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的夜空,寂静且深邃,唯有点点繁星挂在苍穹之想。已是深秋之际,朔风时不时掠过,吹在人身上遍体寒意。
虽然这一带地头还算太平,但若是寻常夜晚,百姓早已归宅,道上定然空无一人,但今夜却不同,道上到处随处可见手执火把的年轻禁卫军官兵,倘若站在高岗上了望下去,会发现三条逶迤并行的火龙正顺着大道蜿蜒前进,局势蔚为壮观。
原本以为这次只是一场寻常的野外拉练,哪知道捱到傍晚光景,刚刚用过晚饭之际,带队的军官忽地全部被召集起来训话。良弼一脸正色地指出:此次拉练的真正目的地竟然是15里以外的毅军驻地在于解除近3000人的武装。军官们满脸惊愕,但随即全军集合,命令快就传达了下去。
虽然官兵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事态会发生到这一步,但军人素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是皇帝陛下的禁卫军,休说解除区区数千毅军的武装,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毫无畏惧地冲上去。接着黑夜,禁卫军开始奔袭。
仿佛有意多考验禁卫军一番似的,历来在这个季节不太江水的老天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滴,行军视野一片模糊,道路也开始泥泞起来。好在孙传芳的先遣侦察工作做得极好,每一个重要的分岔路口都事先安排了一人指示目标,在核对口令无误后,身着蓑衣、早已等待多时的侦察兵便会给部队指明方向。3排成纵队的火龙。向毅军驻地杀去。
驻地附近地酒楼里早已高朋满座、***辉煌。由于宣抚使王英楷今夜将宴请毅军主要军官。整个酒楼已全被包了下来用于接待,再加当地士绅和商界名流,酒楼满满当当地摆了10几桌。让酒家忙得不亦乐乎,临时征调了大批人手,饶是如此,举行晚宴地时间还比以往推迟了近半个时辰,但众人忙于寒暄,谁都没有计较这片刻时候。再说了,今夜的正主——王英楷王侍郎还没有出场呢。
“王大人到!”随着一声威严的喝声,身着戎装、满面春风地王英楷走了过来。人群纷纷起立,自发用掌声表示欢迎,倒像关系错位,当地为其接风洗尘一般。
王英楷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上座处,双手微微往下摆,笑容可掬地说道:“这次宣抚毅军之事如期完成。全仰仗了张军门、各位弟兄和各界父老,王某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酒,诚表谢意。”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王大人折杀我等!”
谦虚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都是谄媚的笑容。
“王某先敬各位一杯。”王英楷率先端起酒杯,其余各桌之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
张勋的位置正在王英楷左手边,而王英楷右手边则是直隶陪同官员和当地地头面人物,毅军二号人物米振动标与之隔着好几个位置。张勋抬眼扫去,正与米目光相接,他看了几眼,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再扫视了周边的人群——很好,除了刘迷糊推说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外,其余该来的都在别桌就座了,他的心态完全放松下来,想到等会对方的下场,轻蔑地一笑,手却举起酒杯朝对方示意,言下之意仿佛再说:“咱们干一杯?”
米振标此时也正上下打量着张勋,眼看对方心腹一个不拉全部出席时,他也放宽了心,笑吟吟地扬起了眉头,同样高举酒杯,对着张勋大笑——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笑得这么欢吧。
“请诸位满饮此杯。”
“干!”
“干!”
酒花四溅,张勋也好、米振标也好,都扬起头一饮而尽,然后还示威似地将自己杯底向着对方亮相。
张、米二人的眉来眼去王英楷早已尽收眼底,见状后不动声色地哈哈大笑:“诸位随意,随意。”
于是,全然一扫中午的郁闷与压抑,众人不分阵营,不论派别,尽皆开怀畅饮。直隶方面陪同前来地官员原本为晚宴捏着一把汗,生怕张勋和米振标两人借机互相掐起来,现在一看气氛如此“和睦”,悬着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张、米两派人马因为各怀心思,在面上反而故作放松,一团和气。对毅军矛盾素有耳闻的当地头面人物没有出席午宴,想当然地以为今日因国防部要员在场而两方各自收敛,却也没有再往别处想。
整个酒楼沉浸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
几乎与此同时,,军械长正和属从数人在军械库里喝着小酒,军械查点原本是他最担心之事,脑筋里一根弦绷得极紧,王英楷等人来之前他下了好一番功夫进行粉饰,现在既然轻松通过,自然也要彼此逍遥一番,只是张勋有令,今夜不能擅离职守,他才和众人在库中乐和。
按一般规矩,为安全起见,军中枪械除执勤岗哨、军官及其勤、卫兵可持械外,一律要求入库上锁,以防万一。张勋执掌毅军后为防有人对他不利,这一条尤其把握得紧。不仅军械官换成心腹人手担任,就是警卫也经常加派双岗甚至四岗。但军械官地神经既然已松弛下来,加派岗哨亦成为不必要之举,戒备也松懈了许多。
三杯落肚,酒到正酣处,几人的话语也不觉多了起来。
“大哥,今天军门给宣抚使大人包了什么宝贝?”
“你想知道?”军械官粗着舌头,大口吐着酒气,“我告诉你,那可是价值连城地好宝贝,从前老佛爷赏给张
。“
“啊?这么好的东西都舍得送出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王大人这么够意思,军门能不赶着上心么?”
“……也是。这次宣抚我差点以为米振标他们要整出点事情来给军门难堪。那曾料到一个屁都不敢放,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正得意间。门口响起了纷至杳来的脚步声,刘迷糊带着几人大剌剌地闯了进来。
“好呀……你们干得好勾当。”
“刘迷糊?”军械官大惑不解,“你不是赴宴去了么,怎么……”
“老子身体不爽利。”
“不爽利?”瞧眼前人生龙活虎的模样,哪有半点不爽利地情形?军械官正思索间,对面地刘迷糊已经掏出了手枪。大吼道,“老子心里不爽!”
一见黑洞洞的枪口亮了出来,众人情知不好。虽然已喝了几杯,但毕竟还没有喝高,条件反射地去找自己的武器。哪知刘迷糊身后地随从眼疾手快,上去两人一个,饿虎扑食般地将喝酒的几个抓住,随即又掏出麻绳捆绑起来。。
“刘迷糊。你想干什么?擅动军械是要杀头的。”军械官急了,眼下被人擒住手脚,一时动弹不得,挣扎着大喊起来。
“擅动?张勋那老贼早不知道动了多少回。还拿杀头来吓唬我们?动手!”刘迷糊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宛若神兵天将一般。从他身后涌进来几百号人,从军械库操了军械就走,直奔军械而去,看来门口的岗哨早被他干掉了。
“完了。”军械官哀叹一声,擅动军械决然没有好下场,连带着军械官也是九死一生,他苦苦哀求道,“刘大哥,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真的是要杀头的呀!”
一边看着手下搬弄军械,刘迷糊一边得意地笑道:“老子知道要杀头,但今天就是杀头也要动上一回。操他娘地张勋,把老子整得这么苦,还有脸说无冤无仇?”
“刘大哥,冤有头债有主,那也是你们和军门的恩怨,和我无关啊,无关呐!”杀他的狗头。“
“本来和你确实无关,不过既然说到要杀头,只能借你人头一用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勋用目示意,马陆头会意,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出去准备发动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王英楷就重新端起酒杯站起来:“来毅军宣抚之前,王某隐约听到有些风声,说什么内部不和,将帅离心。王某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借着今日的机会,不如一起了却吧。”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喧闹的酒席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张勋和米振标,看这二人如何反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勋便“哗啦”一下站立起来,拱手道:“王大人,不是我今天要拂您的面子,在酒席间说刻薄话。实不相瞒,我张某人来毅军数月,一直想着精诚合作,上下齐心,好好将部队带好,共图大计,没想到有几个鸡鸣狗盗的家伙仗着几分资历和世故,居然如此跋扈,处处与张某作对,叫人如何忍耐?”
一听对方开骂,米振标也不甘示弱:“刻薄?你张勋在东北混不下去,用银子买通了上官跑这里来耀武扬威,硬生生顶了姜老军门的位置,咱们毅军几千号兄弟哪个福气?这口恶气,我们原先准备忍了。哪晓得你变本加厉,上任仅仅几个月,今天克扣弟兄们地饷银,明天偷卖军中军械,大肆捞取不义之财,所得全部落入个人腰包,这我们也认栽了;可你这样还嫌不够,处心积虑安插私人,任用亲信,妄图把我们一个个都挤走,这却是不共戴天。”
两人骂声一出,其余人等都大惊失色,席间气氛颇为紧张。
被这么一番骂,张勋不怒反笑,眉头都舒展开来,他估摸着马陆头遁走的时间已经足够,正想发作,冷不防手臂被王英楷按住,对方似笑非笑地说:“敬轩不要着急,我让各位见识一个人。”
话音刚落,只听“唰”地一下,邻桌上国防部的随员中闪电般窜起一人,还没等众人看明白怎么回事,那人已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张勋地后脑勺上。
“张军门!”一声大喝。
正是孙传芳!
众人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张勋手下见势不妙,正欲操家伙。旁边地国防部随从众人眼疾手快。再加王英楷地卫兵四下冲出,当场就缴了他们地械。
“王英楷!”张勋怒喝,浑身发抖。
“这是内弟孙传芳。”王英楷呵呵大笑。“张敬轩,你大概不认识吧?”
兔起鹘落,情势变化颇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众人无不瑟瑟发抖,但在黑洞洞的枪口之下,谁也不敢乱说乱动。
“圣旨下:张勋贪赃枉法、盗卖军械、败坏军纪。罪在不赦,着国防部钦差宣抚使王英楷查证后严办……”
“轰”地一下,张勋脑海里只觉一片空白,“哐啷”一声,手中酒杯禁不住掉落在地上。
正绝望间,忽然喊杀声四起,酒楼楼梯上涌上来一彪人马,原来马陆头已召集兵马得当。见时机已差不多就径直杀奔上来。王英楷的人马全部都布置在酒楼里,猝不及防,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冲杀了进来。
怎么会?马陆头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是真实情况:张勋和其他一堆心腹早已被人捆了起来。旁边还有好几个荷枪实弹地卫兵看押着,张勋脑后居然有一个黑洞
口指着。
“军门!”马陆头大叫一声。听到声音的看押卫兵刷地转过头来,枪口瞬间指向马陆头,马身后亲随也不甘示弱,端起枪口就硬扛上去。双方剑拔弩张,情势一触即发。
“张勋,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王英楷没料到出现这种局面,有些焦急,但面上颇为沉得住气,对新来众人喝道,“张勋造反在先,已束手就擒,尔等要为其陪葬乎?”
“马陆头,别听他胡扯,老子死了你也好不了,还不赶紧来救老子?”
“你给我老实点。”孙传芳恶狠狠将手枪柄砸在张勋的脑壳上,对方疼得呲牙咧嘴,嘴上却兀自强硬,“马陆头,还不赶紧动手,今日之事咱们在劫难逃,只要杀了王英楷和其他人,一切都好交代……”
“想得倒是轻松……”米振标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有张良计,俺们也有过墙梯。”
话音刚落,又一阵杀声四起,楼下一个张勋的亲兵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报告:“不……不好了,刘……刘迷糊派人杀过来了……”
果然,王英楷斜眼望去,外面已亮起一堆火把,四周黑影憧憧,显然已将酒楼团团包围,刘迷糊在下面狂吼:“张勋老贼听着,俺来取你的首级。”
“呀!”心脏受了两次折磨地直隶官员再也受不了刺激,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情势颇为诡异,王英楷手下人马控制了酒席所在的3;马陆头率领的张勋亲兵控制了整个酒楼;外面的刘迷糊显然来势更猛,倚仗着人多势众,团团包围了酒楼,形成了我包围你,你包围他的混沌局面。
就在刘迷糊拉走人马后不久,毅军驻地也陷入了一片混乱,黑夜里,不等毅军的哨兵反应过来,1000余|:面八方掩杀过来,将整个毅军营地团团包围。
“里面的毅军弟兄听着,我们是朝廷禁卫军,张勋造反,已束手就擒,尔等无辜,切不可一起陪葬。限你们在一刻钟里扔下武器,抱住头依次走出来,那样还有一条生路,朝廷绝不会为那大家。倘若执迷不悟,妄图负隅顽抗,时辰一过,里面剩余人马视为叛匪,一律格杀勿论。”
人群一阵骚动,整个毅军营地跟炸了锅似的,由于军官已经全部赶去赴宴,2000来号人马如同无头地苍蝇++
喊话声随即又响起:“所有听好了,现在开始警告,赶紧出来投降,否则时辰一到,玉石俱焚。”
“哒哒哒”10余挺早已得当的马克沁一起对空射击,在条条火线,阵势极为惊人,活像一条吐出信子的火蛇。
“照明弹!”
良弼一声令下,几个炮兵熟练地将照明弹放入炮筒,这可是从德国最新进口的迫击炮,人家德国军队都没有正式装备,禁卫军已经采购了几具用于作战评价,此次也派上了用场。
“啪啪啪!”三颗照明弹依次燃起,散发出耀眼地光芒,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毅军士兵从没见过此物,刚才已经被吓得不轻,经过这遭,惊恐的神色写在脸上,纷纷抱头鼠窜,夺路而逃。营中大部分都是毅军老兵,本来就看不惯张勋,而其余人马中,张勋亲兵早已被马陆头带走,剩余地一个新兵营虽是张勋一派,但入伍为时不久,本质上并未深深打下张家军的烙印,其害怕程度和他人一致,于是看样学样,一个个乖乖抱着头走出来投降。出来一个,禁卫军便捆上一个,出来一群便绑上一堆,活脱脱一串肉粽子。
酒楼的僵持局面还在继续,但众人显然都已经焦躁不安。刘迷糊虽然包围了酒楼,但投鼠忌器,生怕杀将进去会伤害里面之人,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起兵勉强还可说是救护钦差的举动,倘若不分青红皂白地开火,万一王英楷出现伤亡,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马陆头看见张勋等人被绑着,心早已凉了大半截,再加上王英楷“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言语,神情已颇为动摇,手下亲兵看局势不利,腿肚子也有些发抖,但张勋仍在死命威胁,让众人又惊又虑。
正在此时,毅军驻地方向传来了枪声,紧接着的照明弹飞上天空更是让人极为诧异,孙传芳大喜:“禁卫军已到
果然,良弼兵分两路,一路去解决毅军驻地之兵,另一路500余人则在蔡率领下直奔酒楼而来。
“张勋造反,罪不容诛,其余人放下武器后一概可以赦免,立即出来投降,否则禁卫军格杀勿论!”喊话声一片威严,震慑人心。蔡锷同样命令机枪告警,只是这部分人马没了照明弹,好在酒楼***通明,目标卓着,也用不着。
刘迷糊部率先放下武器,他们本为解决张勋而来,现既已有人要寻对方的晦气,何必赶着上前?在强大的心理攻势面前,马陆头见大势已去,在得到绝对保证他安全的前提下,乖乖交出武器投降,连带着张勋的亲兵也一同出降。
张勋见状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禁卫军官兵冲上酒楼,将毅军相关人马一律扣押,虽然米振标等人极力挣扎、抗议,但回答他们的仍是一条绳索。
王英楷笑容可掬,再次端起酒杯:“各位父老乡亲,咱们继续。”经此一役,毅军全面崩盘……第三次机遇 第二卷 席卷大江南北 第八十九章 最后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