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哆嗦着向前叩首。
见状,阴丽华快步走到她近前,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快说啊!”
“贵……贵人,邓奉……邓奉他……”李秀娥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元之他怎么了?
你倒是说啊!”
李秀娥声泪俱下,伏地痛哭,断断续续地哽咽道:“邓奉被……被杀了……”“啊——”阴丽华闻言,身子一震,人也向后踉跄了一步。
一旁的雪莹和红笺急忙上前,搀扶住阴丽华,小声说道:“贵人,你……你先坐下。”
两人把阴丽华搀扶回塌上的同时,怒视着李秀娥,沉声说道:“李秀娥,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邓奉为何会被杀?”
“是……是……”李秀娥本想说出实情,可一想到吴汉看向她的那对充满杀气的眼睛,不由得心头一紧,人也随之打了个冷颤。
见她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哆嗦,就是不说话,雪莹急了,大步走到李秀娥近前,狠狠推了她一把,怒声道:“你是哑巴了不成?”
李秀娥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眼泪,结结巴巴地说道:“婢子……婢子带着邓奉,本已成功逃出大营,谁知……谁知大司马突然领兵追杀上来,邓奉不敌……不敌大司马,被……被大司马给杀了……”她只敢说后面的结果,至于事情的前因,她一个字都不敢提。
吴汉有一句话牢牢烙印在李秀娥的脑海中,阴贵人是大汉天子的贵人。
如果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阴贵人必会怨恨天子,她就成为破坏天子和贵人之间感情的罪魁祸首,最终的结果会怎样,她不知道,可是一想到吴汉看她的那个眼神,她就感觉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阴丽华听完她的话,呆呆地瘫坐在塌上,喃喃说道:“是我害了元之!是我害死了元之!”
如果她不帮助邓奉逃走,如果邓奉还留在大营里,虽然最后也有可能会被杀,但至少不会现在就死。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此时阴丽华追悔莫及。
当刘秀巡视完西营,回到中军帐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邓奉的首级已被吴汉盛放于帅案之上。
看到邓奉的断头,刘秀并不感意外,只是眼眸闪了闪,转过身去,挥手说道:“子颜,将邓奉和邓终的尸体,一并葬了吧!”
吴汉狠声说道:“贼子可恨,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刘秀幽幽说道:“邓奉终究是柱天元老。”
吴汉躬了躬身形,说道:“微臣遵命!”
以邓奉掀起的南阳之乱,最终以邓奉和邓终的被杀而画上句号。
当年,刘演、刘秀兄弟,于舂陵打起柱天都部的大旗,揭竿而起,高喊着反莽复汉的口号,有识之士,纷纷前来投奔,邓奉便是第一批追随刘演的元老之一。
柱天都部在南阳一系列的征战中,都有留下邓奉的足迹,邓奉也因为骁勇善战,战功赫赫,而深得刘演的器重。
以邓奉的资历,以及他个人的能力,在刘秀创建的洛阳朝廷里,成为肱股重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邓奉对刘秀始终都有心结。
这个心结成为埋在地下的火药桶,而吴汉的屠城新野,则成为引燃这只火药桶的导火线。
邓奉造反的前期,的确在南阳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先后挫败了吴汉和岑彭统帅的汉军,不过他取得的每一场胜利,都只是把汉军打跑,并没能做到彻底歼灭敌军。
汉军在南阳,也从来没伤过元气,要说汉军在南阳最重大的失败,也就是朱佑被俘。
可随着刘秀的御驾亲征,邓奉在南阳建立的空中楼阁,瞬间崩塌,只一场堵乡之战,便把邓奉打得一蹶不振,三个最重要的盟友,董欣全军覆没,被迫投降,延岑全军覆没,被迫逃亡南郡,秦丰被吴汉吓破了胆,不敢对南阳增援一兵一卒。
看似强大的邓奉联军,在刘秀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刘秀信守了他的承诺,他没有杀邓奉、邓终两兄弟,邓终是因为劫持吴汉而被杀,邓奉则是因为偷逃而被杀,他二人的死,刘秀完全没有参与其中,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中军帐内。
有羽林卫把邓奉的首级带出营帐,刘秀看向吴汉,问道:“李秀娥呢?”
吴汉欠身说道:“陛下,微臣未杀她。”
“嗯。”
刘秀轻轻应了一声。
吴汉继续说道:“倘若李秀娥死了,人们定会怀疑阴贵人与邓奉的偷逃有关,这,不利于阴贵人的名声。”
也不利于陛下的名声。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口。
刘秀点点头,随即深吸口气,苦笑道:“今晚,注定是漫长的一夜啊!”
这一晚,对于刘秀来说,心情复杂,但对于吴汉而言,可是大快人心的一晚。
他手刃了仇敌邓奉,一雪前耻,吴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
看刘秀眉头微皱,吴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要不……微臣去向阴贵人解释一下?”
刘秀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我自己去说吧!”
他能预感得到,邓奉的死,对阴丽华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好友遇害,刘秀也同样会痛心疾首,阴丽华和他一样,都是颇重情义的人。
他说道:“子颜,剩下的事情,你去处理吧,我回寝帐休息了。”
吴汉连忙拱手施礼,说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处理稳妥。”
刘秀点点头,再未多话,走出中军帐。
刘秀回到寝帐的时候,李秀娥还在地上跪着呢,阴丽华已经回到寝帐的里间,雪莹和红笺则是站在床榻旁轻声安慰。
进入寝帐后,刘秀先是看了一眼李秀娥,什么话都没说,他迈步走到里间。
雪莹和红笺见到刘秀,连忙福身施礼,说道:“陛下!”
刘秀摆了摆手,示意她二人退下。
雪莹和红笺担忧地看眼阴丽华,但有刘秀在,她俩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垂下头,走出里间。
她俩刚到外面,刘秀便回头说道:“李秀娥也可以退下了!”
雪莹和红笺走到李秀娥身旁,见她还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雪莹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说道:“陛下的话你没听到吗?
快起来!”
李秀娥根本起不来了,此时她的腿是软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雪莹和红笺对视一眼,只能硬拉着李秀娥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然后是把她架出寝帐的。
等侍女们都离开,刘秀走到床榻前,低头看着抱膝而坐,缩在床榻一角的阴丽华,轻声说道:“丽华……”“你为何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你明明都答应过的,会饶他一命……”阴丽华目光呆滞地喃喃说道。
刘秀在床榻边沿坐下来,说道:“今晚的事,我并不知情。”
他话音刚落,阴丽华缓缓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刘秀,说道:“你还想要骗我到何时?”
阴丽华可不是蠢人,她从来都不是个傻子,恰恰相反,阴丽华聪明绝顶,学识也渊博,只不过她性情恬静,不喜争强好胜,也不屑于去和宫中的女人们勾心斗角。
这次邓奉被杀,让阴丽华无法再沉默。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原本是她最熟悉最亲密的人,现在看着却让她感觉很陌生,很可怕。
刘秀不喜欢阴丽华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更不喜欢她为了别的男人痛哭流涕。
他抬手来,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阴丽华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她的这个反应,让刘秀抬起的手僵硬在那里,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李秀娥……是你故意派到我身边的吧!”
阴丽华不是在质问,她的语气是肯定。
刘秀摇头,说道:“不是。”
阴丽华表情黯然,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说道:“你还要骗我?”
现在,她已经想明白了,助邓奉逃走大营,这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置邓奉于死地的陷阱。
而自己,则成为害死邓奉的帮凶之一。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的掌心都是红色的,那上面染着邓奉的血。
刘秀深吸口气,说道:“丽华,我没有再骗你,李秀娥并不是我派到你身边的。”
只不过,他的确是利用了李秀娥。
阴丽华微微摇头,说道:“你的话,我现在还能相信吗?”
“丽华!”
刘秀下意识地握住阴丽华的手。
阴丽华身子一震,死命的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她扭头看向别处,幽幽说道:“我不想再回洛阳,我想留在南阳,留在新野。”
刘秀的拳头握紧,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反复了好几次,他终究还是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他沉默许久,方吐出一句:“三日后,我们起程回洛阳!”
“我要回新野!”
阴丽华回头看向刘秀,眼中闪烁着火光。
“休想。”
“刘秀!”
阴丽华指名带姓的叫出刘秀的名字。
刘秀问道:“只因为一个邓奉,一个外人,你还要与我和离不成?”
和离二字一出口,阴丽华愣住,刘秀自己也愣住。
他立刻又说道:“我是天子,你是贵人,天子与贵人,永远不会和离!”
说完这一句,刘秀站起身形,迈步向外走去。
“我不要再回洛阳!我就是要留在新野!”
阴丽华冲着刘秀的背影喊了一声,随手拿起床榻上的枕头,向刘秀扔了过去。
听闻身后的风声,刘秀转回头,枕头也刚好飞到他的面前,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脸上。
啪嗒,枕头落地。
紧接着,刘秀的鼻孔里流淌出来两条红线。
在当时,有铜枕、木枕、玉枕,这些枕头都很沉重,好在阴丽华所用的是竹枕,里面是空的,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娟子,但即便是这样,竹枕直接砸在刘秀的脸上,还是让他的鼻子流了血。
见状,阴丽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刘秀则是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弯下腰身,把落地的枕头捡起,抛回到床榻上,然后再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了寝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