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所出来后,唐伯虎以为何瑾会在外面浪『荡』一天。可想不到今日他却很老实,转头就回到了府上。
明明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一副撸起袖子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结果这么快就结束,弄得唐伯虎更加欲求不满,道“大人,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能跟属下透『露』那一丢丢吗”
吃着午饭的何瑾,就看了唐伯虎一眼,捏着小指头作了个微小的手势“一丢丢你就满足了”
“和盘托出当然更好”唐伯虎当即激动起来,可随后就又垂头丧气,道“可属下知道大人是不会说的,所以只想知道那么一丢丢。”
“不错,果然开窍儿了”
何瑾就笑了起来,想了想后回道“嗯,能透『露』给你的,是吃完饭我猜会有人来拜访。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跟他们有关。”
“会有人来拜访”一听这个,唐伯虎非但不兴奋,反而更幽怨了“大人,你这不是透『露』了一丢丢,是更将属下的胃口给吊起来了如此神机妙算,可是话本里才有的事儿。”
“艺术来源于生活,只要你掌握了规律,自然能预测下一步。”
何瑾就又埋头继续吃饭,言道“就算下午没人来拜访,那不是明天就后天,反正肯定会有人主动上门的。”
说完又喝了几口汤,何瑾就离开了饭桌,对着金元吩咐道“我去午睡一下下,有人的话,你懂的”
金元顿时就想哭我懂个『毛』啊,每次你都是这样,然后出了岔子就把责任推在我的头上
可今天是金元的幸运日,何瑾话音刚落,门房就跑了过来,向何瑾言道“老爷,姚知府还县里的李老爷子来了”
“哦”何瑾脚步就停了,嘴角忍不住翘起个弧度“也好,打发了他们之后再睡也不迟。”
姚知府是已见过的,而那位李老爷子,他来海澄县也有三日了,自然也有所耳闻。
李家两个儿子皆进士及第,长子在河南任布政使参议,次子乃当朝光禄署丞。一门两进士的荣耀,放眼整个福建省都极为罕见,李老爷子也当之无愧,成为海澄县乃至漳州府的乡绅之首。
李老爷子七十多岁,头戴东坡巾,身穿栗『色』蝙蝠暗花氅衣,举手投足都透着德高望重,由姚知府搀扶着慢慢走来。
何瑾看到后,当即也起身跑到李老爷子的跟前儿,搀扶住李老爷子的另一侧,道“哎呀,李老爷子快快上座,本该晚生去拜会的,想不到老爷子竟先来了”
老头儿还想着行礼,恭敬言道“大人说笑了,大人乃朝廷命官,老朽不过一介草民,岂敢让大人前去拜会”
何瑾当下就拦住了老头儿行礼,道“唉,李老爷子可使不得。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太祖就十分尊老爱老,本官又岂敢不从祖制”
何瑾这话说的不错,朱元璋的确是尊老爱老的一个皇帝,曾经还明确下令,地方官有贪污不法的,德高望重的乡老可亲自押解入京受审,沿途官吏不得阻拦。
可姚知府一听何瑾这话,面『色』就有些凝滞,道“祖制大人,太祖还曾言过片板不得下海,这也是祖制啊。”
此时何瑾已将李老爷子扶到了椅子上,然后郁闷地回道“没错,那个海澄就是抓住了这点,才让本官束手无策。这祖制唉”
“大人,老朽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李老爷子就开口了,捻须言道“听闻朝廷对于开海一事,也是未如何下定决心,只是让大人来海澄先试试。究其缘由,便是因为满朝臣工要讲究敬天法祖”
“可不是嘛。”何瑾随即就附和起来,脸『色』就更加幽怨的样子“老爷子不知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让陛下勉强同意来海澄县这里开放月港。”
“想不到竟遇到那么个臭脾气的犟驴,不顾整个县城乃至府城、省城,甚至整个大明沿海百姓的生计,死拿着祖制说事儿朝中又有那么多人赞同,估计晚生此番也拿他束手无策。”
“大人不必烦心,其实片板不得下海这条祖制,老朽琢磨了数年,才终有几分心得。”说着,老头儿就扬眉侃侃而谈道“太祖爷关于禁海的谕令有六道,大人请听仔细。”
“洪武四年,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十四年,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十七年,派信国公汤和巡视浙闽,禁民入海捕鱼。”
“二十三年,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火『药』、兵器等物不许出番;二十七年,下令敢有私下诸番互市悉治重法;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老爷子记忆力可真好”何瑾听完先拍了记马屁,然后又摊手无奈道“从头到尾都是禁禁禁,越听越心塞塞。”
“是禁不错,”李老爷子就笑了,不慌不忙道“但睿智如大人,定听出了其中的变化。”
“哦”何瑾就乖巧地替老爷子按起了肩膀,道“晚生愚钝,还真没听出来。”
“大人没有感觉到,太祖爷的禁令是不断放宽的么所谓片板不下海只是洪武四年第一道谕旨的通俗说法,如果太祖爷真想将其作为铁打的祖训,何必还要下另外五道不同的谕旨呢”
这下,何瑾就不开口了。
姚知府却有些怫然作『色』,道“太祖皇帝驱逐鞑虏,肇始皇朝,其见识之高远,其思虑之深密,乃我们这些后代臣子不敢质疑的。李老爷子虽说德高望重,可如此品评太祖,本官可不能坐视不理”
此时何瑾才不应了,拦住姚知府道“唉,李老爷子也不是质疑太祖嘛。相反,正因太祖见识高远、思虑深密,我等才要细细品味领悟”顿了一顿道,他又转向李老爷子,道“老爷子您继续”
李老爷子也随即点头,附和道“何大人所言极是。太祖爷说出的话,下出的诏令必然是深谋远虑的,且一定要全面品味,方能感悟太祖爷的苦心。”
“那就容你讲说一番”姚知府却还是冷笑,道“不过,这番话本官听入耳中,可会记在心里。若有诽谤之言,老爷子可不要怪本府直言上奏。”
李老爷子就不卑不亢,继续道“府台教训的是,不过老朽感悟多年,方想起要想感悟太祖的苦心,需结合当时情景。”
“比如最初禁止私自出海的诏令,乃是当时天下初定,张士诚、方国珍等残余势力退往沿海岛屿,却贼心不死。”
“贼子一方面在国内拉拢一些人培养党羽,另一方面勾结海寇欲卷土重来。所以太祖爷才下令禁海,以隔断贼子与大陆的联系,使其不攻自破,可谓妙哉。”
“再说第二、第三道,禁止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禁止入海捕鱼,此段时间正是胡惟庸案发,其罪名之一便是私通倭寇,此道圣旨正是针对此案而发,乃是鉴于国内的紧急状态,才特别颁发的。”
“嗯”听到这里的何瑾双眼一下就亮了,有些震惊地看向李老爷子厉害啊厉害,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居然学会了唯物辩证法、因时因地联系实际
当下,他就赶紧招呼道“秘书,唐秘书快过来,听说你过目不忘,把李老爷子刚才说的全记下来收你这么长时间,总算派得上一点用场了”
然后一代才子唐伯虎,脸上的幽怨都化不开了刀笔小吏的命运,果然还是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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