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冬雪开始溶化的泥泞草地上,丁逸柳感觉脚都快要被冻僵了,浑身又湿又冷。
自从当上磁山的总经理,又转战西山弄出一片商业区。养尊处优的他,已很久没受过这份儿罪了。
然而,毕竟是当初在黑煤窑里,也能生存下来的男人,他早已跟大明那些文弱书生不一样。
狠狠拧了一把鞋上的冰水后,又换上一双新鞋,冻得发青的丁逸柳仍旧坚定开口道“先歇息一下,然后继续前进,今日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方!”
羊皮地图上所标注的位置,是蒙郭勒津部落西北五百余里的一片丘陵。根据统战部得来的情报,那里居住着不少中立部落。
其中包括和硕特、绰罗斯、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另有辉特等小部——而这些部落,都是瓦剌的后裔。
瓦剌帝国曾盛极一时,其创立者就是那位俘获了明朝皇帝,制造了土木堡之变的也先。但随着也先被杀,帝国从此分崩离析。
大部分部落分散到大漠以西的西域,但也有一些部落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成为小王子麾下的附庸。
但小王子达延汗属于鞑靼一部,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对也先曾经取代北元皇帝脱脱不花,有着相当的隔阂和仇恨,对这些部落也一向很是打压。
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丁逸柳然后将酒囊,交给了身旁的翻译。
这次他带了二十名汉家士卒,以及二百蒙郭勒津部勇士。队伍里的货物说多不算多,但都是盐、粮、丝绸和茶叶这些在草原上很畅销的商品。
等到大家都喝了酒暖和了身子,就要准备启程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一阵‘呜呜呜’的号角声。
丁逸柳随即一惊,便看到一个骑着枣红马的蒙古汉子,如风一般朝着自己这支商队冲来。然后,他忍不住就笑了。
只是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他可不是第一次同别的部落交易了,中间遇到一些冲突死个把人,早就见怪不怪。身后的那些护卫们的反应,比丁逸柳还淡定,有的只是瞟一眼后,就根本懒得搭理。
可就在丁逸柳准备吩咐,让几个人上去擒住那个奇怪的年轻人时,脸上的笑容渐渐便凝固了。
因为那个汉子身后的丘陵,又冒出了一大批的蒙古勇士。滚滚的马蹄声这才隆隆地响起,丘陵后的人群连绵不绝,至少有着几千人。
很快这些人就踩着泥泞的草地,冲到了商队的周围。
飞溅的泥点一波接着一波,丁逸柳连遮眼都来不及。可那些蒙古汉子却仍旧不停来回奔骤,看着货车上的物资,挥舞着兵刃大声狂笑。
这一下,商队的护卫都慌张了起来。
汉家士卒拿起了长矛,却根本不知刺向哪里。蒙郭勒津部的勇士根本来不及上马,只能握着弯刀同样大声怪叫。
局势一下紧张起来,弱小的商队在这些人面前,犹如群狼环伺的小白兔。
反倒是丁逸柳虽然也很紧张害怕,但反应过来后,就一把拎着翻译大声呼喊道“放下兵刃,让我们的人全都放下兵刃!”
散漫的蒙古人其实并怎么爱服从命令,但自从火筛改革了部落后,这些勇士也有了军人的一点觉悟。
在翻译的大声喝令下,他们虽然知道放下兵刃,就会毫无还手之力。可丁逸柳接连不断让翻译命令,他们也都开始一一照办。
第一个冲来的那个年轻人,绕着商队跑了一圈儿后,似乎对这支汉蒙混杂的商队很是感兴趣。骑马来到丁逸柳的面前,挑着好看的嘴角问了一句话。
当然,丁逸柳听不懂。
不过他不怕这个,就怕身旁的翻译也听不懂。
毕竟,蒙语也不是整个蒙古草原都通用的。尤其这里还是瓦剌的地盘,隶属鞑靼分支的蒙郭勒津部翻译,听不懂瓦剌语很正常。
果然,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翻译也是一脸的懵。
好在,那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竟然也懂得蒙语,又重新向丁逸柳问了一句。这下翻译脸『色』好看了不少,开始对丁逸柳说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
丁逸柳先施了一个单手抚胸的蒙古礼,然后拿出一块彩『色』的丝绸,恭敬奉到年轻人的面前,才开口说道“长生天在上,我们是蒙郭勒津部落的商队,奉我们旗主的命令,给草原上的同胞带来幸福和安康。”
翻译赶紧将这句话转述过去,谁料那年轻人嗤笑一声,下马就要将丝绸扔在泥地里。
只可惜,手一『摸』到那光滑软弱的丝绸后,年轻人明显惊讶了一分。然后也舍不得扔了,就蛮横无耻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紧接着,他的气势倒是没怎么崩。又一下将弯刀架在了丁逸柳的脖子上,面『色』阴冷地说了一小段儿的话。
“他说谢谢我们旗主的慷慨,杀光我们之后,这些货物就归他们了。”翻译哆哆嗦嗦,将话转述了丁逸柳。
感谢语言不通!
毕竟丁逸柳刚才听不懂,神『色』也就没多少害怕,也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所以当那年轻人饶有兴致,等着丁逸柳求饶的时候,丁逸柳却只是笑了笑,一把撕开了货车上的毡布,道“这位尊贵的客人,这些物资不过能让百人食用十天。杀了我之后,通往这里的唯一商路就要断绝!”
在草原的这些日子,丁逸柳已知晓蒙古族受儒家轻商思想较少,加上物资匮乏,故而比较提倡商业。尤其对商队的保护,更是写在了他们的律法当中,将商队视作人体血『液』一般的存在。
果然,待翻译又转述一番后,年轻人的脸『色』难看了很多。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然后大吼了一些什么。
这些不用翻译,丁逸柳都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就是蒙古人是天生的勇士,他们要获取想要的,只要骑上战马、拿起弯刀从汉民那里抢夺就可以。
“尊贵的客人,难道汉民们就不反抗吗?难道抢夺不会有伤亡吗?难道小王子对你们压迫那般严酷,你们还要继续为其卖命,却只能得到最少的物资,最后逐渐等着消亡吗?”
翻译愣愣听着这番话,有些不敢说出口。但丁逸柳却厉声开口,道“翻译出来,就按我说的话,一字不改地翻译出来!”
翻译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磕磕巴巴地说出口。只可惜,那么有气势的话,一下就没了神髓。
好在,丁逸柳的目光仍旧坚定,直视着那年轻人的眼睛,看到他先是变得惊诧,随即又是恼怒,接着怒火中烧
可就在年轻人大吼一声,准备一刀砍向丁逸柳脑袋的时候,丁逸柳仍旧眼皮眨都不眨。只是在最后的一瞬,才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强烈的痛感并未传来。
耳边只听到了,那年轻人爽朗的笑声。随后丁逸柳睁开眼,便看到那年轻人又翻身上马,对着他们言语了一句。
“他,他说欢迎我们去部落做客。称赞大人是位真正的勇士,瓦剌不会袭击商队,更不会随意杀一位勇士。”
“狗屁的勇士还是老大说得对,遇到蒙古人就不能怂,越怂死得越快。”
丁逸柳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松开了,背后掐得皮肤都发红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觉得身体不再那么僵直。
可刚走一步,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撞到大运了。
这些时日以来,蒙郭勒津部落的那位统战部部长——也就是他的老大何瑾。四处让牧民带着货物深入草原做生意,风声显然已经秘密地传开了。
这些瓦剌人提前埋伏,估计也是收到了消息,日盼夜盼等着自己呢。
真要抢劫的话,上来二话不说杀个干净才是王道。哪还会派一个明显有身份的年轻人,跟自己说上一堆的废话?
想通这些,丁逸柳脑中又悠悠飘过何瑾的一句话“可别以为蒙古人没脑子,人家也是建立过大元的,套路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