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犯上作『乱』的姿势不对,正确的姿势可是要谨遵武士道当中的美德,方能得偿所愿。”面对三人的震惊,何瑾却一脸淡然,还真煞有介事地重复了一遍。
但此时金思祖还没反应过来,李承佑和张仑就跳了起来:卧槽!这谈话治疗有毒,果然听了就后悔!
身为荣享大明恩泽的勋贵之后,以及朝廷最忠实的鹰爪走狗,你让我们听这个真是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没错,两人家伙年纪其实都不大,虽说从小满脑子被灌了忠君报国的理念。可年轻人对于这种禁忌刺激的话题,总是格外向往呢!
甚至,这个时候张仑已摩拳擦掌,忍不住同何瑾辩论起来了:“叔父,你这话简直痴人说梦。”
“他不过一前朝余孽的后人,既无名分大义,又不顺应天道。且眼下也犯上作『乱』了,还不是轻而易举栽在了叔父手里?”
“名分大义,顺应天道?”
何瑾闻言就嗤之以鼻,道:“你真是太傻太天真,儒家这些糊弄人的说法,听听也就算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你所谓的名分是啥?太祖出身是啥,不过就是快饿死想寻条活路的放牛娃,当和尚的时候还要过几年饭。”
“汉高祖刘邦,表面上是个亭长。可他干的那些破事儿,勾搭寡『妇』、结交狐朋狗友啥的,还不是个地痞无赖?”
“对了,宋太祖赵匡胤,这个出身稍微好点儿,但他是怎么创建的宋朝?还不是欺负人家后周的孤儿寡母,谎报契丹大军来袭,结果出了城门就发动了陈桥兵变?”
这样的例子,他简直都懒得举,随口就是一大堆:“嗯,还有那位千古一帝李世民,他怎么当的皇帝?弑兄杀弟,『逼』迫亲爹让位对了,还有咱那个成祖皇帝,抢侄子的皇位,嗯嗯。”
“以上种种,哪一条都不符合你口中的天道人心吧?可结果呢,人家哪个没名留史册,创下一大片的宏图伟业?”
“这,这”这一下让张仑无话可说了:不错,不管史书如何粉饰,这些人的确都做过这些事。
按照儒家圣学的那些理论,这些个不忠不义的家伙,就该人人唾骂,死在百姓们气愤填膺的『乱』拳之下了嘛。
以前张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可现在被何瑾一联系怎么说呢,稀里哗啦的崩塌声,是他三观炸裂的无声哀鸣。
“叔,叔父话,话不能这么说吧?”李承佑此时也口干舌燥,却还在苦苦坚持:“上述这些呃,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汉人。”
刚说到这里,何瑾就嘿嘿一笑,然后一瞪眼。
李承佑当即意识过来,想到李世民可不是纯正的汉人,就转口道:“最起码也是汉化之人,这这怎么说也是汉人之间的动『乱』,百姓和士大夫多多少少会宽容一些。”
说到这里,随后的话就流畅了一些,指着金思祖继续道:“可他不过一海外浪人,身上还有倭国血脉。这样的人犯上作『乱』,必然引得大明上下同仇敌忾,岂有成功之理?”
“不错哟都知道用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说法来辩驳了,最近很有长进嘛。”何瑾一听这个,就很意外地看了一眼李承佑。
李承佑也觉得自己这个观点,简直犹如神来之笔,不由暗自得意起来。
“可是你呀,真比仑儿更傻更天真。”
然后不等李承佑辩驳,他就摆手开始分析道:“你的意思是说,面对人民内部矛盾,百姓和士大夫觉得能过得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遇到敌我矛盾,不得民心的那些家伙。百姓和士大夫就会众志成城、一致对外。然后天道的力量不可战胜,最终大圆满结局,对不对?”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承佑这下就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承认道。
何瑾随即就笑了,扳着指头一一数道:“强秦一扫六国,那时候还没大一统朝代,绝对是侵略战争,不得民心,但人家一统了哈。嗯,还有北魏、北齐、辽和金,以及太祖扫除的蒙元”
后面还有一个朝代,何瑾没算上。
但只要细数一下华夏历史两千年,就会发现儒家那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不过他们一厢情愿的言论。人家得民心、认同儒家这些说法了吗?
没有,
但并不妨碍人家得了天下,创建了帝国。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李承佑的三观也崩塌了。
他面『色』灰白铁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难道我们这些年学的东西,全是错的不成?”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旁的金思祖也惊诧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原以为何瑾不过拿自己取笑。可默默听了他与张仑李承佑的谈话后,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真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人!
他认识的那些人里,有这样认知想法的吗?
当然也有。
不过那些人最多会说一些‘成王败寇’,或者‘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这类的浅显之言。从来没有人像何瑾这样如此条理清晰,细数华夏两千年朝代史,将其上升到权谋哲学的高度。
这种细致严谨的言论,一下让金思祖那等‘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想法清晰坚定了起来。此时再看向何瑾,他的眼神不由凝重敬畏了许多。
“贯彻我的武士道,真能割据东南、自立为王,然后甚至还可能推翻大明王朝?”怀着激动火热的心情,金思祖问出了这句话。
但何瑾的反应却很冷淡,只是冷静分析道:“别做梦了一句话就暴『露』你根本不懂武士道,还想得这么美。”
“我,我!”身为自幼接受了武士道思想的金思祖,最不能容忍别人如此三番两次取笑自己的信仰。
此刻他目眦欲裂,再度向扑向何瑾,铁链子抖得哗啦啦作响。
然而何瑾万年不变的平静模样,不疾不徐地道:“我什么我呀我只说遵循武士道美德,可以拥有正确造反的姿势。啥时候跟你承诺可以割据东南自立,甚至推翻大明王朝了?”
“你,你!”金思祖还是不肯放过何瑾,但听清了这番话后,忽然就怔住了:“那遵循武士道精神,究竟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成果?”
“割据东南不好说,但至少也能扬威海外,聚集个十万人吧。”何瑾认真想了一下,嘉靖时期的那位五峰船主,最辉煌的时候也就是这么个规模。
接着,他就仔细分析道:“你看,大明是实行海禁的。换句话说,就是将整个海外都拱手奉送了。”
“沿海人民以海为生,或渔或商,久成习惯。实行海禁,无疑等于断绝了他们的生路。百姓不肯束手困穷,只能联结为寇,溃裂以出。甚至为了逃避明王朝的惩罚,更滞留海外不归。”
“假如你真是一位贯彻武士道的武士,仁义要讲吧?给这些人活路,他们当然愿跟着你干;礼也要讲,统治偌大的海外集团,没有尊卑礼仪是万万不行的;还有智慧眼光要有吧,否则哪能看清未来的道路?”
说着,何瑾冷蔑微笑起来,继续道:“还有诚也要有,不待人以诚,手下为利跟着你干,利少自散;最重要的是克己,但你贪图享乐,抢掠来的财富独占大半,还任意挥霍,贪渔美『色』”
“这么多的禁忌你都占了,还痴心妄想着割据东南,不是白日做梦是什么?最不能容忍的,是明明一把好牌打得稀烂,死到临头还不承认,哪有半分武士道精神!”
一句句话出口,就如一柄柄利刃刺入金思祖的心上:何瑾的话虽不详细,但意思他却懂了。
大明海外,真的大有可为啊!
真如何瑾所言,自己贯彻武士道发扬美德,就算这一代不能割据东南,也算为子孙打下了基业。日后的事情,无关天道民心,谁敢说自己的子孙就不能由海外而海内,创建一个新的王朝?
一想到自己的确丧失了这等良机,金思祖止不住悔恨交加,脸『色』惨白:“你跟我说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时机已然成熟,何瑾却仍不心急,缓缓言道:“你武士道已碎,我却还有自己的坚守。为扞卫我的道,我需要知道此番是谁、如何勾结你们来的淮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精美的短刃,凝重地奉到金思祖面前:“说完这个秘密,你就可以毫无留念,毫无顾忌,毫无犹豫地切腹赎罪了这是,一位同样有心中之道的武士,送给你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