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朦胧中的“民间偏方”
记忆之门，让儿时一些过往，不经意间回放。只是，由于时光已远，加之少不更事，本就朦胧的往事，而今尤为模糊。特别是某些“民间偏方”，朦朦胧胧中，愈觉隐秘神奇。或许，那些偏方，今天我们都称之为迷信，但在相当漫长的人类社会，却被当作了救命稻草，甚至固化为宗教式的信仰，代代沿袭，温润着我们的生命。
魂，似乎是至为空灵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但人们能够真切地感知到它的状态。在约定俗成、日常使用的成语中，就有不少关于魂的表述，比如，魂不附体、魂飞魄散、魂摇魄乱、魂销魄散、目断魂消、破胆丧魂、魂丧神夺、神魂颠倒……可谓不胜枚举！这些成语，无疑体现了人类的某些认知，或者说凝注着人类对生命的关切。且不论其科学与否，至少，现实生活中，确实有些时候，肉身虽然还活着，精神却很颓唐。一个人要活得有模有样，当然要心魂俱静。魂不守舍时，安魂定魄便成为必须之举，“魂兮归来”由此被人们喊了几千年。也正是如此，与魂相关的“民间偏方”很是常见。
许多人“失魂”，都与受惊有关，坊间就把惊魂未定称为“掉了魂儿”。小孩子心智不健全，容易受到惊吓，民间“招魂”偏方遂大有用武之地。从科学角度看，这些偏方尽管让今人颇感邪门，有意思的是，它们却同样讲究“对症下药”，像煞有介事。一般而言，受惊吓不外乎来自几个方面的因素：要么是自然界异常现象，比如不期然电闪雷鸣；要么是突如其来的人身打击，比如做错事后毫无思想准备地招致家长一顿毒打；要么猝不及防地被某些动物追咬，比如正端着饭碗忽然身后有公鸡猛然蹿来啄食。惊恐之余，大抵萎靡不振、不思饮食，或者夜间哭闹、梦话连连。
对于稳定心神，印象中，故乡比较常用的办法是洗脸。有些顽皮的成年男子，总喜欢搞恶作剧，出其不意间吓唬小孩，以此逗乐。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遇上不经吓的孩子，家长便要找麻烦，请吓唬小孩的人来家里一趟，亲手给孩子洗一把脸。据说效果不错，恐惧感立马消除。这个时候，搞恶作剧的人难免有些尴尬。被乍然狂吠的狗惊吓，也是常见的事。当然，请狗洗脸可办不到。所谓不怕办不到，只怕想不到，办法总比困难多，解决的方案做了微调，那就是剪下一撮狗毛，用毛巾包着狗毛洗脸。当然，不管谁来洗，既然是受了惊吓，总与平常洗脸有所分别。为受惊吓的孩子洗脸，嘴里要念叨着：“拿回你了，拿回你了。”大意是，掉了的魂已经拿回来了，放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有一种“招魂术”比较烦琐，故乡叫“喊魂”，有的地方则唤作“喊惊”。这个方式神秘兮兮，儿时老觉得毛骨悚然，不敢旁观或者倾耳细听，记忆因之尤其朦胧。隐约中，只记得多半是夜幕降临之际，有老奶奶在野外轻声地呼喊：“宝宝仔，回来……宝宝仔，回来……”一声接着一声。其实，孩子正在家中，老奶奶喊的是所谓孩子的魂灵，是把被惊吓而丢了的魂喊回到孩子身上，使魂灵重归于体、魂体合一。
余生也晚，关于这个偏方的详情，知之甚少。听异乡一位同龄人说，他们当地也有“喊魂”的做法。孩子在某处受到惊吓，也就是魂所“丢失”的地方，夜里就到那里把魂喊回来。基本套路是：在受惊吓地燃三炷香，烧几张纸钱，一路喊魂，并用衣襟兜一点纸灰和当地的泥土带回家，放至孩子枕头旁。到底喊多少天为宜，自然视孩子身体恢复状况而定，一般是一至七天不等。当然，如果搞不准孩子到底是在哪儿受到的惊吓，也就是不知道魂具体丢在什么方位，那就在自家门口“打野喊”。家长在家门口点上香，轻轻地呼唤孩子的乳名，不停吆喝：“吓了归来哟！”也有的在门坪竖起一根竹竿，上面顶一个酒篓，然后吆喝起来，据说这样效果更佳。这个做法流传很广，另一位异乡同龄人回忆说，他小时候曾被一座石像吓倒，回家后哭闹不止，母亲便再度跑到石像那里，把他的魂给“喊了回来”。
有人认为，“喊魂”就是祝由术。祝由术，是古代对巫术的又一个称谓，据说历史非常悠久，曾经是轩辕黄帝所赐的一个官名。“祝”者，咒也；“由”者，病的缘由也。祝由术是人类蒙昧时期，借助符咒禁禳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未加考证，不知真伪。“喊魂”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或者说是否属于伪科学？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受惊原本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从现代科学研究成果看，对受惊吓者施以心理诊疗，未必完全不合乎情理。或者说，这类“喊魂”与洗脸一样，可以视为一种心理疗法，是对受惊吓孩子的宽慰。
故乡还有一种招魂术或安魂术，匪夷所思。那时候的民宅，门板都特别厚实，门角背粗大的横木上容易积灰。据说，抓上少许灰，泡一碗清水喝，也能让受惊吓的孩子情绪稳定下来。还有的做法，则是将柴灶烧的锅头灰抹在受惊吓人的脑门上。锅头灰也罢，门角背的灰也罢，都如乡井土，如果说对成年后远赴他乡的游子还有一点心理暗示，对于不谙世事的孩子能起什么特别作用，却委实讲不通。
除了“喊魂”这种“以玄对玄”的旁门左道，故乡也有很“务实”的民间偏方。那个时候，老家卧室的墙上写有不少“羊”字，每个字周围还画有圈圈，这居然也与治病有关。年少时，生活水平低，缺医少药，环境卫生也差，夏天，孩子们容易生疖子，由此导致淋巴结肿大。脖子、腋下、大腿根部，偶尔能触摸到硬块，按一按微痛，故乡人称之为“羊疬”，有的地方叫“羊子”。那时故乡的民间偏方，就是用毛笔在墙上写一个“羊”字，同时蘸着墨水在身上有“羊疬”的地方画一个圈。传说，肿大的淋巴结隔日就会被圈去、迅捷消退。“古人用迷信来解释科学，今人用科学来破除迷信”，莫非，当年的墨水含有某种消炎成分？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只是弹指一挥间，然而，这“一挥间”，于人类发展史，却可谓是“断代史”。在城市化与信息技术的双重催化下，这些年来，传统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诸多传承千百年的“民间秘方”，与那些传统工艺和民间习俗一样，已陷入断层之境。随着老辈子相继故去，知之者日渐稀少，遑论承续？社会流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项，这原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某些带有人文关怀与生命情怀的元素，或许也将随之一去不复返，却未免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