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沈知府、堂下的书生们都发现,那个激昂宣诵少年锐气的杜鹃又回来了。
即便穿了女装,依然气势不改!
即便此刻跪着,也仿若居高临下!
黄元和林春也都轻蔑地看着姚金贵。
大堂外,任三禾不知何时来了。
听见这话,眼底爆出锋芒,浑身气势也跟着陡然攀升。
面对杜鹃鄙视的目光,姚金贵面如死灰,信心被击溃,思绪混乱,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耿夫子大喝道:“大胆黄杜鹃,敢藐视朝廷命官?”
杜鹃道:“夫子,民女说的是五年前的姚金贵,难道夫子觉得他擅闯我的闺房是品性高洁?他状告亲娘舅是大孝?”
耿夫子哪敢点头,若是这样,他多年名声将毁于一旦。
然他也不想就这样放过杜鹃,因此沉声道:“那你也不该用当朝宰辅打比方。这便是藐视朝廷命官!”
他巧妙地将杜鹃针对的对象换成泛指的官员。
杜鹃却问道:“历史上不是也有许多奸佞官员吗?像姚金贵这样狡诈阴险的人,若是不能清除,一朝得志,爬上高位也不是不可能的。夫子之前不也被他的表象蒙蔽了么?”
耿夫子再次陷入两难境地:是点头呢,还是摇头呢?
若是摇头,那就说明他明知姚金贵品性不堪,还要来帮他,他往后也别想在书院立足了;若点头承认自己被蒙蔽,这胸腹一口闷气堵得实在难受。
姚金贵固然惊恐,杨玉荣见黄家姐弟将侄女婿逼得这样,勃然大怒,当即出面,历数黄元不孝不义罪名,请大老爷治罪;黄招弟也向黄老爹和黄老实苦求,堂上乱糟糟的一片。耿夫子趁机收声隐退,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衙役高声通报“御史大人到——”
赵御史终于来了!
他这时来,就等于钦差降临。
沈知府急忙整理官帽袍服。亲下堂迎接。
耿夫子和众书生也都束手恭迎。
赵御史迈着四方步,官威凛凛,一派肃然,走上堂来。
沈知府引他步入桌案后,殷切地请他在自己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了,他另使人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左边,自己坐了。
赵御史也不谦让,直接就坐下了。
坐下后,略端正身姿。才抬眼往堂下一扫,当看见女装的杜鹃时,猛然一震,接着便瞪大了眼睛。
杜鹃并不以为意,今天看见她的人都是这副表情。因此对他甜甜一笑,高声道:“民女黄杜鹃拜见御史大人!”
她听林春说了昨天的事,想着赵御史就算不帮黄家,也不应该偏帮姚金贵,所以心里淡定的很,甚至还带了点小小的期盼和雀跃。
黄元先低声对爹和爷爷嘱咐了一句,也带着他们拜见。
赵御史恍然不觉。只顾盯着杜鹃出神。
好半响,他方才恢复正常,见众人都伏在地上,遂挥手道:“不必多礼!”一面朝何师爷伸出手,“将笔录拿来给本官瞧瞧!”
何师爷急忙捧着卷宗恭送过去。
赵御史便垂下眼睑,用心翻阅起之前的记录来。
此时堂内四五十人。堂外也挤了许多人观看,然里里外外却一片寂静,连咳嗽也没有一声。
等看完,他眼皮一掀,仿若被乌云遮住的太阳破云而出。眸光乍现,直射下方,“这本是一件家务事。争持两方,一个是黄家的女儿和外孙,一个是黄家儿子和孙子孙女。究竟黄家愿不愿将黄杜鹃许给姚金贵,由黄家长辈自行拿主意,官府不予插手,因此驳回!”
一言既出,满堂震惊。
黄元和杜鹃相视一笑。
林春也松了口气,一面朝杜鹃看过去,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姚金贵顿时急了,又不敢贸然开口。
沈知府一面觉得轻松,一面又觉得很尴尬,合着他之前都是白忙活了?
耿夫子则极不舒服,轻声提醒道:“御史大人,此案现在是审理黄老实和黄元父子忤逆,他们也反告黄招弟和姚金贵母子不孝。”
声音虽轻,却刚刚好让满堂人都听见了。
姚金贵大喜,这才镇定下来。
赵御史对耿夫子招招手,示意他近前。
耿夫子纳闷地起身上前,赵御史待他靠近了,盯着他眼睛低声道:“耿昌辉,你可知当年初创青山书院时,周夫子曾在永平帝面前立下规矩:言明书院师生不得‘妄议’朝政、摇撼朝廷?后来这一规定被大靖所有的书院纳入章程,沿用至今。也因此缘故,上次黄元一案虽是个误会,本官与巡抚大人却不敢掉以轻心,才精心安排了那次堂审。今日,你不但插手当地官员审案,还为一个品行低劣的小官儿说话,你是读书读得塞了心智,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耿家势大到不畏皇权?只怕有了事,便是宫里的耿贵妃也保不了你!”
耿夫子听后气急攻心,血气上涌,头脸涨红。
可是,他却一字回不得。
因为,本就是他逾越了。
再者,他可以不把沈知府看在眼里,却不敢对赵御史有一丝不敬;赵家,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赵御史警告了耿夫子一番,并没有落井下石,接着道:“好在你涉入不深,本官不予追究。你切莫再糊涂了。”
耿夫子躬身一礼,退回原座,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发一言。
堂下众人只见他们低声私语,都不知其中关窍,还以为商议案情呢。唯有沈知府听见了赵御史的话,大热天的,浑身汗如雨下。
赵御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他的懦弱无能十分鄙视。前次黄元一案也是弄得稀里糊涂,既无明确罪证又没有上官手令,就因为怕得罪昝巡抚,就轻信人言,把人关了起来。
这样的人,也配当知府?
大靖到底还有多少这样昏庸的官员?
当下也不问他。继续审理。
因问姚金贵道:“姚县丞,本官已经判令你和黄杜鹃的亲事由黄石人自行决定,你还不肯撤去诉状,还要告大舅舅和表弟吗?”
姚金贵心乱如麻。也未深想,依然还像上次一样回道:“禀大人,非是下官不肯撤去诉状,乃是大舅舅和表弟不肯承认这门亲事,一定要忤逆外公,下官娘亲这才告的。下官真真无奈的很。”
他还是咬死黄元和黄老实忤逆,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赵御史却不理他,转而又喝问黄老爹道:“黄石人,你都听见了,你外孙不肯撤状。一定要告你大儿子和孙子忤逆,你还愿将孙女许给他吗?”
黄老爹恨极,嘶声喊道:“不愿!老汉就算把孙女掐死了,也不许给这个小畜生!他敢告我儿子孙子,我也要告他!青天大老爷。我要告他——我要告姚金贵和黄招弟忤逆!”
他一声声地嘶喊,老泪纵横。
案子审到现在,他总算相信了姚金贵要害大儿子和孙子的歹毒心肠;更明白了一件事:要是姚金贵不撤了状子,他儿子和孙子还会继续倒霉受审,连他反口也没人肯听。
上次他就说这是他家事,他要自己做主,可是那个官儿不理他;今天这个官儿亲口说这是黄家家事。要他自己拿主意,外孙却不肯撤状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人家气得浑身哆嗦,跪也跪不稳,匍匐在地。
黄元和黄老实杜鹃急忙靠近扶持,连连为他顺气。
黄老实转头对吓呆的黄招弟骂道:“爹要是气倒了。我就不认你!大姐你往后别想回娘家。”又转向姚金贵,“还有你,小畜生……”
姚金贵哪还听见他骂,自赵御史向黄老爹问出那句话,他就浑身冰冷;再一听黄老爹说告他。更是魂不附体。
“大人,下官愿意撤状!下官这就撤状,一切听从外公安排。”他一面喊,一面叩头不止,又转向黄老爹,“求外公别生气,都是孙儿不对。”
同样是告,他告黄老实父子,是打着外公的名义出头;黄元告他们母子,则是打着黄老实的名义出头;但黄老爹若要亲自出头告,分量与之前完全不同,那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赵御史于纷乱中直击此案要害,立即就清明起来。
沈知府和耿夫子都看呆了,满心苦涩。
众书生们也都敬佩地看着赵御史,就听他重喝道:“来人,请大夫来,为黄石人当堂诊治。”
立即就有一个衙役跑了出去。
接着,赵御史吩咐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堂下,给黄老爹靠着。
黄元和杜鹃急忙磕头重谢,姚金贵也不住感谢。
杜鹃又被获准去一旁照顾爷爷。
黄招弟也要去,却被黄老爹瞪走了,只得躲到一旁哭泣,惶惶不安。
待堂上安定下来,赵御史才继续审案。
他正容道:“官府乃是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地方,若是百姓都将家长里短的家务事告来官府,当官的如何忙得过来?这公堂还不成集市了!”
众人都觉他说得有理,都心有戚戚。
就在大家以为这案子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忽听堂上“啪”一声惊响,赵御史重重击下惊堂木,厉声道:“然,若有人将家事告上了公堂,就算‘清官难断家务事’,为官者也要谨慎处置,以防刁民藐视官!”
众人听楞楞的,不知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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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只能定时发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