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猜测的没错,此时中军帐里的几人,正是刘秀、阴丽华、邓禹和吴汉。
刘恭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说道:“罪臣刘恭,叩见陛下!”
听说刘恭前来,刘秀立刻猜出了刘恭的来意,他十之八九是代表赤眉军,来向己方投降的。
刘秀让刘恭在营外等了那么久,也是在和邓禹、吴汉二人商议,己方要不要接受赤眉军的投降。
对赤眉军,刘秀真的是恨之入骨。
赤眉军刨了刘家的祖坟,大将军景丹,亡于赤眉军之手,己方不知有多少将士,在与赤眉军的征战当中命丧疆场。
现在赤眉军已成瓮中之鳖,笼中之兽,眼瞅着要全军覆没了,他们倒是能拉得下脸,主动来向己方投降。
吴汉的意思是,己方不该接受赤眉军的投降,应趁着眼下的机会,将赤眉残部一举全歼,永绝后患。
而邓禹的意见则恰恰相反,建议刘秀,应当接受赤眉军的投降,以此来彰显陛下乃至汉室朝廷的心胸和气度。
在情感上,刘秀十分赞成吴汉,在理性上,刘秀又十分赞成邓禹,对于要不要纳降这件事,刘秀自己也显得举棋不定。
他思前想后,看向身边的阴丽华,笑问道:“依丽华之见呢?”
商议军务大事,阴丽华是不应该在场的,刘秀之所以没让她离开,一是宠爱阴丽华,二是现在胜券在握,他心情大好,整个人的心态也十分放松。
听刘秀问到自己,阴丽华颔首说道:“国家大事,臣妾不敢妄议。”
刘秀一笑,在桌下偷偷握住阴丽华的柔荑,还轻轻掐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爱姬但说无妨。”
阴丽华不留痕迹地白了刘秀一眼,收回自己的手。
作为天子,在大臣面前,与嫔妃如此拉拉扯扯,也太不雅观了。
不过阴丽华并不知道,刘秀在邓禹、吴汉面前如此表现,非但不会让他二人觉得刘秀轻浮,反而更能拉进彼此之间的亲近感,如同一家人一般。
阴丽华正色说道:“陛下以仁政治国,对人,亦当施以仁政,而这个人,既包括陛下的臣民,也应该包括陛下的敌人。”
刘秀听后,眨了眨眼睛,而后哈哈大笑,看向邓禹和吴汉,问道:“仲华、子颜,你二人觉得丽华说得如何?”
邓禹和吴汉也都乐了,欠身说道:“贵人宅心仁厚,体恤万民,实乃汉室之福啊!”
刘秀点点头,他从来都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刘秀做事,都理性到了极点。
在大哥被害的情况下,他能忍住悲愤,去向刘玄卑躬屈膝,俯首称臣,这般的忍辱负重,完全不次于当年韩信的胯下之辱。
也只有极度理性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抬起手来,不再握阴丽华的手,而是直接搂住她的腰身,大笑道:“可惜丽华非男儿,不然定会成为朝中之栋梁!”
邓禹笑呵呵地点点头,吴汉则是乐道:“倘若贵人是男人身,朝中固然能多一位肱股之臣,但陛下也会失去挚爱啊!”
阴丽华被他们说得玉面通红,刘秀则是哈哈大笑,指了指吴汉,十分赞成他的说法。
虽说刘秀已愿意接受赤眉军的投降,但还是打算晾一晾刘恭,杀一杀赤眉军的威风。
他在中军帐里,和阴丽华、邓禹、吴汉东拉西扯,一直拖了快一个时辰,才让人把刘恭带入大营。
此时,看着屈膝跪地的刘恭,刘秀凝视他好一会,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
刘恭应了一声,正要起身。
刘秀继续说道:“听说,当年是你为圣公收的尸。”
还没等刘恭回话,刘秀继续道:“你现在之所以能活着见到我,你应该感激你当年之善举。”
刘秀和刘玄之间是有血海深仇,但为了拉拢天下的刘氏宗亲,刘秀对刘玄还是表现得非常之大度。
邓禹攻占长安期间,他让邓禹给刘玄迁了坟,将刘玄葬于霸陵,另外,他还收留了刘玄的三个儿子,刘求、刘歆、刘鲤,并且给他们三人都封了侯。
刘恭正准备站起的身形,又跪回到地上,向前叩首,说道:“罪臣深知罪孽深重,特来向陛下请罪!”
刘秀又盯着他好一会,这才说道:“平身吧!”
刘恭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就这一会的工夫,他感觉自己背后的衣服似乎都已被汗水浸透,凉飕飕的。
“赐座!”
随着刘秀的话音,一名羽林卫走上前来,将一张软榻放在一旁。
刘恭急忙道谢,规规矩矩地在软榻上跪坐下来。
刘秀问道:“你来我大营,只是为了请罪的?”
刚刚坐下的刘恭,立刻起身离席,再次屈膝跪地,叩首说道:“罪臣……罪臣是奉樊崇、徐宣等人之命,前来向陛下请降。”
刘秀嘴角稍稍勾了勾,慢悠悠地说道:“你是说,赤眉贼不想再打了,现在想投降了?”
“正是!还请陛下开恩!”
“呵呵!”
刘秀但笑未语。
刘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秀,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倘若……倘若刘盆子率樊崇、徐宣等全军将士投降,陛下……陛下会如何处置?”
这是刘恭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樊崇、徐宣、谢禄、逢安、杨音等赤眉军主将们最关心的问题。
刘秀若执意要杀刘盆子,那么他们这些赤眉军将领谁都好不了,相反,如果刘秀肯放过刘盆子,那么他们这些赤眉将领们,十之八九也会被赦免。
听闻他的发问,刘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开怀,笑得畅快,却是把刘恭笑得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在哆嗦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刘秀才收住笑声,稍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就饶他不死吧!”
刘恭闻言,二话不说,立刻向前连连叩首,大声说道:“谢陛下隆恩!罪臣谢陛下隆恩!”
在刘恭看来,只要刘秀能不杀刘盆子,那就算是开了天恩了,至于投降的条件,现在赤眉军哪里还有资格去和人家谈条件?
就算人家不来强攻,困都能把赤眉军给活活困死。
看着叩首如捣蒜的刘恭,连阴丽华心里都生出凄凉之感。
当年之赤眉,何等之风光,大破莽军,大破更始朝廷,战必胜,攻必克,纵横天下,无人能挡,新莽朝廷、更始朝廷,闻之赤眉,变色丧胆。
而现在呢,简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为了能苟活,什么脸面、廉耻,统统都不要了。
赤眉军的失败,还是那句话,鼠目寸光。
赤眉逐鹿天下,属熊瞎子掰苞米的,掰一穗,丢一穗,赤眉军是攻占一地,抛弃一地,始终未能给自己创造一个稳固坚实的根据地。
刘秀向连连叩首的刘恭扬扬头,说道:“好了,刘恭,你回去复命吧,我能给你们赤眉最大的恩典,就是饶你等不死。”
“谢陛下!罪臣告退!”
刘恭又连磕了三个头,颤巍巍地站起身形,一步步地退出中军帐。
等刘恭走后,邓禹、吴汉,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邓禹心生感触,这还是那个与自己对阵两年多的赤眉军吗?
吴汉亦是感慨万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此理亘古不变啊。
刘秀转头看向阴丽华,笑问道:“爱姬可还满意?”
阴丽华瞪了刘秀一眼,接着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且说刘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汉军大营,到了外面,坐上马车,在返回赤眉军大营的路上,他仰天长出口气,紧接着,哈哈大笑出来。
他所求的并不多,只求小弟能保下性命就好,现在刘秀亲口承诺,会饶小弟不死,刘恭心愿达成,已别无所求。
回到赤眉军大营,见到刘盆子、樊崇、徐宣等人后,刘恭将自己见到刘秀的经过,以及刘秀亲口做出的承诺,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讲述一遍。
虽说刘秀态度傲慢,但肯饶他们不死这一点,也的确让众人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樊崇环视在场众人,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去面见刘秀吧!”
谢禄皱着眉头,问道:“倘若刘秀是用诈呢?”
他话音刚落,刘恭立刻接话道:“陛下乃真命天子,金口玉言,陛下亲口承诺之事,又岂能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他这番话,等于直接给自家的小弟刘盆子扣上了伪皇帝的帽子。
谢禄瞅了刘恭一眼,没有再说话。
徐宣点点头,说道:“既然是刘秀亲口承诺,想来不会有诈,刘秀其人,一向看重诚信,我等亦不必心怀疑虑。”
再者说,以现在的局势,刘秀已不需要对他们用诈了。
徐宣向樊崇点点头,说道:“今日,我们就去面见刘秀吧!”
樊崇和徐宣把事情敲定下来。
而后,以刘盆子这位傀儡皇帝为首的赤眉军,正式向汉军交降书,递顺表。
刘盆子带着赤眉军众将,离开赤眉军大营,步行去往刘秀所在的汉军大营。
刘盆子、樊崇、徐宣还算体面,至少是穿着衣服的,至于其它人,都是脱光了上衣,身上系着绑绳。
对于主动来降的赤眉军,刘秀的态度的确是挺傲慢的,没有出营受降,而是坐在中军帐里,等着赤眉军众人进来。
受降的场合就比较正式了,汉军将领们齐聚中军帐,阴丽华则回到了自己的寝帐。
中军帐内,刘秀居中而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既成竹在胸,也不失天子的威严之气。
赤眉军的将令数以百计,这许多人,自然不能全部进入中军帐,进来的几人是刘盆子、樊崇、徐宣、谢禄、逢安、杨音以及刘恭。
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刘盆子,刘秀微微扬了扬眉毛。
刘盆子其貌不扬,年纪也太小,还不到十七岁,打眼看去,就是个怯生生的半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