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扛着一副生无可恋神情的陈老爷子,沈秀儿则领着小月儿,在后面抱着床褥被子。就在一众街坊们诧异的眼神中,回到了家中。
庆幸老娘还没下工,否则看到这一幕,百分百又是一顿笤帚疙瘩炒肉。
到了自己屋中后,何瑾将老爷子往炕头上一丢,道:“陈师爷,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这时的陈铭老爷子,眼珠才陡然焕了光彩。
因为刚一进屋的时候,他就感到一股热气环绕,比外面严寒的温度高上不少。甚至,坐在热乎乎的炕头儿上后,他都有种燥热脱衣的冲动。
“何小子,你真弄出了火炕?”
老头儿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下了炕头儿看了那烧得旺旺的灶台,又看到灶台上坐着烧开的铜壶,不由双眼冒光。
而这时,何瑾也拿出了一包上好的雨前龙井——嗯嗯......这要感谢沈秀儿白富美,上次送来了这等礼品。否则,此番招待陈老爷子,哪会如此有逼格?
黑灰色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中,渐渐舒展晕染,将一杯茶汤变得浓郁清亮,气味幽香如兰。
陈老爷子端着这杯茶,盘着腿坐在炕头儿上,望着窗外不存在的什么景色,竟不由骚情大,念起了白居易的一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念罢之后,他才轻啜了一口茶,感叹道:“小子,你这人俗不可耐,丝毫看不出跟风雅搭边儿。可这一番折腾,却将冬日过出了该有的滋味!”
何瑾也真是个俗人,想不通老头儿喝着茶,怎么能念出喝酒的诗来?而且,所谓风雅品味,不需要靠钱烧出来吗?
不过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生意啊!
于是,他开门见山便道:“陈师爷,你觉得这算不算惊喜?”
“当然算!”
陈铭是金华人,而且年岁也有些大了,来彰德府后最受不了的就是中原的严寒。没想到今日竟现了这等抗寒神器,哪能不惊喜莫名?
并且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何瑾让人砸了他的土塌床,就是给他重新盘个火炕啊......这孩子,实在太懂事儿了!
“那你还想不想,这惊喜来得更大一些?”
“嗯?......”老头儿又喝了一口茶,疑惑地望向了何瑾。
何瑾赶紧又给老头儿续了水,笑眯眯地言道:“陈师爷,给你盘个炕的事儿,让两个工匠做就是了。可你没现,沈家大小姐一直跟着我们吗?”
之前一直担忧晚节不保,陈铭还真没意识到这点。
这会儿经何瑾一提醒,他顿时觉得奇怪起来:对啊,这小子.......什么时候跟磁州传奇商女子沈秀儿勾搭上了?
而此时沈秀儿在何瑾的示意下,便上前开口道:“不瞒陈师爷,这火炕一事,沈家已同何官人达成了协议。此番特意请您来试验一番,是为了这将生意更好地做起来......”
何瑾见缝插针,笑眯眯地说道:“陈师爷,我们这是在帮你啊......”
一旁的月儿听了这熟悉的话,娇嫩的身子不由一抖,眼中就有了明悟:唉,造孽啊,何官人又开始忽悠人了.......
果然,陈铭一点都没意识到,反而诧异问道:“生意?你们想把这火炕,做成一门儿生意?”
“是的。”
“当然不是!”
沈秀儿和何瑾同时开口。话音一落,何瑾就不满地瞪了沈秀儿一眼,示意这忽悠人的事儿,还是让他来。
“陈师爷,这火炕明显乃能让磁州百姓,从此再无寒冬困扰的善举。如此造福一州的美事儿,怎么能是轻贱粗鄙的一门儿生意?”
“这分明,是我等精心为您送上的一份厚礼。是为了让您在大老爷面前,更得器重信任啊!”
此话一落,沈秀儿不由张开了樱桃小嘴,震惊地望着何瑾:何,何瑾,论忽悠人的本事儿,你简直要甩小女子好几条街啊!这番话说的,简直太......太好了,太能撩动人的心弦了!
不错,陈师爷跟姚璟堂尊,两位目前只是半路夫妻,还并没有太深的羁绊。
虽然上次陈铭拿了何瑾的计策,好歹糊弄住了姚璟。但那等稳妥之计在姚璟看来,陈铭也就可堪一用而已。
可这时候,陈铭再将一个造福一州的善举之策献上去,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这说明人家陈铭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至少,也是一位有着特定风格的成熟幕僚——这样的形象一树立,姚璟岂能不对陈铭另眼相看?
于是,此时的陈铭,就跟吞了鱼饵的鱼一样,迫不及待地向何瑾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何瑾和沈秀儿不由相视一笑......嗯,这会儿两人的笑,就跟两只猫嗅到了上岸的鱼一样。
接下来,当然还是由何大忽悠开口,将他们的计划美化讲述了一遍。听得炕头儿的陈铭直接如饮佳酿、晕头转向。
最后待何瑾说完,老爷子不由一拍大腿:“何瑾,你这鬼小子,怎么如此多的心眼儿?通过老夫跟大老爷的桥线儿,将这火炕做成了独门儿的生意,你真是......真是一头精明的貔貅!”
貔貅者,身形如虎豹,尾似龙状,乃神话中的一种凶猛威武瑞兽。这种神兽传说对于钱财有进无出,被人们视为纳财的象征。
而何瑾贪婪嗜财,又狡诈有谋......在沈秀儿听来,陈铭这‘精明貔貅’的比喻,实在太恰当了!
但何瑾显然不在意什么貔貅饕餮的,听陈铭有所意动,他又趁机加了一层筹码:“陈师爷,这事儿当然也不会让您白辛苦。事成之后,磁州火炕的收益,您都有半成的分红!”
这话一出口,陈老头儿面色一下就涨红了,猛然一甩脸道:“何瑾,你当老夫是如你这般贪财好利之徒?!你想贿赂老夫,趁早死了这份儿心吧!”
沈秀儿见事情一下急转而下,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最难的一关就是这个。这门儿生意要想做成,就必须让陈师爷和姚堂尊拿了分成。否则,人家只觉得这生意好,却不揽事儿负责,那又有什么用?
然而情急之间,沈秀儿现自己,竟根本想不出什么言语来答对,不由求助地望向了一旁的何瑾。
孰料何瑾一点都慌忙,反而仍旧慢悠悠地给陈铭续了水,道:“陈师爷高风亮节、清廉如水,在磁州是有名的,小子也一向敬佩不已。不过,此事万不可同贿赂混为一谈。”
何瑾知道,此时他跟陈铭的对白,其实就是明日陈铭劝诱姚璟的预演。
于是他越慎重走心,继续言道:“所谓贿赂,大多官商勾结,损公肥己。小子斗胆问一句陈师爷,这火炕生意做起来,可有任何人利益受到损害?”
“当然......”陈铭理所当然就要开口,可刚说了两个字,他人就傻眼了:是呀,这事儿谁利益受损了?
何瑾和沈家合作的火炕生意,无非就是......一门儿生意。想盘炕的自然可以盘,可不盘的也没人逼着。
并且,火炕花费人工、材料,使得一户百姓冬日不再寒冷......这予人钱财,得人火炕,天经地义的事儿,总不能让沈家赔钱亏本儿,为全州百姓送温暖吧?
大明是重农抑商,可沈家也没犯什么罪,凭啥就要杀富济贫?再冷酷无情的律条,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
憋了半天,陈铭揪着胡子也只想出了一个借口:“这,这等造福于民之事,自当全县商户齐心协力。你们想要得到州衙的保护,尽占磁州火炕生意,岂非贪心不足?”
“哦?......”何瑾一听这话,不由很是奇怪地言道:“陈师爷,这火炕是我琢磨出来的,为造福全磁州的百姓,便想着同沈家合作做这门生意。而那些其他商贾,又都做了什么?”
“他们没有琢磨出火炕,反而却可以在生意有利可图的时候,半点代价都不花费,便来抢夺侵吞我的成果?”
“如此贪婪无理、世风败坏,倘若人人效仿,磁州成何模样?.......陈师爷,你是要鼓励全磁州的百姓,都偷奸耍滑、损人利己吗?”
“这,这......”陈铭一脸懵圈儿,揪着胡子怎么也想不通:怎么明明自己觉得不对的事儿,被何瑾如此一解释,反而全都合情合理了呢?
纠结了大半天,他似乎才最终想明白了过来。
于是,他便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嗯......何小子,刚才你说的半成分红.......还,还算数儿不?”
“当然算数儿喽。我不是说过了嘛,陈师爷......”何瑾这会儿不由灿烂微笑,吐出了他的经典台词:“我这是在帮你......有钱大家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