特纳男爵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十分喜欢到处视察自己的产业,又爱好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并不像一般贵族觉得这样“丢了份儿”,同时也为自己的贵族头衔沾沾自喜。特纳男爵的爵位传承到他这一代正是第二代,他老子是第一代,他儿子会是最后一代,至于孙子就会是个彻彻底底的平民了。
在联邦,贵族的承袭有着严格的规定。每个阶位的贵族头衔只能传承三代,三代之后就会削减爵位,比如说,公爵的第四代就会削成侯爵,这是谁也干涉不了的严厉制度。但是削爵也有不同的削法,假若三代公爵都安分守己为人正派,教廷在削爵的时候就会考虑让第四代依然是个实地贵族——不同于勋爵贵族只能按时领取首主教们发放的俸禄,实地贵族拥有自己的食邑,虽然这食邑的税收和军队都掌控在教廷手上,但是每年教廷会把税收里的千分之一划给实地贵族,而且在食邑地区实地贵族拥有种种的经济特权。很多家族依靠教廷给予实地贵族的经济特权在领地里扎下了根,创下了偌大一份产业,同时也拉动了领地的经济发展。
这于教廷来说,正是他们乐意见到的;于贵族们来说,也是让家族长久存在的根基,自然也是十分感激了。纵然以后削成了平民,依靠这份家业,也足以维持体面的生活了。
特纳男爵的父亲也是一名商人,依靠为一位大人物做事取悦了他的欢心从而成为了最低等的男爵,之后老特纳男爵和他的主人好聚好散,来到了哈赛城开始为自己打拼。这位老男爵着实有能力,硬生生在哈赛港里咬到了一块肥肉,创立的轻浪船队成为了哈赛港里第二大的船队。之后爵位和船队到了他儿子巴里·特纳的手里,这份产业愈发兴盛起来了,巴里·特纳因此有了点小心思,也不难理解。
身为第二代贵族,巴里·特纳大部分时候都是被主流贵族圈暗暗嘲笑的,他们说他的父亲“是个暴发户”,他的儿子“也将会是个暴发户”,自然中间的他更是个“暴发户中的暴发户”。
身为暴发户中的暴发户,特纳男爵自然没什么让人仰望的贵族做派,只听他声音洪亮,大声喊着:“请坐!请坐!”
除了爱蒙还有点不知所措的局促,另外三人都已经安然地坐了下来。
摩根首先说道:“男爵阁下,这就是我向您介绍过的拉尔夫·乔治,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才厚颜来请您帮帮忙,他现在被困在了哈赛港,因此十分愁闷苦恼。不知您可否发发善心,帮帮他呢?”
这话酸得希灵都要掉了大牙,他微微睁大眼睛,抿紧嘴唇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没想到摩根这样正经严肃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恭维和睁眼说瞎话!
把接受过特纳男爵“帮助”的人数一数,人人都会感慨男爵的善心之泛滥吧!
“这个,这个嘛,”男爵持着雪茄的手晃了晃又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他和蔼地笑了笑,“我也是愿意帮忙的,毕竟是摩根你的朋友。你和他说过我的规矩了么?”
上一秒还在和众人说话,下一秒就转到了摩根身上,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这在希灵眼里自然是缺乏教养的,但是在乔治等人眼里就完全变了个样,只觉得男爵“好大威风”,被这威风煞到了,两人都更加恭谨起来。
摩根却不同,他完全不在意这种威风,只是板着脸说:“男爵阁下,我自然是说过了,他们也同意了——”
“那就好!”男爵高兴地打断了摩根,对乔治等人也更加热情起来,“那很好!三位,既然你们遵守我的规矩,我也会让你们带着你们的货顺顺利利离开哈赛港的!”
乔治连忙接话:“男爵您的话,我们当然相信!请问我们要如何做呢?”
“啊,那很简单,”男爵不在意地说,“你给自己省钱,我也帮你省钱!出港的货物都要在管理处核查缴税单,按照货物的重量和种类开运费□□不是么!这运费可不便宜呐!我虽然是帮忙,可也不好意思再拿钱啦!这样,我会派人先把一部分货物运上船,然后按照剩下的货物另开一张缴税单给你,你拿着这张单子去开□□!这样你不就能省点钱了么!”
乔治头皮一阵发麻。他的喉咙干涩发痒,不由咽了口唾沫。
“这,”他竭力稳住声音不发颤,“缴税单……怎么能伪造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男爵的小眼里闪烁着精光,他用充斥着强烈自信的大笑打压对面战战兢兢羔羊的恐惧,“别紧张,别紧张!你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样苍白空洞的保证从男爵的口中吐出居然也成了一剂强有力的定心丸,乔治不自觉放下了点悬着的心,只听他忧愁地说:“可是,这样不会被教廷发现么?在路关检查所的档案里可是清清楚楚记载了商队的情况……我连一粒水果都没有卖出去过!上了船怎么就少了那么多呢?”
男爵很有些不耐烦了,这种小生意,倘若不是大客户亲自来托,他根本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让下面人处理的,没想到面前的人却这么罗唣。
特纳男爵吸了口雪茄,慢慢吐出烟圈,等到烟草的香味飘荡在了整个舱室里,他才惬意地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呢?我会找人开一张收购水果的账单给你,一切不就都解决了么?做假账,做假账还不会么?先生,这可是商人的基本技能了啊!唉,请别再问这些让人发笑的问题了!”
乔治涨红了脸,不只是因为男爵的怠慢,也是那句“做假账”。
他是个正经的商人,每年都有好好交税,从来都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至于走私,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也不想的。
“男爵……”他就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老朋友按住了手,乔治转过因为难堪和愤怒而紫红的脸蛋,看见的就是摩根轻轻摇头的动作。
他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沸腾的心气乍然就被浇灭了,左边是老朋友稳稳按住他的动作,右边是爱蒙惶然无措的眼神——
“是,是的,”乔治停了会儿才开口,他勉强让自己笑着说,“真是劳您费心了,大人。”
“这没什么,”特纳男爵哼了哼,觉得这个人总算还识趣,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你们去吧。”
男爵下了逐客令,乔治等人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意思了。
他们正要告辞的时候,男爵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哦,我有和你们提起过报酬么?”
乔治心里起了不妙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说:“还没有,大人。不过,我知道之前——”
“啊,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变啦!”特纳男爵根本没想让乔治说话,他只是通知一声而已,“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啊,不是么!”男爵为自己的选词感到满意,哈哈大笑起来。
乔治可没什么附和的心情了,脸上的笑容也支离破碎。“那么您,是什么意思呢?”他艰难地询问。
“我的意思嘛,”男爵眯起了小小的眼睛,“一成八,怎么样?这可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价格了。”
一成八,一成八……接踵而来的噩耗快把乔治的精神拖垮了,他在心里念叨着:一成八,那就是利润的六成,他们四个人平分剩下的四成……这,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
何况,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乔治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在他要认命地任男爵揉圆搓扁的时候,摩根说:“一成八可有点太多了,大人。”
闻言,男爵顿时面露不善,摩根继续说:“您要拿走一成八,也没人敢说什么,只能乖乖把钱交上来——但是,大人,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哦?”特纳男爵咬着雪茄,含混不清地说,“这怎么不明智了?”他的小眼睛里闪着凶光,巴里·特纳,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反对他的决定。
摩根不紧不慢的,他也不怕这位男爵,神色自若:“我听说沃尔索普子爵大人最近开始提价了——他昏了头脑,居然要拿走两成。一成八自然是比两成少的,但是大人您为什么就要因此改变您的一成呢?我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愚蠢透顶,您应该开除给您出这个主意的人,让他回家自己吃自己。”
对于摩根这个河门商队的管事人,特纳子爵还是很在意的,自然他说的话也能被男爵听进去些。男爵立马淡忘了之前对摩根的恼怒,对于他话里的未竟之意提起了兴趣,不由问道:“这怎么说呢?”
“我知道,您想把子爵大人挤下去,”摩根把男爵的小心思直接道破,但他语气恭谨,甚至没让男爵感到不适,接下来就说,“子爵大人有多不适合待在船舶事物官这个职位上,大家都能看到;而男爵您有这个心思,也无可厚非——毕竟有能者居之!然而既然您有了这个心思,就不应该随着子爵大人的提价而提价了,这就给了别人一个错误的信号——您和子爵大人没什么两样,船舶事物官的职位在您手里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男爵越听越认真,到了这里也有点尴尬和恼羞成怒,这番马屁和指责混在一起的话语,让他浑身不自在,又有些舒爽又有点膈应得慌——难道他要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和沃尔索普差不多的贪婪家伙么!
“嗨,嗨,”他不禁扭了扭身子,好像屁股底下软和的丝绒垫子里有针在扎他一样,“这个,这个嘛……”
“我是清楚的!”摩根毫不犹豫打断男爵的话,“大人您怎么可能和沃尔索普子爵是一丘之貉呢!倘若子爵下了台,无论是从人品还是从能力来说,您都是最好的接替人选啊!我相信,在哈赛城剩下的贵族里,再没有比能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了!主教也必将青睐与您——但是,大人,在这最后的临门一脚,您可不能踢疵了啊。”
“唉,诶?”男爵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他催促道,“您继续说,您继续说!”
“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是要把真正的您表现出来——”摩根脸不红气不喘,“您是个在混乱的哈赛港里也能坚守住自己的人,虽然沃尔索普子爵把这里搞得一团糟,您也毅然决定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撑住这片天,让哈赛港能顺顺当当运行下去不出乱子,让商人们能开开心心带着货物通过港口。这样的人品才值得大家交口称赞,这样的能力谁又能质疑呢?至于您一点点的小癖好,谁会没有一点小爱好呢?只要不要过分,主要也会忽视过去的——”
“一成!一成!”特纳男爵眉开眼笑,他大声说着,“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趁火打劫呢!以前是一成,现在还是一成!”
“我啊,就是这样一个诚信老实的男人啊!”男爵沾沾自喜地夸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