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石的食盐相公真谈成了这样一笔生意,还是用一斤盐二十文钱的低价?”
淮安城里一处镖师们正吆喝趟子手,收拾着大院儿的牙行中。账房里的沈秀儿听着何瑾的话,杏眼一下睁大了:“相公,咱镖局的招牌都还没挂出去,你就揽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活儿?”
“嗯,这不就是看咱人手还没齐备,只能先接了个小生意。”
何瑾看样子还有些小不满,略带抱怨道:“秀儿,咱镖局在淮安的进展,可是有些慢啊。胆子要放大一点,步子要加快一些嘛。”
“相公,咱镖局的业务其实进展也很不错了。原本就有自家的生意需求,另外相公在朝中结识的那些人脉,也都帮衬着,进展其实已经很快了。现在整个大明,除却很偏远的一些地区外”
说着这些,沈秀儿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相公是怎么揽下这笔生意的?而且还是一斤二十文钱的低价不,这简直都不是低价,而是成本价。”
淮安这里虽然煮海为盐,可盐也是有成本的。可就算将盐引、常例、损耗、工钱等都折算到盐里,也就一斤盐二十文的样子。
“哦,顺手随便弄弄而已。”何瑾就挠了挠头,一副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风『骚』地回道:“总不能为了授人以柄,直接找人要贿赂吧?”
“那样弄的话,就太没技术含量了。还是这样迂回一下比较好,既帮衬了自家生意,又不会让那些盐商起疑,两不耽误。”
沈秀儿只知道,何瑾肯定会对那些盐商出手的,但还不清楚具体的细节。此时听他主动说起,不由详细问了一遍。
可听了解释后,她整个人就有些气愤,俏颜一下涨红,拍案而起指责何瑾道:“相公,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提前跟奴家商量一下!”
“你怎么能只要五千石呢!我们镖局在淮安是人手不足,却能从别的分部调拨啊,倒卖个万石食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瑾这下就惊了,但随后就越看沈秀儿,越觉得可心顺眼:夫妻两口子最重要的是啥?就是三观和志向相投啊!
有这样一位知道往家里扒拉钱财的媳『妇』儿,何愁没好日子过!
随后他接下来他的话,也就温柔多了,道:“哎呀,第一次最重要是让对方接受。五千石这个标准,我是仔细核算过的,不能上来一刀捅疼了,影响为夫的全盘谋划。”
“不过,我原本想着搞那么两次,就让那些盐商狗急跳墙,主动捏住我尾巴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这种事儿应该多做上几回。”
一听何瑾从善如流改了主意,沈秀儿当即也美得眉眼弯弯,甜笑道:“相公果然聪明能干、足智多谋,奴家能嫁给相公,真是几辈子积下的福分。”
何瑾当即也受用无比,佯装生气道:“你这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我娶了你,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怎么能说反了呢?”
都老夫老妻了,说这话当然没当初谈恋爱时的甜蜜。可就是平淡的真心实意中,互相给对方一句赞美,生活才一下有了光。
然后这两位三观志向相投的两口子,就快速核算了镖局各分部能调拨过来的人手,以及揣摩一番盐商们的心理,估『摸』着如何才能敲诈利益最大化。
最后达成共识后,不由又相视一笑。
随即沈秀儿就扬了扬头,何瑾便识趣慢悠悠地回到了府中,路上还忍不住感慨:“嗯政治场面儿上有公主照应,生意上有秀儿负责打理。”
“没办法,就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才娶了如此顺心可意的两位媳『妇』。”自夸没有捧哏的,未免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何瑾就转向身后问道:“你说是吧,金元?”
“老爷英俊潇洒,说的话自然是对的。”金元当时就奉送了一张极为赞同的笑脸,但等何瑾转过头后,笑容当时就消失了。
可真是专业级别的假笑。
并且,随后他还忍不住小声快速嘀咕了一句,看那口型应该是四个字:臭不要脸!
接下来的日子,何瑾隔三差五就往瑞祥盐行那里跑一趟。每次见到钱华后,都让这位钱老板打一个哆嗦。
毕竟他每次过去,不是‘有一个梦想’,就是‘我们要有信念’。然后就厚颜无耻地从人家那里敲诈食盐,还一次比一次数量大。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尤其对于逐利的商贾来说,钱更是相当于命根子。可何瑾这样的薅羊『毛』法儿,真是快把人家钱老板都薅秃了。
刚开始的时候,钱华还能人前保持一副笑脸,就当打发瘟神。
可随着何瑾的胃口越来越大,敲诈愈加明目张胆,钱华就是拿出淮安盐业商会会长的名头,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威『逼』利诱,都从其他晋商那里讨不出盐后,两人的矛盾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何大人,小人这里是真的没有盐了。且你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从各盐行那里弄不到盐了。”
瑞祥盐行的花厅中,钱华说的话虽然很怂,可脸『色』铁青,眼中更是怒『色』隐现,显然心底对何瑾已没一丝耐心了。
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
早就打听到京城有这小子贪得无厌的传言,可真正见识了后,才知道传言真是靠不住——那里是只貔貅,这简直就是头饕餮啊!
可端着茶的何瑾,当时就把茶碗摔地上了,『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钱华,你是给脸不要脸是吧?你们这些多年赚得盆满钵溢的『奸』商,难道就没一点追求,不想着为大明百姓做点好事儿?”
听这家伙还如此厚颜无耻,钱华这次就不惯着了,冷笑道:“大人,也没见你将家产分给穷苦百姓,先富带动后富的。您这样的『操』作,可真叫小人有些看不懂。”
“混账王八羔子!”何瑾当时跳脚起来,指着钱华的鼻子骂道:“你这样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教训本官?看来,你这生意是不想着继续做下去了!”
撂下这句话,他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还忍不住又放了句狠话:“哼,你给本官等着!”
“等着就等着”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别提受了大半个月的钱华,更是早就受够了:“别以为凭着运气好,在京城图谋到了这么个好差事,就能在淮安为所欲为。朝堂上的水儿可深着呢,大人当心别淹到了还不自知!”
何瑾就瞅了钱华一眼,又忍不住轻蔑地言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本还想着这次生意谈成,给你些甜枣尝尝。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真刀真枪见上一场,你才会知道本官的厉害!”
这话说完,他就再也不回头,大踏步走了出去。
钱华也忍不住唾了一口唾沫,愤恨地言道:“大人的好酒,小人可喝不起,好走不送!”
两人这下就算撕破脸了。
不欢而散后,钱华当即来到了书房,亲自研墨写了封信。
待吹干了墨迹,才召来心腹随从,仔细交代道:“这信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你知道该送给谁的。”
“记住,那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这里是实在没办法,养不起那头貔貅了,被『逼』无奈才只能”
说着,钱华将手往空中一横,做了狠厉切割的动作。那亲随当即会意,郑重点了头后,快步走了出去。
两炷香的时间后,他一人双骑出了淮安府,快速向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可刚行到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忽然看到一张渔网当头从树上撒来。来不及躲闪,连人带马就滚落了一团。
紧接着,一队人马忽然从两侧树林围了上来。
当前一人身穿飞鱼服,背上还挎了一张大弓,一副跟何瑾一样的惫懒口吻抱怨道:“怎么才来呀,大家伙儿都等你老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