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人家的身,却签不了人家的心?”
“就算是你们家的人,也不能剥夺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何瑾的一番话,犹如一柄铁锤,重重砸入了沈秀儿的心里:在她与生俱来的观念里,签了死契、卖身为奴的人,便已一世落入了贱籍。
这种人大多浑浑噩噩、懒散麻木,就该无条件地为主家效劳,过完他们屈辱卑贱的一生。或许下一世,他们能够投个好胎。
可今天何瑾用最真实的例子,让她明白了奴仆原来也是人,也有着思想和追求。
只因为落入了贱籍,生活没了盼头儿,他们才会变得浑浑噩噩、懒散麻木。而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可理解了这些,沈秀儿还是不知何瑾的深意:“何官人,你如此重金诚心以待,难道就为了让他们干活儿卖力些?若只是为此,无非多用几个人而已,何必出如此大的代价?”
“因为有钱要大家赚啊,吃独食是做不长久的。”何瑾看着快盘好的火炕,漫不经心地回道:“做这种活计呢,我们是离不开人家的。”
“靠那些契约和朝廷的条律,的确也能保守住秘密。可这样的做法,却无异于堆土堵水,最终只会水淹土塌。”
“治水堵不如疏,唯有让人家真心实意地为咱们效力,才能双方共赢,长久得利。”
听着何瑾如此轻松随意,便说出如此人肺腑的道理,沈秀儿当真感觉自己好似不认识这个人。
在她印象中,何瑾贪婪狡诈,虽有些不俗的谋略,但为人行事跟个小痞子一样。若不是有求于何瑾,她大抵是一辈子都不会跟这样人往来的。
可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在她心底还有些瞧不起的人,竟怀有如此的大仁大义。他的行事思维虽然与众不同,但好似却暗合圣人的微言大义。
然而,就在沈秀儿满心激动,想要同何瑾再度好生探讨一番的时候。却一转身,现何瑾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自己身上。
这会儿何瑾摸着那刚盘好的火炕,双眼着放光,对两位泥瓦匠兴奋言道:“成了,成了啊,快,劳烦两位取些秸秆来......”
沈秀儿不由心中又是一阵强烈的幽怨和愠怒,真想撬开何瑾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如此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磁州无数青年俊彦欲娶的富商之女,难道魅力还比不上两个泥瓦匠,和一个冷冰冰的炕头儿吗?
可接下来她就明白,那坑头儿可不是冷冰冰的。
那位儿子瓦匠根本不待沈秀儿同意,便出去不知从哪抱来了一大把的秸秆。在何瑾的示意下,蹲在灶台的老瓦匠开始动手点火。
刹那间,橘红色的火苗照亮了老瓦匠黑乎乎的脸庞。这时候两瓦匠就是再傻,也知道他们干了半天是做了什么了。
老瓦匠有些不敢置信,激动地伸手摸了摸火炕,感觉那一丝丝开始蔓延的热量后,顿时惊呼起来:“小官人真乃神人,有了此物,这冬天可就好过多了!”
“还行吧......”何瑾也摸了摸炕头儿,看似谦虚实则炫耀地说道:“这才刚生起火,等日后烧久了,屋子里就会温暖如春。这样的日子,才算是烹茶赏雪的冬日嘛。”
可不料,父子俩瓦匠听了这话,激动地嘴唇微微颤抖。
忽然之间,老头儿就拉着儿子跪下了,口中大声说道:“小官人,你这不该啊!......这火炕可是皇室的手艺,你便如此教给了我等,我等怎生承受得起您的大恩大德?”
那儿子也是个机灵人,也赶紧连连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官人放心,这门手艺儿我们父子就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嗯,不用说出去,出去做就行了。”何瑾笑呵呵地扶起他们,道:“也别动不动就磕头的,我年纪小,受不了两位如此的大礼。教会你们这手艺,就是让你们拿去挣钱的。”
谁知何瑾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两人更惶恐了,拼死跪在地上不起来,连连磕头道:“小官人说的什么话!”
“今日我等托小官人的福,得了一两银子早已心满意足了,岂能还敢拿这等能留给子孙传家的手艺去挣钱?那样做,老天爷会降雷劈死我们的!”
何瑾顿时一脸郁闷,想着自己以后指挥着子孙,给别人盘火炕的场景......咦,混成那样,简直丢穿越人士的脸!
“二位不必如此,这门手艺儿本就是在下跟沈家谈的一场生意。”说着,何瑾便转向了沈秀儿,问道:“不知沈小姐,同意他们以此挣钱吗?”
直到这时,沈秀儿才自以为明白了何瑾的用意:什么仁心大义,果然是算不上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大概就是怕这门手艺儿,被人偷了泄露出去吧?
但同时她又不得不佩服何瑾的心思缜密,因为她也看得出来,这门手艺儿有着多大的钱景。
为了这样的利益,一个贱籍之人,绝对是肯豁出性命的。而一旦如此,纵然朝廷律条会惩戒泄密之人,可那时又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沈秀儿当即点头道:“不错,这火炕手艺,就是何官人同沈家合作的一场生意。既然是生意,自然不会让你们平白受累劳作。”
“今日这个工钱显然不行了,但以后我可以承诺,你们每盘一座火炕,都能有五十文的工钱。”
说罢,沈秀儿又一咬牙,继续道:“若是干得好,我还可以考虑允许你们赎回良籍!”
这话一出口,两位泥瓦匠顿时泪流满面,拼命在地上对着沈秀儿和何瑾磕头,承诺道:“谢大小姐开恩,谢何官人给我们一条明路。今生此后,我等必当牛做马......”
何瑾听到这里,却不由一摆手:“你们以后都能赎回良籍了,堂堂正正做人,还提什么当牛做马?有钱大家赚嘛,日后我等多多相互帮衬就好。”
父子俩顿时一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再度磕头道:“何官人大恩大德,我等必卖力效劳。日后若有对不起何官人的事儿,天打五雷轰!”
好生劝慰了一阵子,这俩父子才收起了眼泪,感恩戴德地离去了。
留下何瑾坐在暖烘烘的坑头儿上,才不由嘿嘿一笑,对着一旁还深思的沈秀儿言道:“沈小姐,现在就剩我们的事儿了......”
看着何瑾的坏笑,沈秀儿不由一惊:“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分成啊......”何瑾顿时脸色也变了,开口道:“你不会想着,要卸磨杀驴吧?”
“哦......”沈秀儿这才反应过来,开口言道:“此事小女子已想过了。何官人这手艺虽然不错,但这用料、人工、还有开拓商户,都需我们沈家来办。如此,沈家便匀给何官人三成干股如何?”
“三成?”何瑾不由一撇嘴,看着沈秀儿冷笑道:“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既然敢当着你的面儿先盘了这炕,以为我就没有一点后手儿?还是你幼稚地以为,单凭沈家就能吃下这笔生意?”
沈秀儿这下也有些着恼,同样冷下了脸道:“何官人,这门手艺的确不凡。但如小女子所言,你只需在家中坐等分红便可,所有事宜都是沈家在做。如此空拿三成干股,难道还不知足?”
何瑾闻言,不由悠悠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是真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儿......沈小姐,我是在帮你啊。”
一旁的小月儿听了这话,不由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听得有些耳熟呢?.......哦,对了,当初何官人跟陈铭老爷子谈话的时候,就老说这一句。
然,然后好像陈铭老爷子,就被何官人给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