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湖江三月天
阳春三月,友人相约去湖江踏青。几年前,我曾去过湖江。那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我们坐着高层大客船,游弋赣江,仿佛是征战远方,心中充盈万丈豪情。时隔经年,我仍不能忘怀。这回不凑巧,没找着游船,只好挤公交车。山路蜿蜒起伏,身子晃来荡去,直把人弄得晕乎乎的。掐着时间颠簸,好不容易盼到了目的地。
湖江,位于赣江上游,一个古镇。章贡二水自赣州城汇合成赣江后,在江南丘陵间逶迤而下,到这里,水面分外空阔,仿佛是湖泊一般。也许,这便是它得名的由来。在我浅显的地理知识中,湖和江如同泾水、渭水般分明。湖只有一个出口,状如葫芦;江则是两头通,活水长流,江面通常也不如湖面宽。江与湖可以说是界限森严,以湖来描述江,足见这一地段的赣江是多么开阔,气势是多么恢宏。也正是这烟波浩渺、蔚为壮观的水光山色,养育了一代代客家儿女,湖江由此成为名乡重镇,成为客家民系集居发展的一方胜地,人们把它称作赣南水上北大门。
去湖江,不能不看夏府。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个闻名遐迩的村庄。赣江上游滩多浪急,有令许多水手心悸的“十八险滩”。“惶恐滩头说惶恐”,南宋文天祥诗作《过零丁洋》中的惶恐滩就是其中之一。夏府地处“十八险滩”中段,天柱滩、黄泉滩分立村庄两端,这一段赣江尤为险要。为确保安全,船行至此,通常要卸货上岸,请“滩师”导航,空船而过,到达安全地段后,再将改由挑夫肩挑过来的货物重新装运上船。夏府成了赣江上游水上运输的中转站和货物集散地,一时间人气旺盛、集市繁荣,最鼎盛时期人口竟达两万之多。当时村头村尾,房店相连,一条宽约二米的鹅卵石街道绵延五里,两侧斗檐拱抱,过往行人可以“晴天不晒太阳,雨天不湿鞋袜”。岁月变迁,水上交通渐次衰退,尤其是万安水电站兴建后,水位抬升,村民们已经搬迁出去,雕栏画栋几近灰飞烟灭,唯有三栋祠堂伫立在空旷的菜地上,昔日的盛况难以觅寻。因为时令尚早,枣树还在沉睡之中,光秃秃的枝条曲折回环、盘根错节,更增添了几许沧海桑田的况味。枣树下,一片片油菜花开得正艳,这铺天盖地的黄色精灵,再度为悠远的夏府涂抹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夏府的枣,小湖洲的桃,素称湖江两大特产。正值春意萌生,想必小湖洲已是桃花争艳了。这应该看看。行程虽紧,但我们不想与美丽擦肩而过。号称千里赣江第一岛的小湖洲形如纺锤,盘踞江心。我们叫了一只渡船,江中风大,船竟左右摆动起来,我们的头发也随风飘逸。岸渐行渐远,小湖洲越来越近。桃花开了,一树一树,红红的,燃旺了湖江的春天。我站在树下,凝视着傲立枝头、迎风绽放的桃花,感受着春天的高贵与芬芳,寒冬的阴霾无影无踪。走进自然,亲近自然,是如许舒坦、如许洒脱。也许是岛上风大,气温较低,有的桃花睡眼惺忪,半开半合,有的则仍然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点微红的光芒。是否是前生的约定,桃李总是相伴在一起,连开花也要一唱一和?就在桃花丛中,李花簇拥,白得耀眼,白得剔透,与粉红色的桃花交相辉映,给春天平添了几许妩媚。桃红李白掩映间,耸立着几栋房屋,屋檐下垒着高高的柴垛。与夏府的村民一样,这些农家小屋的主人也已经迁往赣江岸边的山坡上。“人面移至两岸去,桃花留此笑春风”,主人虽已另择高枝,桃花却依旧聆听着汩汩的江水,妆点着这静谧的江心小岛。
在小湖洲,一个旅游团队引起了我的兴趣。团员们大多已届古稀之年,步履并不矫健,有的行动还有些艰难,但他们说说笑笑,显然非常开心。当我们登船离岛时,他们正惬意地坐在草地上,啃着带来的西瓜。我不禁感喟,心境是多么重要。因为心境的差异,同一个地方,有的人看到了瑰伟绝特,有的人则感觉平淡无奇。不是吗?在一些游客眼里,周郎赤壁,不过一个小土坡而已,哪有东坡先生吟咏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滕王高阁,不过是赣江之滨的一座楼阁而已,哪见王勃笔下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寻芳览胜,没有一个好心境,只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我们漫步在夏府的鹅卵石小径上时,几位正值盛年的游客不时抱怨作家笔下的“虚假广告”。文化总在最深处,并非每一个游客都有睿智的眼光,都能够从文明的碎片中洞察辽远的辉煌,但如果拥有平和的心态,应当同样会发现美,同样会为美丽陶醉。最美的风景是心情,达观地面对一草一木,尽情地与自然交感,好风景就在眼前。
湖江三月天,小湖洲的桃花还没有完全绽放。同行的一位友人说,晚些时候来就好了。其实无须遗憾,再有些时日,含苞待放的会咧开嘴儿大笑,但已经绽放的花儿,那时节大概已然“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花开花落,春去春回,自然总是自然,可我们还是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