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
张南皮的话让林广宇非常惊讶——“太后大行,各省所荐的医生跟太医院的御医如何处分?”
“为什么要处分?”皇帝的话一出口,其他人反而愣住了,这不是明摆着么——太后大行,说明医生没把病治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怪医生,还让不让人治病了?”林广宇呵斥道,“传出去人家以为朕如此不晓事,好坏不分,将来谁替皇家看病?”
“皇上,这只是照例文章,下面心领神会,不会有怨望的。”
那桐赶紧表白:“以往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皇上如果不这么做,反倒显得对皇太后……”
“那就准吧,什么处分你们看着拟一个。”林广宇叹了口气,惯例就惯例到底吧,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处分该有轻重!”张之洞斟酌着说,“太医院的重一点,各省来的轻一点。”
“不管轻重,反正都照样做官当差。”奕匡道,“外省的革留,太医院的降留就是了。”革是革职,降是降级,但后面跟了一个‘留’字,说明都是留任,并无大碍。
“皇上,其他人都可以这么办,唯独一个人不行。”
“谁?”
载沣咬牙切齿地说道:“江苏来的杜仲骏,这个人前两天在外面到处散布风声,胡诌什么皇上的病情恐怕捱不过四天了……”
“到今天满四天了么?”
“满了!”载沣小声地说,“到昨儿个就满了,这不是咒皇上么!”。
其他人无语,他们或多或少地都听到了这个风声,只是没往心里去,方才也没想着要说。载沣却是皇上的亲弟弟,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格外诚挚。
“既然敢这么说,那就宣进来,朕有话问他。”
杜仲骏被人不由分说地押了进来,进门后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杜仲骏,听你在外边说朕的病熬不过四天了?”上面传来了皇帝威严的声音。
“臣死罪,死罪啊……”杜仲骏终于明白为什么找上他了,端的是祸从口出。
“真有此事?”
“臣……臣……”杜仲骏匍匐在地,已经连话都吓得说不利索了。
“皇上,既然此人供认不讳,应定个大逆不道、妖言惑众的罪名……”载沣想了想转过头去问张之洞,“张师傅,依律该处何等刑罚?”这两天林广宇“张师傅长张师傅短”的,载沣也改口变成了张师傅。
“当夷三族,不过老臣以为……”张之洞的话还没说完,杜仲骏已经号啕大哭起来,“皇上饶命啊,饶命啊!”
“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林广宇喝道,“起来!”
可怜的杜仲骏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连起来的命令都听不见,只知道一个劲地顿地痛哭。林广宇没办法,跟旁边的王商说了两句。王商立即唱道:“上谕,杜仲骏医术精湛,为人耿直,实属有功无罪,擢为御前侍从医官,正六品,随侍皇上左右。”
“啊?”这下轮到载沣等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张之洞原本只想着将杜仲骏保下来,没想到皇帝居然还升了他的官——这御前侍从医官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头衔,而且还正六品——等级最高的御医不也就如此么?
这一声宣谕是最好的止啼剂,杜仲骏当即就呆呆地趴在那里,不哭了。张之洞看不过去,踢了他一脚,他才如梦方醒地清醒过来,连连磕头:“臣谢皇上不杀之恩,臣叩谢天恩。”
“扶他起来。”林广宇又好气又好笑,随即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决定借题发挥一下。
“杜仲骏,你可知朕为何这般发落?”
“臣……臣委实不知……”杜仲骏恢复了一点正常,但说话还是结结巴巴,从大悲大喜中走过来没有精神崩溃已算心理素质极其过硬。
“那一日夜间神人托梦与朕……”林广宇开始讲故事了,这是他的强项,“言朕尚有4日阳寿,朕虽大骇,亦有所知。然神人又道,朕以冲龄嗣位,在位34年,兢兢业业,心系万民,无一日懈怠,虽无成绩亦无失德……所有种种苦难,无非命中劫数。”
“皇上……”张之洞率先跪了下去,其余人也跪倒在地,载沣眨巴着眼睛,静候下文。
“今天下多事,国祚不永,将有大难,神人不忍天下分崩离析,生民涂炭,故出手镶穰,愿替朕再续阳寿,以挽狂澜,然天道深远,劫数只可转移,不可化解,问朕愿意否?朕原本万念皆空,极欲早归极乐,奈何心系天下苍生,不忍离弃,故答而应承。神人告诫朕续阳寿后,需辨忠奸、亲贤明、用良臣、远小人,关心百姓疾苦,泽被天下苍生,如违此誓,将来朕有十倍劫数之报应……”林广宇一脸肃穆地讲下去,“昨日暮,雷电大作,元龙附体,你等可知否?”
“臣……”
只有杜仲骏知道:“臣知晓,知晓。那日皇上为雷声所慑,昏倒与地,皇后娘娘急召臣等诊视,问诊之下发现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其余异样,甚至以往疾病症状一并消逝,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如此……”张之洞长出一口气,“老臣为皇上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神人襄助。”
“皇上是真龙转世,果然有惊无险。”载沣天真,看来相信了这个故事。
奕匡等人虽然将信将疑,但皇帝原本重病缠身他们是知道的,眼下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着实大相径庭,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当如何?
“只是……劫数转移……”林广宇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皇上。”奕匡浑身一震,难道说?
“昨夜大火,殃及无辜,虽然神人未明言劫数如何转移,但朕思虑之下,恐怕是……”
“应在了袁慰亭身上?”张之洞略一思索就推出了这个结论。
“天机深不可测,卿等切莫多言,朕原本也是将信将疑,没曾想一样样灵验。”林广宇告诫道,“孝达可拟文稿,将神人之意诏告天下臣民,只是袁世凯一节且休提起,以免袁家触景生情。”
“袁卿应了朕的劫数,替了朕的苦难,原本该是亲往祭奠的,奈何亦有天数不方便前往,故差卿等替朕前往。明日大殓毕,庆亲王、肃亲王、醇亲王替朕往袁府走一遭,庆王爷主祭。载沣,你现为摄政王又是朕的亲兄弟,用全套天子仪仗去吧,不为僭越,只表朕之痛心……”
“奴才等遵旨!”
林广宇讲完后,奕匡和那桐不约而同也松了口气,原来这么回事,唉,只可怜了袁慰亭,怎么如此阴差阳错?张之洞却是不信,因为他亲眼所见袁世凯被皇帝留下的经过,但他老而成精,只管把怀疑闷在肚子里而不置一词。
翻开奕匡等人呈递上来的皇太后丧仪典礼,林广宇头都不觉大了几分,上面密密麻麻地一排。他叹了口气,果然是劳民伤财之举。只好说道:“朕粗掠览,礼仪繁杂、兴师动众,惊扰臣民,恐有悖于皇太后爱民仁德之本意……”鬼才相信慈禧“爱民仁德”,不过没办法,只能先给死人戴顶高帽子。
“皇上英明,折子中所言丧典为国朝历次大丧之集成,事易境迁,可做删削。”张之洞虽然学问精深,但并非食古不化之人。
“臣等附议。”
“既如此,朕便稍作改动。”
第一条:帝截发成服,王、公、百官、公主、福晋以下,宗女、佐领、三等侍卫、命妇以上,男摘冠缨截发,女去妆饰翦发;
——可!
第二条:大敛后奉梓宫,设几筵,朝、晡、日中三设奠,帝亲诣尚食祭酒,三拜,立,举哀;
——亦可。林广宇想这两条就是在他那个时空也差不多,不好改动。
第三条:王、公、大臣、公主、福晋、县君、宗室公夫人诣几筵前,副都统以上序立乾清门外,汉文官赴景运门外,武职赴隆宗门外,着缟素,朝夕哭临,越三日,外藩陪臣给白布制服;
——此条牵涉人员过多,改为官署、军营、军舰、海关、学校等悬挂国旗处各下半旗二十七日,出殡日下半旗一日,灵榇驻在所亦下半旗,至出殡日为止,各员心中遥为祭奠,不必亲往哭临。
第四条:至四日,王公百官斋、宿凡二十七日,过此则日哭临一次,军民除服;
——久哭伤神,此条改为文武官吏停止宴会二十七日即可。
第五条: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内票本用蓝笔,文移蓝印,禁屠宰四十九日;
——音乐、婚嫁为人之常情,不可褫夺人伦,此条改为民间辍乐七日,及出殡日另辍乐一日即可。
第六条:京城自大丧日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准奏。
第七条、越明日颁遗诏天安门,群臣素服,三跪九拜,宣毕后举哀;
——准奏。
第八条:礼部誊黄,颁行各省,听选官、监生、吏典、僧道,咸素服赴顺天府署,朝夕哭临三日,诏至各省,长官帅属素服出郊跪迎,入公廨行礼,听宣举哀,同服二十七日除,命妇亦如之,军民男女十三日除,馀俱如京师。
——国事繁杂、政务倥偬,不宜只重丧典,此条改为大小官吏左臂缠黑纱二十七日,官署公文封面、纸面、各报纸封面镶黑边,宽约五分,亦二十七日即可。如此既无改怀念哀悼之意,亦毋庸终止正常政务。
第九条:……;
第十条:……;
林林总总,超过了30条,整整一个忙碌了才最终将丧典确定下来。虽然已经大有简化,林广宇依然对这些繁琐而又劳民伤财的典葬仪式十分反感,恨不得一把火将慈禧烧个干净,骨灰撒海……但他深知以孝子面貌出现的光绪将这些删减掉已属极限,再过于激烈恐怕要引起守旧大臣的群起攻之。
“臣等遵旨,拟诏后颁行天下……”
林广宇正要点头,忽地又追加一句:“电诏各省总督、陆军各主要官员亲往京师祭奠……”
皇帝想干什么?军机处的几个大臣又愣住了。第三次机遇 第一卷 风起青萍之末 第十三章 伪托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