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江海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冬季的天色已然漆黑,街边的店面和路灯纷纷亮起,路人大都行色匆匆。
老城饺子店,罗令秋抬起头,将第五个空碗从面前推开,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他就冲着不远处的老板喊道:「这里再加两碗三鲜的!」
「好嘞!」老板大声应了一句,从身后的案板上又抓了两把媳妇刚包好的饺子,唰唰地扔进锅里,蒸腾的雾气在店头暖黄色的灯光下氤氲而起。
「咳咳……再加一碗三鲜的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雨中传来,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戴着冲锋衣兜帽的匡行之冲老板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罗令秋身前,从旁边抽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看见匡行之,罗令秋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受伤了不在家里待着,下雨天还到处跑,看来我白天下手还是轻了。」
「受伤又不是死了,咳咳……人活着不就得吃饭吗?」匡行之将他吃剩的五个空碗推到一边,又连着咳了几声,才轻声道:「倒是你,早上从南半球跑过来,晚上就在这儿吃饺子吗?」
「突发奇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当初这家店还在,正好饿了,就在这儿吃呗。」罗令秋的目光四处游移,最后停在「老城饺子」四个字的招牌上。
「这么多年没回来过,江海早就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江海了,倒是这家店还在我挺惊讶的……」
「其实差一点点就不在了。」匡行之的目光扫过街对面拿包顶在头上避雨的行人,悠悠道:「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吧,这个地方本来要拆了建商业楼盘,但附近的居民都不愿意搬,于是开发商和投资人就找了一些流氓三天两头地来这里闹事,搞得人心惶惶……」
「结果你猜这么着?有一天那些人来泼油漆的时候,碰上了小叶子和杨烈休假第一天,他俩刚好在这儿吃饭。」
罗令秋听到这两个名字,顿时就来了兴趣,「然后呢?官二代嚣张跋扈欺压底层百姓,还是见义勇为教训涉黑团伙?」
「都差不多吧……」匡行之忍俊不禁,「小叶子还好,但杨烈那小子你知道的,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他当场出手,打断了带头那几个人每个人一条腿,然后被治安署带走了……」
「治安署的人不知道他老子是个将军吗?这点特权都没有?」罗令秋笑着问道。
「有啊,怎么没有?」说到这里,匡行之笑得更放肆了,「老杨知道以后,直接扣了他一年的工资,同时取消休假,外加送他进黑牢关了一个月。」
「是他杨再兴能干出来的事。」罗令秋神色古怪。
「那件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开发商紧接着就放弃了对这片的开发,换到别的地方去了。」匡行之收起笑容,望着罗令秋的目光有些唏嘘,「你应该猜得到,那是小叶子的手段。」
「这一点,他不像他爸,像老杨——喜欢利用规则而是打破规则来达到目的。反倒是杨烈一点也不像老杨,他的性格像你。」
「像我不好吗?」罗令秋平静地问道。
匡行之欲言又止,这时两人点的饺子上了。
看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水饺,又看了看已经再次开动的罗令秋,匡行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这次回来,不去看看震棠吗?」
连着三个滚烫的饺子下肚,罗令秋露出满足的神情。
「我倒是想去给他送束花,但我在江海什么都没干,就有两位副局长一明一暗地陪同在身边……」他轻轻瞟了一眼街角,没好气道:「你觉得杨再兴会让我进入平京吗?就算他敢,他上面的那些老头子敢吗?」
匡行之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那个,应该是萧乾吧?」罗令秋目光灼灼。
「你说呢?」匡行之不置可否。
「杨再兴不会离开平京,林希言要看着黑牢,你现在坐在这儿,那剩下的就只有萧乾和娄定方了,我猜不会是后者。」罗令秋连着报了几个名字。
「看来这些年你对我们还是挺关注的。」匡行之盯着自己碗里的饺子,连着夹了好几下才夹起来送进嘴里,导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定方……其实很想来……但被否掉了。」
「他跟局长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还摔门而出,动静挺大的,上下两层楼的人应该都听见了,咳咳……」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去,他被刺激得又咳了两声。
「呵呵……」罗令秋冷笑道,「他一定很想帮自己的老上司报杀子之仇吧。」
「令秋,当年的事……」匡行之放下筷子。
罗令秋当即摆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再提了。」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再来一次,结果也是一样,有些东西我学不会,也不想学。我不怨你们任何人,更何况……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
匡行之沉默不语。
「行了,饭也吃了,架也打了,我也该走了。」罗令秋望着他,眼神淡漠。
「沈殊的事我会自己查,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的学生,也是守望者的成员,我们对杀他的人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守望者的立身之本。」
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纸币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就走进了雨里。
「令秋!」匡行之站起来喊了他一声。
「行之,今年震棠的忌日麻烦你帮我给他带束花。」罗令秋站在雨中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透过雨帘传了进来,「大家是敌非友,后会有期我就不说了。你早点退休吧,不然下次见面,你可能会真的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罗令秋消失在了雨幕的黑暗中。
「唉……」匡行之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个穿着绿色雨衣、四十多岁的寸头男人从雨里走进来,在匡行之身边站定,「要追吗?」
「不用了。」匡行之摇了摇头,「他今晚就会离开江海。」
寸头男人点了点头,忽然轻声问道:「虽然我没有跟他一起共事过,但我有些好奇,他真的如局里档案上写的那么强吗?」
匡行之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这个问题,我建议你去问局长,他比我更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