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烟冷,孤风旋十面,
晓风残月,夜变沉云卷。
孟府暖阁之内,剑拔弩张。
一边是以苍直、孟氏父女为首的黑衣杀手军团,杀气腾腾,人多势众;另一边是展昭、金虔的伪骗子二人小分队,虽然展昭武艺高强,但若加上腿软脚抖的金虔,平均武力值约莫有些惨烈。
苍直冷笑阵阵,一脸势在必得,孟氏父女虽默不作声,但神色间俨然已有得意之色。
展昭手持巨阙,周身煞气腾动,将金虔牢牢护在身后;金虔面色苍白,极力想做出一副大义凌然模样,奈何手脚不受控制哆嗦不停。
完了、完了,瞧这阵势,咱和猫儿今日恐怕是要被瓮中捉鳖了!
“莫慌。”展昭突然沉声道出一句。
金虔抖着眼皮瞅了一眼面前的背影,挺直如青松,稳健胜山岳,七上八下的小心脏总算有了几分底气。
费力咽下口水,金虔整顿精神,抖着嗓子道:“展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全力为展大人护阵。”
松直背影微微一顿。
“好。”
这一字还未落音,就见展昭手中飞速掷出一物,电光火石间,此物倏然破窗而出,仅能从残影分辨出貌似是一枚红色药丸。
展昭这一掷迅若惊电,未等阁内众人反应,屋外已轰声巨响,赤色浓烟腾飞数丈,一股令人屏息作呕的恶臭随之涌入。
猫儿大人干得好,这信号弹放得太是时候了!
金虔捂着鼻子暗赞道。
再看对面三人,孟氏父女脸色泛绿,捂鼻掩口,一脸难耐,而那苍直,却是不慌不忙掏出一个厚实面巾蒙住口鼻,沉闷嗓音从蒙布后传出。
“果然是医仙毒圣的关门弟子,这药弹当真是厉害。”
此言一出,展昭身形一颤,金虔更吓出了一头冷汗。
买糕的!原来咱医仙毒圣弟子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啊?!
“难怪主人对金校尉如此看重,就连苍某见到金校尉这等本事,也不免有些动心啊。”
苍直慢条斯理道。
而展昭和金虔则是同时抓住了话中的关键字:
主人?!
“你口中的主人是谁?”
展昭厉声问道。
“谁?”苍直笑了起来,“展护卫又何必装傻,你们与前任水使相熟,也早已猜到水使主人为何人,苍某适才道出自己金使身份,苍某的主人是谁——还需苍某明言吗?”
一滴冷汗从金虔额头滑下。
莫不是咱们这边的底细人家早就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这还搞个毛啊?!
金虔暗暗抹汗,瞥见眼前巨阙寒光森然,冽风凛凛,心头一动,暗道:
待颜大人、白耗子他们看到信号弹赶来还需一段时间,唯今之计,咱还是先拖延一阵再说。
想到这,金虔前迈一步,和展昭并排而立。
展昭一惊,几乎在同一时间欲将金虔揽到身后,却在看到金虔一双灼灼发亮细眼后止了动作。
“苍总管。”金虔向灰眸男子一抱拳,“金某有一事不明,还望阁下解惑。”
“哦?金校尉想问什么?”苍直解下蒙面巾笑道。
“阁下是何时识破金某身份的?”
“从白玉堂出现在孟秋兰面前那日开始。”苍直勾出一个自信笑意,“说起来,这还多亏金校尉呢。”
苍直向前探了探身,望着金虔一脸兴致:“金校尉将锦毛鼠大战御猫的段子编的实在太妙,凡是听过之人无不将白玉堂穿戴样貌牢记于心,而苍某又恰好多听了几遍……”
说到这,苍直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所以是因为咱评书塑造的白耗子偶像效应才导致露馅了吗?
金虔现在只想捶胸顿足吐血三升。
“不过苍某刚开始只是怀疑,并不十分确定。”苍直看着金虔的脸色,笑容更胜,“所以苍某便设陷送白玉堂入牢,却不害他性命,让你等产生孟氏父女未觉察白玉堂身份的错觉,又处处设伏暗示孟氏父女来历神秘,以诱你等再出后招。”说到这,苍直轻叹一声,“未曾想苍某这一小小计谋居然请来了金校尉和展护卫二位大驾,实在是苍某始料未及啊!”
听到此处,金虔是彻底明白了。
颜书生以白玉堂为饵骗孟氏父女入局,可实际却是这姓苍的以白玉堂为饵诱我等入局。
本以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料黄雀后面还蹲了一只鹰!
这姓苍的好可怕的心机。
金虔但觉身后冷汗浸透。
“不过苍某却是万万没料到你等居然能想出‘仙人会’一计来请君入瓮。”苍直眼角横纹深皱,笑意深深,“这‘仙人会’之计当真是神来之笔,令苍某刮目相看,若不是苍某早有怀疑,定会被此计所惑,然后将金校尉引为知己……”
虽然是夸赞之语,可金虔听后却丝毫未有被夸奖的感觉。
此人处处说咱计谋如何厉害,却又处处暗示他比咱们棋高一着,明里暗里显摆自己如何聪明,明目张胆嘚瑟自己如何将我们当成耗子耍……啧!果然这些反派对解说自己罪行、释放变态欲望都有种特殊的喜好……
慢着!
金虔突然觉出有些不对劲儿。
咱在这扯东扯西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为啥这苍直竟如此配合,也在这磨磨唧唧说了半天?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金校尉莫要多想。”苍直好似听见金虔心中所想一般,灰色眸子迸出一抹精光,“金校尉医术毒术举世无双,又能想出‘仙人会’如此妙法,实乃世间不可多得之奇人。苍某在此费尽唇舌向金校尉解释,不过是以诚相待,望金校尉能归主人麾下,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
一席话说得金虔脸皮抽搐,展昭杀气四溢。
圈了个叉叉的!
以诚相待?!根本就是坑爹吧!
经天纬地的大事?!说白了不就是谋朝篡位嘛!
暂且不论襄阳王改朝换代的成功率为零,就冲咱堂堂一个现代人崇高的自我觉悟和高尚修养,再加咱堂堂开封府从六品校尉的爱国主义情操,咱也坚决不能答应!
想到这,金虔挺胸抬头立正瞪眼,一脸正色道:“人生在世,无非是忠孝仁义四字,可你那主人所行之事——以毒炼药祸害百姓实乃不仁,控制朝中命官后又杀人灭口实乃不义,身为人臣却怀不轨之心实乃不忠,出身高贵却不知感恩只为一己之私妄图颠覆朝野实乃不孝,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咱金虔不屑与之为伍!!”
一席话说罢,屋内一片死寂。
苍直脸皮隐隐抽搐,孟氏父女面色惨白汗滴如豆。
展昭眸光灿若星辰,定定望向身侧之人。
金虔细眼凝光,身形笔直,消瘦身形堪比八尺金刚。
哼哼哼,咱在老包身边果然没白混啊,看咱这一席话说的,那真是:排比工整、气势磅礴,堪比包青天驾到,文曲星临世!
想到这,金虔不由眼梢带喜,望向展昭。
猫儿您可千万要把咱今日的超常发挥演讲记清楚,回去好好向老包大人大力赞扬一番啊!
展昭触及金虔目光,沉肃俊容竟是浮起一抹欣然笑意,宛若春风化雨,晴风送暖。
“金虔乃是忠君忠国之人,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向苍直说这句话的时候,展昭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好、好、好!!”苍直冷笑阵阵,“好一个忠君忠国之人!看来金校尉是不愿将苍某的一番苦心放在心上了!”
说到这,苍直挺直身形,双手插袖,面色阴沉冷彻:“活捉金虔,展昭——杀无赦!”
瞬时间,诡异箫声如魔咒回荡暖阁之内,一众黑衣杀手眸中血光大胜,骤然向展、金二人围攻冲来。
刃光如冰,赤眸如血,杀气如刺骨寒风,割得脸颊生疼。
金虔大骇,不觉倒退一步,但见眼见一花,展昭如松身形已然护在身前,尖锐嘶鸣突然从巨阙剑尖迸发而出,寒光大盛间,展昭身剑合一,剑芒飙射而出,与众黑衣人剑刃相击,刃鸣剑颤,精光四射,下一刻,众黑衣杀手频退数步,竟是展昭仅凭一己之力拦下第一阵攻击。
“展大人,属下帮你!”
金虔猛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药袋,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弹就抛了出去。
轰轰轰!
霎时间,但见大厅之内七彩烟雾呼啸升腾,酸臭辣苦味道掺杂融合,当真是刺鼻刺眼熏肉熏心。
“走!”展昭一把拽住金虔向门口急冲突围。
岂料还未奔出半丈,就听数声破空风响,展昭身形一滞,手中巨阙顺势环舞,光华耀眼,但听锵锵锵数声器响坠地,金虔费力从烟雾中辨认,发现竟是数根羽箭被展昭击落。
浓浓烟雾之中,苍姓总管张狂大笑:
“金校尉,你不会以为你的药弹当真是天下无敌吧?!”
话音未落,就听暖阁四周窗扇被砰砰砰打开,湖塘夜风狂掠而过,不过几息之间就将屋内烟雾气味吹得干干净净。
啧!难怪非要在这湖面上四处漏风的暖阁中设宴,原来是早有预谋。
金虔暗道不妙,忙闪目观望阁内境况。
苍直和孟氏父女皆用面巾蒙住口鼻,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总体来讲受影响不大。
黑衣杀手身形停滞,动作僵硬,显然还留有凡接触金虔药弹便会失控僵硬的后遗症。
幸亏药弹对这帮僵尸还算有效!
金虔正在暗自庆幸,不料那萧声骤然鸣响,僵直黑衣杀手眸中血光猝闪,霎时抄起兵刃又向展、金二人急攻而来。
咱的姥姥诶!咱的药弹居然失效了?!难道这僵尸军团还能进化不成?还真是生化危机啊啊啊啊啊!!
还未等金虔将心中所想哀嚎发泄出口,眼前一花,自己已被展昭扣在怀中,巨阙寒光如光似电将二人护住。
金虔背后冷汗淋漓,微一抬眼,但见展昭剑眉紧蹙,薄汗覆额,黑烁眸子如嵌入天山寒冰,杀意凛冽。
手指触及肌肉紧绷如铁,双耳听得是杀气腾鸣,放眼望去,血色杀眸如影随形,金虔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几个字在盘旋不断: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忽然,耳边“刺”一声将金虔拽回现实,一道血光从金虔眼前溅起,金虔转目一看,竟是展昭护住自己的手臂被利刃削割,血肉模糊,每动一步,便有刺目鲜红点点滴落。
金虔只觉心肝脾肺肾同时揪紧,紧的自己几乎呼吸停滞血脉倒流。
“展大人,他们要抓的是属下,您先走,属下断后!”
待金虔缓神呼吸顺畅之时,已将这句豪言壮语喊了出来。
展昭身形一顿,下一瞬反倒更将金虔护紧几分,万分熟悉的寒气愤愤扫过金虔头顶,可与之相反的却是展昭近乎轻喃的暗哑嗓音:“放心,有展某在……”
“噗!!”
展昭一句话未说完,金虔就觉耳侧一热,一股赤浆从展昭肩窝喷涌而出——
竟是一名黑衣杀手从展昭身后刺入展昭肩胛。
“展大人!”金虔眸中红光迸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猛子挣脱展昭手臂,掏出两枚青绿药弹,口中哇哇大叫,“咱跟你们拼了!”
“轰——轰!”
突然,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断了金虔举动。
金虔顺声一望,悚然大惊。
但见院墙之外,遥遥南北方向之处,同时腾起两道赤红烟雾,直冲天际——竟是金虔特制信号弹才能发出的红色预警烟雾。
而且看那方向位置,俨然就是颜查散所在客栈和白玉堂所囚县衙牢房。
金虔呆住了,展昭剑光停住了。
“二位想必对这红色烟雾十分熟悉吧。”苍直掸了掸袖子,悠然道,“实不相瞒,苍某还特意多派两队人马前去招待颜大人和白玉堂,看来时间刚刚好啊!”
说到这,又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道:“颜大人行事自是十分缜密,只可惜比起苍某还是棋差一招。”
阁内一片死寂。
金虔双眸泛红,颤颤望向展昭。
展昭面色白中隐青,紧攥巨阙手指骨节青白。
苍直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灰蒙眼球泛出诡异光华:“金校尉可否再考虑一下苍某的提议?若是金校尉能归顺主人,苍某自会向主人求情,饶这几人的性命。”
言罢,便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金虔。
数滴冷汗从金虔额头滑落。
这姓苍的意思是——要么颜书生白耗子他们死,要么咱去和襄阳王同流合污——搞屁啊,这不就跟老娘和猫儿同时掉到水里咱先救谁的问题一样坑爹吗?无论选哪一边,咱这个货真价实的旱鸭子才是最早死翘翘的那个吧!
“金虔。”清澈嗓音传入耳畔。
金虔转头,但见展昭身形韧直若竹,黑眸清澈坚毅,立刻就感觉自己有了主心骨。
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自乱阵脚,最应谋定而后动……所以,此时此刻——
“锵”巨阙宝剑跌落地面。
金虔细眼瞬时绷大如斗,直勾勾看着将巨阙扔出做出一副束手就擒姿态的御前护卫大人。
喂喂喂,此时不是应该誓死不从同归于尽吗?!
好吧,就算咱们应该识时务为俊杰,那起码也要喊两嗓子表示一下对原领导的依依不舍之情顺便为自己讨价换件一番才符合叛变人士的风格吧,猫儿大人这二话不说就弃械投降也太跌份儿了吧?!
苍直显然也未曾料到展昭如此举动,愣了一愣,才挑眉一笑:“还是展护卫识大体。”顿了顿,“来,给二位大人绑上。”
随着箫声时高时低,两名黑衣杀手上前将展昭和金虔同时五花大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捆绑展昭之时下手颇重,更恰有两根绳索紧紧勒住展昭受伤肩胛。
金虔觉得自己甚至都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眼睁睁看着滴滴血浆顺着绳索淋漓流下,衬得展昭泛白脸色、泛青双唇愈发触目惊心。
金虔只觉一股无名火灼烧心肺。
苍直面带笑意,慢步穿过黑衣杀手阵走到展、金二人面前,摇头叹息一声,朝二人抱拳作揖:“展大人这伤……唉!还望莫要怪罪苍某,实在是二位艺高胆大,苍某才出此下策啊。”
一句话说得金虔心头无名火顿时窜起三丈高,直烧脑门。
“展大人,”金虔瞪了一眼苍直,望向展昭,“属下以前常听到一句话,对其意思不甚理解,今日见到这位苍总管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说得就是苍总管这种人啊!”
“哦?什么话?”苍直却是对金虔的无礼毫不在意,还饶有兴致提问。
展昭眸光定定望向金虔,却未回话。
“这句话就是:又要做□□又要立牌坊啊啊啊啊!”金虔扯开嗓门喊了一句。
超大嗓音在屋内绕了个圈,又冲到屋外激起阵阵回音。
孟氏父女目瞪口呆,苍直脸皮眼皮乱抖。
展昭黑眸中华光一闪,唇角浮出一抹笑意。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
孟氏父女呆了,苍直愣了,而金虔——则是惊了。
一丝嫣红从展昭勾起唇角滑下。
“展——!!”
金虔刚叫出一个字,就觉眼前煞气翔舞,滚涌扑面,展昭一身真气澎湃暴散,一声裂响,缚体绳索齐齐崩断,断绳带着凌厉劲力,向外飚射,同时飞射而出的,还有展昭手臂、肩胛伤口处的浓稠血浆。
鲜红迸射,激密连丝,一时间,竟好似在展昭周身罩了一层血雾。
两枚锐利袖剑从血雾中破空而出,瞬时击中孟氏父女面门,二人满面喷血,应声而倒,断萧从孟秋兰口中跌落地面摔裂数块。
修长手指化为虎爪,迅突重雾而出,瞬锁苍直喉颈,五指狠力,立时在苍直咽喉处捏出五个青印。
“放人!”展昭厉声喝道。
“咯……咯……”苍直灰眸漫上红丝,半晌才挤出一句,“展昭,你竟、竟不顾自己,妄动内力,你就不怕血流尽而死……”
“放人!!”锁喉手指又是一紧。
“呵、呵——”苍直双手慢慢上移,颤颤抠住展昭手腕,“难怪主人说,展昭不可留,杀无赦,果、果然不可小觑……”
“姓苍的,你若再废话下去,恐怕最先死的是你!”虽然眼前形势对己方十分有利,但一触及展昭惨白面色,金虔不知为何就觉胸口阵阵发闷,声线明显高了一个八度。
岂料苍直听到这句话,却是勾起一抹冷笑:“若是能以苍某一条烂命换钦差大人、白玉堂二人之命,倒也划算!”
几声诡异笑声从苍直嗓中挤出,但见其表情扭曲变形,双手双脚剧烈抖动不止。
这是干嘛?
金虔只觉不详预感更胜,细眼死死盯着苍直,生怕他出什么幺蛾子,突然,但见一道精光在苍直手中一闪而逝——竟是一枚翠绿欲滴的断萧从袖口掉入苍直手中。
“展大人!”金虔急呼,“他手中有异!”
展昭另一只手如电向那断萧抓去,不料却带动了肩胛处伤口,剧痛袭来,展昭动作不禁一滞,就这一滞之间,苍直便将那断萧扔了出去。
“吱——”
断萧划空破风,发出刺耳鸣叫,宛若阎罗催魂。
金虔瞪目环顾,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但见刚因孟秋兰断萧被毁而停住动作的一众黑衣杀手,此时眸中红光如探照灯乱闪,身形剧抖,竟是又要大开杀戒。
展昭错身闪挡金虔面前,另一手仍死死扣住苍直咽喉。
“杀!杀!”被制住咽喉的苍直还在癫狂乱叫。
展昭松腰笔直,煞气凝沉,左肩血洞凌乱滴红,染透半衫长袖。
金虔浑身冷汗浸透,眸光乱颤,惊惧瞠目,只觉映入双眼画面就如慢镜头一般——
数名黑衣杀手缓缓举起手中钢刃,刀光寒凛渗人,一格一格向展昭头顶劈下——
果然是快死了吗?所以脑细胞已经开始哀悼,眼球捕捉也开始减速,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回忆咱这短暂而充实的一生了……
等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使劲儿眨了眨眼皮。
额?!
不是咱的脑细胞出问题了,而是这些黑衣杀手的动作真的变慢了!而且,还暂停了?!
诶诶?!!
但见围攻展、金二人的所有黑衣杀手动作都停住了,好似被灌了泥浆一般僵硬原地,最近的一把钢刀距离展昭的头皮甚至不过半寸。
“吱呀--”
万分耳熟的钢丝牵拉之音在耳边响起。
金虔定眼望去,但见半空中数道钢丝密密麻麻织成一张蛛网,将一众黑衣人动作全部牵制。
一人宛若影子一般从屋顶翻下,表情僵硬若石,手中钢丝缕缕泛出光华。
“雨墨?!”金虔惊诧。
“咚咚咚咚……”
又有数颗圆润石子从黑衣人背后跌落地面——竟是数颗飞蝗石。
“哎呀呀,五爷我若是再晚来半步,猫儿和小金子你们可就要变成肉馅了!”一道人影伴着嚣张嗓音从屋顶落下,白衣凌破,渗染血迹,肩扛画影宝剑,虽然身上略显狼狈,可俊脸之上的嚣张笑意却是未减半分
“白五爷?!”金虔惊喜过望。
“白兄,快去救颜大人!”展昭急声道。
“放心,颜大人他们没事,正在赶来的路上。”白玉堂向二人挑眉一笑,抽出宝剑划开金虔身上绳索。又转头望了一眼展昭,剑眉不觉一蹙,出手封住苍直的穴道,一脚将苍直踹倒在地,缓声问道,“猫儿,你可还好?!”
“无妨……”展昭淡笑。
可话音未落,就见展昭面色一白,脚下一晃。
“猫儿!”白玉堂扶住展昭的一瞬,金虔已经窜到展昭身侧,一手将数根银针插到几处穴道之上,另一手将一粒药丸塞到了展昭嘴里。
“唔、咳,无妨,仅是……”展昭好容易咽下那颗硕大的药丸,正欲开口解释,可后半句却卡在了嗓子里。
“滴答--”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在展昭手臂。
白玉堂一怔,展昭身形一震,二人皆愣愣看着深深埋头悄无声息的某从六品校尉。
抓着自己手臂的细瘦手指隐隐发颤,还有——还有一滴又一滴坠在手臂上的滚烫液体,直烫的展昭心口酸涩。
“金虔,展某……”
“展大人,请让属下为您疗伤……”
虽因金虔垂头未能窥见其表情,但仅凭金虔隐隐颤动的嗓音和垂落水珠,也不难猜出金虔此时是何种表情。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虽然展、白二人都觉得此时此地为展昭疗伤实在是不合时宜,但不知为何,却皆不忍心开口苛责。
“……嗯。”
许久,展昭才轻声应了一字。
“多谢展大人!”金虔猛然抬头高喝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距离金虔最近的展昭更是星眸豁然圆瞪,眉头一跳。
但见金虔神色振奋,一双细眼熠熠生辉,完全没有溢出某种液体的痕迹,反倒是额头鬓角流有几道水痕……
所以,刚刚滴在展某胳膊上的是、是……
未能展昭回过神来,金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嗤啦一声扯掉了展昭的半边衣裳。
“啊呀咱的姥姥诶,真是把属下惊出一头的冷汗啊!展大人您咋又用这什么吃力不讨好的苦肉计啊?!诶呦呦,瞧这伤口,赶紧的,先止血消毒上麻药。”
一大坨黄色药膏糊在了展昭伤口上。
“属下就怕展大人您的倔脾气发作推三阻四说自己乃是皮肉伤无妨一切以公事为先再三推脱最后导致伤口恶化那可就糟了,啧啧,这起码要缝七八针啊!”
针线开始在展昭肩膀上歪歪扭扭游走。
“要知道展大人您这伤口虽然没伤到筋骨,但实在是流血太多,伤口又这么难看,若是治疗不及时,迟了那么一刻半刻的,万一留了疤——嗯……幸亏咱这次带的生肌祛疤凝露不少,对!再抹点新活美肤散……”
一堆散发着各种香味的各色药粉洒在了展昭肩胛及胳膊伤口处。
“展大人啊,你真是胡来,万一弄得失血过多造成贫血,到时候又要大补特补,费钱费药也就罢了,可是展大人您的脸色可就难看了,这若是回开封让公孙先生看到,属下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啦!包扎完毕,收工,完美!”绑完绷带的金虔拍了拍手,一脸得意。
暖阁内一片沉寂。
白玉堂面色古怪,距离三人几步之遥的雨墨依然面瘫,但眼梢似有抽动之迹。
“嗯?咋了?”金虔一脸纳闷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被撕去半边衣衫的展昭身上。
身形僵直,面色凝肃,耳尖泛红,还裸着半个膀子。
额……好似有点不和谐啊……
金虔干笑两声,望了一眼白玉堂。
白耗子,体现你温柔娴淑大方体贴的机会来啦!
就好似感受到金虔目光中的隐含意义一般,白玉堂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展昭:
“赶紧穿上,可别把你这孱弱的猫儿给冻坏了……”
“展某不需……”展昭推辞。
“少废话,五爷让你穿你就穿!”白玉堂强势拽过半边身子都被绷带捆住行动不便的展昭,将外衣披在了展昭身上。
一线月光透窗洒入,皎辉朦胧。
白玉堂一脸不情不愿,可披衣动作却是十分轻柔,整个就是一个傲娇;展昭半衫尽碎,垂眼道谢,俨然就是一个娇羞。
哎呦呦呦啊喂!
金虔心中狼嚎阵阵。
“咳咳!”
突然,一个十分煞风景的咳嗽声打破了如此唯美的场景。
谁这么不长眼色?!
金虔扭头怒目回望,然后,绷大细目。
但见六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一身儒衫之上挂满血迹灰尘,清俊面容也沾满灰尘,唯有一双眉眼分外清明,正是颜查散;身侧之人,面色黝黑,浓眉大眼,一身狼狈,乃是艾虎。
而他身后四人,为首一人年逾四十,长须虎目;右侧之人,鹰鼻豆眼,八字小贴胡,手持鹅毛羽扇;左侧二人,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络腮胡须,另一个身形矮小,头扎冲天髻,一脸调侃笑意。四人皆是衣衫挂彩,身染血迹。
可不正是白玉堂的四位结义哥哥:钻天鼠卢芳、翻江鼠蒋平、穿山鼠徐庆和彻地鼠韩彰。
“卢岛主,蒋四爷、徐三爷,韩二爷?”展昭惊讶,下一瞬的反应却是赶紧拉紧白玉堂刚给自己披上的衣裳企图遮住已经半露的肩膀。
“金校尉,展护卫,你二人无事便好。”颜查散将二人略一打量,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大哥、二哥、三个、四哥,那边战况如何?”白玉堂急声问道。
“嘿嘿,五弟放心,那些个黑衣人虽然十分难缠,但遇上你二哥的霹雳雷火弹,个个都被炸成了肉块,根本不足为惧。”韩彰叉腰得意道。
“是啊,此次还多亏二弟,否则我等若想全身而退怕还真是不易。”卢芳心有余悸道。
“此次多亏四位及时出手相救。”颜查散抱拳,长吁一口气,“否则我等性命危矣。”
“道谢的话稍后再说不迟。”蒋平摇着羽扇走到苍直面前,一双精光四射的豆豆眼上下一扫,摸着八字胡子笑道,“还是先好好招待招待这位客人吧。”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皆用凌迟一般的目光扫射苍直。
徐庆上前探手解开了苍直的哑穴,好似拎小鸡一般将苍直拎到了颜查散面前:“颜大人,问吧。”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人谋事?!”颜查散上前一步,肃声问道。
苍直却好似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般,双目爆睁,双唇乱抖:“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我苍直算无遗漏,四十名十绝军,就算有陷空岛四鼠,也不会、不会落败……”
“十绝军?什么玩意儿?!”韩彰问道。
“恐怕就是这些黑衣杀手。”展昭定声道。
韩彰恍然:“就这些东西啊?切,在你韩二爷的霹雳雷火弹面前全是豆腐渣!”
“不可能!不可能!十绝军无痛无感,长生不死,以一敌百,天下无敌!!”
“狗屁天下无敌。”韩彰嗤笑一声。
“不对!”展昭眉头一皱,沉吟道,“之前遇到的黑衣杀手,莫说被炸,就算被砍去头颅,依然行动迅猛。可今日这些杀手,之前如狼似虎,可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停了动作,甚至现在……”展昭看了一眼旁侧用灭月弦缚住黑衣杀手的雨墨,继续道,“仅凭雨墨一人便可将其尽数牵制,好似……”
“这么一说,还真是!刚开始打得还挺来劲儿,后面不知怎的就变成面瓜了。”徐庆挠着脑袋道。
说到这,众人也觉得有些不对。
“雨墨,拽一个过来让咱们看看。”白玉堂朝雨墨喊道。
雨墨指尖一动,将一名黑衣杀手牵至众人中央。
艾虎最是好奇,上前一拽黑衣杀手的胳膊:“莫不是今天这些是木头做的……”
话音未落,就听咔哒一声,被艾虎拉住的胳膊掉在了地上。
“啊啊!不是俺!俺还没使劲儿呢!”艾虎忙摇手倒退一步大叫道。
“小心!”蒋平提声高呼,“那胳膊不对!”
众人死死盯着那掉落地面的断臂。
但见浓稠黑色血水从断臂四周股股浸出,慢慢汇聚一滩,散发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
众人头皮不禁一麻。
“这胳膊已经烂了!”金虔惊呼。
众人大惊,刚想命雨墨再拽来几人查看,不料这一众黑衣人竟突然都好似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尽数瘫倒在地,道道血水从衣衫下漫流而出,不过片刻之间,竟都只剩了一堆皑皑白骨。
“这、这到底是啥啊?!”艾虎惊呼。
众人也觉背后阵阵发凉,不觉将目光都射向了苍直。
但见苍直面色白如草纸,灰眸涣散,半晌才哆嗦泛青嘴唇,喃喃道:“杀千刀的火使!竟然派已腐烂的十绝军前来,坏我大事,坏我大事!!”
“还不速速将襄阳王所做作为从实招来?!”颜查散飞眉立眼,厉声喝道。
苍直慢慢昂首,看向半空虚无,面容渐渐扭曲,挤出一个怪异笑颜,突然圆瞪双目,灰眸散出诡异光华:“主人,苍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苍直之忠心,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哈哈、咯、咯……”“
七道黑色血浆随着变调笑声从苍直眼耳口鼻涌出。
“有毒!小心!”金虔一把拉开颜查散。
“哎呦,俺的乖乖!”徐庆一把将苍直甩在地上。
苍直身形一软,扑通一声仰面倒地,七窍流血不止,浑身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屋内一片死寂。
白玉堂上前探了探苍直鼻息,低声道:“服毒自尽。”
“死、死了?!”金虔圆瞪细眼。
居然没有绝地反扑也没有同归于尽,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死了?!太不符合反派人物的特点了吧!
想到这,金虔忙上前两步,仔细查看一番,结果就是苍直气息心跳脉搏全无,当真是死透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人,死得还真快!”韩彰愤愤道。
“颜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展昭问道。
颜查散环视一周,将目光移向已然昏厥的孟氏父女,道:“将孟氏父女押回县衙,严加审问。”
“是!”众人抱拳。
“雨墨,将此人尸身带回县衙。”颜查散一指苍直尸体。
雨墨点头。
最后,将目光移向金虔,“金校尉,你且搜集一些这黑衣杀手的骨头带回详加查验。”
“是……”金虔硬着头皮应下。
有没有搞错啊,就算咱是医仙毒圣关门弟子的高科技人才,也不能把仵作法医验尸这活儿都摊给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