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会分大朝、朔望朝和日朝三种。
大朝一般只在正旦、冬至,还有万寿节(皇帝生日)这三天举行,规模很大。但就是百官向皇帝朝贺,属于礼节『性』的,根本不讨论政事。
朔望朝是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必须举行的大朝会,也乃礼节『性』的。京城当中包括来京述职的九品以上官员,都必须梁冠吉服参加,场面十分隆重浩大。
这等大朝还有个专业名词,叫做“朔望朝参”。
觐见弘治皇帝的那一天,是腊月初十。五天之后的今天,就是望日朝参的日子。
对于何瑾来说,参加朝会是件很麻烦,让他很不乐意的一件事儿。毕竟,凌晨五点多朝会就要开始,总不能等到太阳升起来后才动身吧?
而且现在时节又是寒冬腊月、天短夜长的,外面黑漆麻乌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再加上冷风刺骨,只能在大殿外站着光是想想,心里就一万个抗拒。
然而为了当初吹出的牛皮,现在他也只能咬着牙起身。
『迷』『迷』糊糊间,由小月儿以及红芽绿柳三个小丫鬟,齐心合力才将吉服穿戴好。刚走出房门的他,猛然就冻得一哆嗦:“外面实在好冷啊能不能不去了啊。”
“相公,不行的你忘了自己如今也是正六品的官员了,以后的常朝也是要日日参加的。”沈秀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宠溺地向何瑾言了一句。
何瑾顿时又打了一哆嗦,忽然间就面若考妣。
洗了脸用了早饭,然后就跟当初赶考一样,怀着悲愤的心情一路走向皇城。再敲开一道道的宫门,最终来到了午门前。
此时天还没有亮,但这里已有很多朝臣在等候了。何瑾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儿,发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连忙凑过去打招呼。
“小子拜见张伯伯,朱伯伯,薛叔父”
一圈鞠躬下来,头有点晕,然后发现王华主动凑了过来,不由又是一个鞠躬:“拜见大哥。”
王华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僵。
毕竟他年岁虽然比张懋、朱晖小,却跟薛伦差不了多少。可一个是叔父辈儿,一个却是平辈儿,怎么听都感觉别扭。
何瑾却顾不上这些,行完礼后就向众人问道:“收购炭米油盐等日用品一事,都办得怎样了?”
一身隆重吉服的张懋听了这个,当即便笑着开口道:“听了你小子的话后,我们非但在京城大肆收购,还令商行从各地调拨。就等这次敲定了通贡互市一事后,大赚特赚一笔等会儿,你为何突然又问起了这个?”
一下子,朱晖也意识到了什么,眯着眼睛阴笑道:“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为何这些时日光听到些零碎的消息,却迟迟不见陛下的诏书颁布?”
这会儿何瑾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期期艾艾地言道:“这,这不今天陛下才决定商讨此事嘛满朝大臣闹得那么凶,总得说服了他们才显得名正言顺嘛。”
“什么?!”薛伦一听这个,登时眼珠子就红了:“好你个『奸』诈无耻的小子,明明这事儿还没个谱儿,却跟我们说得已板上钉钉一样!”
“万一这事儿没办成,我们可都要倾家『荡』产了!”说着他就揪住了何瑾的吉服,吼道:“小子,原以为你比之前好点儿了,没想到还是在坑我们!”
“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果然在骗我们兄弟啊!哥,我就说了,这小子哪这么好心,会带着我们一块儿赚钱,他,他分明就是在害我们啊!”
躲在人群里听到了这话的张延龄,这会儿也爆发了,上前就想挠何瑾:“亏你之前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言在固原杀了我的妻弟,作为补偿才告诉我们这赚钱的秘密你个挨千刀的,不得好死啊!”
看着那些被自己拉上贼船的家伙们,一个个红着眼围了上来,『色』厉内荏的何瑾猛然就挣脱薛伦的手,大叫道:“都『乱』喊什么喊!那个没诏书没诏书就恳请陛下,今日把诏书颁布下来啊。”
“看看我的清平商行,难道没收购那些物资?就算要死也是大家一块儿死,但麻烦你们也动动脑子想想,我是那种活得不耐烦的人吗?”
“嗯?”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又觉得有理:这小子虽说卑鄙无耻、『奸』诈狠毒,一大堆的缺点。但在贪财图利方面,他却好比貔貅,绝不会让投出去的钱打了水漂。
而且通贡互市一事一旦办成,的确就是十倍百倍的巨利。从这方面来说,何瑾的确没有骗他们,最多算是隐瞒了重要的情报
“好小子,你最好祈祷今日能办成此事。否则的话,可不是一死百了那么简单的!”事已至此,张懋也只能恨恨不已地说了句威胁的话。
“嘿嘿嘿放心了,这事儿我已布置好了。只要我等齐心合力,必然万无一失。”何瑾也讪笑着回了一句,为众人鼓舞士气。
可不料这话落下,登时引起那些越来越多的文官,齐齐呸了一声:“『奸』佞之臣,人人得而诛之!”
“数典忘祖,简直不得好死!”
“一群粗鄙贪财的『乱』臣,大明社稷迟早毁于你们手上!今日我等就是以死明谏,也不能让你们坏了祖制,坏了大明千秋万代的根基!”
“还有你王华!你这道貌岸然之徒,想不到也与这群『乱』国之贼混在了一起,玷污我圣人子弟的名声!”
王华顿时更加郁闷了:我干什么了啊,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但勋贵武官们可都是一帮老杀才,哪儿能受得了这等辱骂?而大明的文官集团呃,怎么说呢,行事作风也很是不正常。
自程朱理学一统江湖,达到了巅峰后,便走向了排外的极端。其他人要是不遵从文官们的这些理念,他们就会跟疯了一样死磕到底。
再加上明代土木堡之变时期,发生过官员当朝殴死『乱』臣贼子的事件,且事后皇帝还只能称赞表彰,更给了文官集团们胆气。乃至于文斗不过瘾时动拳脚,竟隐隐成了官场上一种被提倡的潜规则。
一时间,文官这里越围越多,人人咬牙切齿。勋贵武官们也不甘示弱,瞪着牛眼恶声恶气继而就发展为一记眼神交汇后,一人开始问道“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试试?”
“试试就试试!”
眼见着半月才举行一场的隆重朝会,就要演变成飞沙走石的厮斗。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午门被打开了。
然后一个太监出来一扬拂尘,昂着脖子高声宣布道:“时辰已到,望日朝参,请诸官慢行”
看着午门内那些身穿飞鱼服,持戟按刀的锦衣卫,这些文臣武官们,才不甘地齐齐收起斗鸡般的眼神儿,恨恨不已地分为两列,按照品级排好队依次走入了午门。
然后何瑾就发现:自己悲催了。
因为他这个兵部职方司主事,可是个文官。走在文官阵列当中,前后左右的目光就跟钉子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不过再看前面的王华比自己还惨,何瑾忽然就又有些想笑了:大概‘难兄难弟’,说的就是这样子吧?
然后,他又忍不住一回头,心中暗道:是不是啊,大侄子?
可惜,那个跟呆子一样的大侄子王守仁,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连回都回应一下何瑾的眼神儿。
很快百官过了金水桥,直抵奉天门的丹陛之前。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
皇帝的座位就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
随着天空一抹晨曦之『色』升起,头戴通天冠,一身冕服的弘治皇帝缓缓现身,腊月望日的这次朝参,也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