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阴暗,中午时分还是阴彤密布,明显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部落营地里的首领们不由抬头看看天,心情也被沉重的阴云缓缓圧下来,让他们感觉都有些难以呼吸。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明军将士来到了城墙上,在严明的号令下,从容干练地接替了原本驻防的战士。从旗帜上判断,这是英国公张懋率先到来的部队。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可换防的一举一动,却牵动着达延汗和部落首领们的心。
果然,明朝的援军来了啊
“只是,这人数儿是不是少了些?”站在长城下五里地方的部落首领们,眯着眼睛努力向长城上望去。认真的神情和满腔的关注之情,比在家等候丈夫金榜题名的妻子,还要忐忑不安。
“不用数了,这次他们大概来了两万人马。”
和硕特旗主有些鄙夷地望了一眼,身旁提出这个愚蠢问题的辉特旗主,道“没看到昨夜的布条上说,大明此番援军是要分进合击?也就是说,他们要分批、陆陆续续地抵达这里”
辉特旗主一下有些脸红,就觉得自己该加强一下文化素养了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还需要别人特意解释一番,实在在让其他部落首领看了笑话。
果然,到了第二日清晨,又有一大队援军到来。这次明军所持的旗号,乃大明保国公朱晖。
他们又换下了昨日英国公的部下,鹰扬虎视地看着城下的部落联军,各个精神状态饱满,明显对接下来的大战充满信心。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援军真的是在陆陆续续抵达。
部落首领们估算了一下,四天的时间里,大明已增兵七万人了。算上之前长城就有的不到八万人,人数已然达到了十五万。
十五万对三十万,已然有了主动出击的资本。更不要提,此番大明援军还带来的大量的辎重补给,后面还有五万大军继续向着延绥方向开进。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以为。
他们根本不知道的是,这些兵士来来去去,其实一直都是那两万援军。只不过身上的盔甲和旗号,来回换个不停。
“叔父,这就是你所说的无中生有之计?”
望着军营里那些忙碌换装的援军,王守仁服了,彻底算是服气了,恍然道“没错,那些蒙古部落首领隔着老远,根本看不到士兵的容貌。加之他们先入为主,自然不会怀疑这些援军会有假”
“嗯,这也是我为何从花马池一直到府谷县,故意之布防两万人的原因。一是两万人足以防守好这一线,二来便是早知晓援军有两万人,方便蒙蔽那些部落首领。”
话音落下,身为哲人的王守仁却又沉默了。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望向天空的繁星,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不已的问题“叔父,你是如何想到这条妙策的?”
这一次没有他人打扰。而且,王守仁还向后挪了挪,封住了何瑾逃走的退路。
不过,此番何瑾却智珠在握,道“守仁啊,世间之事虽来者不可追,却知古可鉴今。汉末时期董卓入京,不就是用了这等计策,唬得袁绍那些雒阳士大夫一愣一愣的?”
王守仁清亮的眼眸眨了一下,他自然也是博古通今之人,当即想起了这个故事。如此一来,何瑾的灵感来源的确有了合理解释。
可毕竟乃继往开来的大圣人,他也当然不会这般轻易被哄住“那叔父为何又想到了,之前给那些部落首领们写信,让他们先入为主呢?”
一旁正暗自得意的何瑾,一听这个问题顿时脸又僵了呃大侄子,咱能不刨根问底吗?
我能告诉你,这个灵感也是历史上你想出来的?
当然,这样说其实也不正确。毕竟兵者诡道,古代打仗虚虚实实的事迹多了去,何瑾真瞎编一个,也是能有模有样的。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何瑾当时就怒了,吼道“大侄子,你能别这么死心眼儿行不行,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当圣贤这种事儿,之前就跟你说过了,那得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的法子不一定适合你,你应该开创一条自己的道路。”
然而,这时候王守仁的执着精神,又开始上犟了“叔父,那你的法子又是什么?”
“我!”何瑾这个面『色』扭曲。
可随后看到王守仁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就勾起了一丝坏笑“你当真想知道?”
王守仁就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后想了想,又认真固执地点了点头,道“侄儿确实想知道,哪怕被叔父忽悠瘸了,侄儿也在所不惜”
好吧,这就别怪我毁人不倦了。
“那你听好了,我的道法就是用科学唯物辩证的观点看问题,分析解决问题嗯,唯物辩证你不用懂,以后再慢慢忽悠,呃再慢慢跟你解释。”
“分析问题的同时,还要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方法,坚持学习理论和指导实践向结合的方法,坚持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相结合,开拓创新,真抓实干。”
一堆新鲜的名词儿从嘴里蹦出,而且句句都那么富有深意哲理,饱含着智慧的总结,立时让王守仁目瞪口呆。
对于他这种始终追求真理的人来说,这等深刻有内涵的理论,简直犹如一只真理之手撕开了时代的禁锢,递给他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
激动震撼之余,他连连请求道“叔,叔父,你慢些说,侄儿要都记下来”
可何瑾就是在故意跟他作对,王守仁越是请求,他嘴里的话就越语速如珠“更具体的作法,就是紧密围绕圣人微言大义的指导精神。”
“要相信但不盲信,坚持却不固执,灵活运用,认真分析总结,形成自己的思想认知。同时还要于具体的生活做事中,再辩证丰富完善理论指导,发现总结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不断深化加强,逐渐形成自己特有的、科学的辩证思想。”
“叔,叔父?”被这么一套丰富又严谨的理论,一股脑儿砸过来,王守仁简直都懵圈儿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一段话中的新鲜名词儿,以及何瑾怪异的遣词造句方式。让他感觉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连在一块儿又不清楚什么意思了。
可何瑾却看着他那张目结舌的样子,恶作剧得逞的快感油然而生“是不是还觉得不够啊?没关系,这些还都只是静态方面的论述,还有动态方面的。”
“毕竟侄儿你要懂得,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中的。今日的理论,有可能就成了明日的窠臼。所以我们还要坚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与时俱进,求真务实”
半个时辰后,王守仁大脑处理运算显然已超出上限,进入了宕机状态。
他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眼前年少的叔父,目光似乎单纯地只剩下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何要招惹这个魔鬼?
然而,这个魔鬼却还不打算放过他“大侄子,道法基本上都传授给你了,现在顿悟了没有?能不能运用这套道法,猜测一下今后的战局会是什么样子?”
“我,侄儿,这?”王守仁嗫嚅着,支吾了半天还是一副清醒不过来的样子。
何瑾就拍了拍手,轻轻推开王守仁走向自己的帐篷“都给过你机会了,还是一根筋哼,再来两盘儿菜,能让你彻底怀疑人生。”
清冷的朔风中,孤单的王守仁就如同一尊倔强的石俑,眼望夜空,双目委屈微微含泪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叔父要这样残忍地对我?
我只是简单地想当一个圣贤,难道这也错了吗?
而此时刚回到帐篷的何瑾,一屁股还没坐热,就看到刘火儿走了进来“老大,蒙古部落那里派使者来了。”
“哦?总算来了啊。”
他顿时又兴奋了起来,忍不住吩咐道“去,弄上两个硬菜,整一壶平边关。看来今夜,是老天要让我彻底黑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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