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一百里外。
夜幕下的草原上,连绵搭建着望不到边际的帐篷。最中心华丽的金帐中,十数名鞑靼贵族将领将敬畏的目光,落在虎皮卧榻上的青年男子身上。
男子头戴着圆顶的小尖帽,身披华贵锦袍,上面装饰着无数银线和宝石。他长得颇为高大,眼窝深陷,两撇短须微微上翘,双眼正眯着,给人一种很阴鸷的感觉。
此时他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敲击着,敲击的节奏,似乎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感。帐中那些部落首领,对此唯有噤若寒蝉。
“明日之后,便会抵达蒙郭勒津部营地。英勇战士的厮杀,自要受到长生天的奖赏。”许久之后,达延汗才停止敲击案几,开口道“击败火筛之后,营地的任何物资,任由勇士们捞取!”
此言一出,帐篷内顿时一片欢呼。要知道在草原上,物资不仅仅包括牛羊等牲畜财物,女人同样是其中的一种。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残忍的奖赏。
纵然已偷偷『摸』『摸』跟火筛交易的部落首领,也只能假意作出激动雀跃的回应。毕竟,残酷的草原向来就是这样。
可达延汗似乎对此还不满意,伸手又一止,补充道“蒙郭勒津部落当中,超过车轮高的男子,全都就地斩杀。所有帐篷也尽数烧毁,本汗要让草原上,从此再无蒙郭勒津这个部落!”
灭绝蒙郭勒津部落的战前动员,就在这天夜里,传达至三十万勇士耳中。
看着空无一人的帐篷,达延汗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火筛,这一切都是你『逼』本汗做的”
对于蒙郭勒津部落,他一直想着用怀柔的手段,拉拢至自己的麾下。
毕竟整个蒙古部落首领贵族中,达延汗最看重的就是火筛。其他部落的首领,也都敬畏火筛的骁勇善战。有了火筛的加入,他的统治力才会更加强悍稳固。
为此,他还提出了让自己的第四子阿尔萨博罗特,迎娶火筛的女儿那日暮,两部落联姻为一家。
可万万没想到,最抱以厚望的人,却在去年给了他狠狠一击。
蒙郭勒津部落非但归顺了明朝,还签订了国书通商互市。甚至在短短的冬末春初时日,便将大明的物资用品,贩卖到了草原上其他部落。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快如闪电,简直让达延汗眼花缭『乱』,张目结舌。可反应过来后,他也只能眼睁睁等着大地回暖,才能纠合了草原上的部落,前来讨伐报复。
“只有与明朝对立,我黄金家族后裔的声名才有意义。可火筛你却背叛了蒙古,背叛了大元的传统。”
“既然不能让你臣服,那亲手砍下你的首级,作用也是一样的”说完这句话,达延汗吹灭了帐中的蜡烛。
到了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达延汗便下令饱食后行军,赶在中午之前抵达蒙郭勒津部落营地。
到了那个时候,他决意用一场宏大的战争,彻底摧毁火筛,镇压下草原上不该有的心思。用蒙郭勒津部落所有人的血,让其他部落知晓草原上的残酷。
并且,他认为这场战争会很容易。
三十万对七万,即便没有军事常识的人,也清楚这是什么概念。无论火筛准备堂堂正正决战,还是在广袤上的草原逃窜游击,最终都只有覆灭一途。
想到接下来浩大而残酷的决战,自己的弯刀砍下火筛的头颅,还有其他部落畏惧到恨不得匍匐在地上的场景,策马驰骋的达延汗不由热血沸腾,又下达了命令“快,行军速度再快一些!”
然而,当浩浩『荡』『荡』的部落盟军,兴冲冲赶至蒙郭勒津部落营地。眼前的一切,让达延汗简直不敢相信。
没有火筛率领勇士列阵以待,也没有急促吹响的号角,甚至帐篷都不见了踪影。整个营地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微微冒出新绿『色』的草原上,留下的只有牲畜蹄印和车辙印!
“果然,还是当了懦夫吗?”
达延汗愣了一会儿,随即便以为明白了什么,道“派出勇士四面追寻搜索,火筛想着在草原上拖垮我们,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眼前的情景,只能让达延汗认为,火筛带着部落提前迁徙逃跑了。想要在草原上,跟自己打一场游击战。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忧,毕竟一个部落行动再快速,也是比不过一支军队的,他迟早还会追上火筛。
并且那个时候,决战更轻而易举——有了部落的拖累,勇士却没了勇气,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可很快自己勇士们带回的消息,就让达延汗傻眼了蹄印和车轮的痕迹,一直通向了长城之内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听了这等荒谬的汇报,达延汗忍不住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只要那个勇士再胡言『乱』语,他就会毫不犹豫砍下那人的脑袋。
那位勇士显然也感受到了达延汗的杀气,更加结结巴巴起来“达延汗大人,火筛是真的率蒙郭勒津部,逃到了汉人的关内。在城墙上,我们都看到了火筛的人影。”
“继续行军!我要亲眼去看一看!”
达延汗随即挥刀下令,随即策马奔腾起来。此时他的刀上染上了鲜血,刚才那个勇士的头颅已冲天飞起。
又奔行了两个时辰,饥肠辘辘的大军抵达长城之下时,达延汗果然看到绵延如巨龙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站着身穿皮袄的蒙古勇士。
更可恶的是,延绥城的角楼上,火筛正跟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抢夺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面对浩浩『荡』『荡』的大军,他们显得气定神闲。
“当初你就是用这个东西,提前看到了我大军的到来?”火筛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何瑾唯有满脸的幽怨,回道“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大佬,是不是天生就有抢别人东西的习惯?保国公这样,你也不例外”
谁知这句话,反而提醒了火筛。
他把玩了一会儿正准备还给何瑾时,忽然半路手一转弯儿,又揣入了自己的怀中“前前后后,你已捡了我三柄弯刀。无论怎么算,也抵得上这么一支望远镜了。”
何瑾这下就惊叹了,然后飞快又从怀中掏出了三个望远镜,道“那你还要不要了?”
火筛的嘴角就有些抽,知道自己绝对买贵了。
不过两军当前,大战在即,他也懒得跟何瑾废话,又沉下脸问道“达延汗大军已至,你打算如何应对?”
“嗯”何瑾就拖着下巴想了一下,然后奇怪地看向火筛,问道“看他们一个个捂着肚子的样子,好像是还没来得及吃饭?”
火筛不由疑『惑』了一下,又用望远镜看了一眼,才回道“看样子的确如你所料。不过,这跟决战又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火筛的脸『色』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何瑾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明显一个阴损的主意已酝酿完毕。
果然,随后何瑾就攀上了火筛的耳朵,嘀嘀咕咕了几句。
火筛听后顿时眼珠子都瞪圆了,脸也微微发烫“你真打算这样做?为了大战取得一点优势,就连脸都不要了?”
“塔布囊,这可是打仗耶,血流成河、你死我活的事儿,要脸有个屁用!”
谁知何瑾反倒不乐意了,道“兵者,诡道也。我们汉人老祖宗一千多年前就说了,打仗就是为了赢,就是耍阴谋诡计的,要脸干什么?”
这一下,火筛不由也点了点头。
可谁知,嘴贱的何瑾随后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再说了,丢脸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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