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杀气充斥整个金帐中,却被何瑾这样一位二愣子式的人物,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消极对待,一时就让气氛显得有些怪异了。
巴图孟克摩挲着刀柄,变换不停的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才阴沉地一摆手,向那些部落首领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
听到这句蒙语,不少部落首领都在心中,落寞又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果然,最终还是要被赶走了呢
不过,走了也挺好的。
毕竟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要继续留下来丢人现眼吗?
当帐篷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巴图孟克就拎了两个金壶过来,向何瑾问道“要茶还是酒?”
“喝茶吧,我年纪还小,喝酒不太好”何瑾就将碗杯往前凑了凑,还向巴图孟克道了声谢。
但巴图孟克倒茶的手却有些抖,神『色』也有些哭笑不得你还小?都胆大到敢一人独闯龙潭虎『穴』了,竟然还说自己年岁小?
“达延汗这话就不对了,我这可不是胆大,而是提前做了充分风险评估的。”
何瑾就端起茶碗,慢慢抿了一口,道“你看如今我们两族打仗,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身为大明将士的军师,总不能不站在城头指挥应战吧?”
“可城头上刀剑无眼,弓矢『乱』飞的,说不定我一不留心小命儿就没了。那样死去,可一点意义都没有。”
“反倒来了这里,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跟达延汗谈拢;就算谈崩了,陛下听说我为了解决边患,独闯蒙古联军营地,肯定会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我的娘亲还有貌美小妾,也会得到朝廷的抚恤恩赏,这样就死得很有价值”
巴图孟克蹙眉想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承认道“你的歪理邪说,倒是一套一套的。然知易行难,世上没几人能做到如此大智若愚、舍生忘死境地的。”
这话落下,何瑾不由傲娇地点了点头,很是羞涩的样子。
然后似乎又觉得该礼尚往来,就开口言道“达延汗的汉学造诣也挺高啊,至少比我那个未来老丈人强多了,成语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一下,巴图孟克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
憋了半天,他也只能回了一句“多谢谬赞只是不知,你凭何有七成的把握,感觉能说服我?”
“因为和平发展才是时代主流嘛,打打杀杀的,早就过时了。”何瑾这就立刻切换了身份,拿出了百家讲坛的气势。
然而后面的话还没开口,就看到巴图孟克嗤之以鼻“我乃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自从记事的时候起,便被满都海哈屯放在箭囊里征战沙场。”
哈屯,在蒙古语里的意思,就跟汉语里的皇后差不多。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毕生的使命便是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让草原上的儿女永远幸福安康!”
听到自己被打断,何瑾也不生气,反而顺着巴图孟克的话问道“那为了达成这个愿望,达延汗又怎么做了呢?”
“自十四岁亲政开始,满都海哈屯便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位真正的汗王。草原上向来弱肉强食,只有你强大起来,拥有无数快马弯刀,便可一扫各个部落,统一蒙古草原,成为长生天都钟爱的汗王!”
听到这里,何瑾忽然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唉,张嘴闭嘴都是满都海哈屯,都二十七岁的汗王了,竟然还有恋母情结
那位蒙古草原的传奇女子满都海,何瑾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就知道,满都海足足比巴图孟克大了二十五岁。
不过反过来想想在巴图孟克七岁的时候,就有一位勇气与智慧并存,而且正值熟女妩媚年岁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他要是没点恋母情结,反倒才不正常。
明朝这里,弘治皇帝的那位老爹和万贵妃,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一想起这位满都海哈屯,何瑾就有些郁闷。
因为他未来老丈人的妻子,就是满都海同她的前任蒙古满都古勒大汗,所生的次女伊克锡别吉(公主)。
换句话说,火筛其实是满都海的女婿。
达延汗后来又娶了满都海,也就成了火筛的老丈人然后,何瑾又与火筛的女儿有婚姻,达延汗便算是他的,嗯老丈人的老丈人。
总之,这关系有些『乱』糟糟的。
“呃老老丈人啊,你说满都海哈屯的教导,无非就是兴兵伐邻,发起征战,征服大明以攫取无尽的财富和物资,对吧?”
巴图孟克没想到何瑾一下就转了这称呼,气得想一金壶砸他头上。可又被话题吸引,只能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有何不对?”
何瑾就指了指四周空『荡』『荡』的坐席,道“那么,问题就来了。老老丈人你应当早就知道,那些部落都不想征战了。”
“别说让他们攻打大明的天堑雄关,就是我用巨大利益诱『惑』,让他们做掉你,他们都不愿意,这还怎么接着打下去?”
巴图孟克当即针锋相对,道“那是他们鼠目寸光,胸中的热血和豪情已被磨灭!只要攻破长城,抢掠到大笔的财富物资,他们就会知道马上的勇士天生该征战!”
“然后呢?”何瑾还是不生气,仍旧顺着这个逻辑讲下去“咱先不说草原勇士能不能再度入主中原,就算老老丈人最终重现黄金家族的荣光了,又该怎么治理那片广袤的土地呢?”
“我?”怒气勃发的巴图孟克,忽然无话可说。
何瑾却抓住了机会,侃侃而谈道“大元的前车之鉴,总要吸取一下吧?明显老老丈人你建立的帝国,不能让蒙古人压迫汉人太狠,否则汉人这里迟早再出一位太祖式的人物,将你们再打回草原去。”
“既然不能压迫,那就只能寻求合作了。合作的基础无非就是蒙古人放牧牛羊,汉人这里耕地纺织,然后两族互通有无。”
说到这里,何瑾不由狡黠一笑,道“可我现在提出的蒙汉贸易,就是搞的这一套啊。兜兜转转一大圈,打生打死那么多人又回到了原点,老老丈人你这是图了个啥?”
“我?”巴图孟克再度无话可说。
“更何况,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而且越打越穷。”何瑾却刹不住车一样,还贴心地拍了拍人家巴图孟克的肩膀,道“如此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两族百姓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世世代代仇怨无可消解”
“所以啊,老老丈人你现在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执政思路的问题。这个问题呢,想必我那位已快要花甲之年的老老岳母,肯定会有所反思感悟的。老老丈人不若先回去一趟,跟老老岳母把这个问题商量解决好?”
一提起满都海哈屯,巴图孟克不由想起此番他发起战争时,满都海那欲言又止、还带着几许悲伤的神情。
那个时候,他还并不了解。
可现在听了何瑾的一番分析,似乎隐约懂了那丝悲伤源自何处。
可就当他扭头儿,准备再向何瑾请教两句的时候,却发现何瑾已走到了帐门。他当即大『惑』不解,起身问道“你要去何处?”
“回去睡觉啊”
何瑾就回头一摊手,郁闷道“该说的都说了,再说就属于心理咨询的环节了,是要收费的。而咱俩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收费多不好意思啊”
“你,你不怕我下令杀了你?”巴图孟克快要被气疯了,怒气冲冲威胁道。
何瑾却一摆手,哈哈笑道“别开玩笑了铁了心要杀我,你是根本听不进我说什么的。现在你自己都意识到问题了,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就不能告诉我,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你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就看如何面对了。”何瑾就掀开门帘,大步走了出去“有机会再会了,老老丈人”
咬牙切齿的巴图孟克,就追着看到何瑾悠悠走远。
直至那背影最终消失不见,也没下达诛杀的命令。只是对着无情的夜风和天上的明月,轻轻深情低语道“满都海哈屯,难道你真的也不愿意让我,再继续征伐了吗?”
走远的何瑾就猛的打了一个冷颤,想起达延汗和满都海的婚姻,忍不住感叹道“唉,究竟是冲破世俗的爱情,还是权力『操』纵下扭曲的孽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