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夫人在此之前听福生说了珍珠的事,也听说他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便以为珍珠从大户人家出来之后,便去当伙计了,便也没有再问,宝贝孙子说的事,她自是会一口答应。
武杰和武瑞早就听大壮大牛说起过珍珠,现在珍珠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两个人便跃跃欲试,仗着离叶老夫人的院子远,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珍珠切磋武功,第二天早上,三个人全都顶着黑眼圈。
上午的时候,大武和二武回来,听说他们三人切磋武功的事,仔细一问,原来还是珍珠完胜。
大武和二武哈哈大笑,各自指着儿子教训,就该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叶老夫人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前不久,大武得到消息,有一个名叫霍同行的老军官卸甲归田,回到老家牛城。
金环公主和亲的那一年,霍同行时任大同总兵史永的副将,后来史永被马贼所杀,霍同行以及另外三名副将都被降职,先后离开总兵府,霍同行则被贬去了屯卫。
十几年来,霍同行一直都在屯卫,管理军户屯种。
霍同行年轻时双腿受过伤,落下病根,如今上了年纪,渐渐不良于行,半年前,霍同行卸任回到老家,深居潜出。
大武和二武此番离京,便是到牛城求见霍同行。
从新京到牛城有一千余里,大武和二武是五天前动身的,即使快马加鞭,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刚到牛城,可他们却已经返回了新京。
大武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我们兄弟刚到清圆县,就返回来了。”
“清圆县?那离平城也不远啊。”叶老夫人微微蹙起眉头,清圆县归平城府管辖,距离新京不过二百余里。
“现在清圆县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有官兵把守,但凡是像我们这样,拿的是县衙开具的路引的,全都不能通行,官兵只认军队的牌子。所以我们只好返回来,想请福生少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换个牌子。”
叶老夫人诧异:“那么逃难来的百姓呢,他们恐怕连路引也没有,更别说军队的牌子了。”
大武点点头:“老夫人说到点子上了,清圆县城关闭城门,主要就是为了不让百姓进京,我们一路之上,看到的流民并不多,现在想来,流民都被挡住了。”
叶老夫人叹息,不让流民进京,虽然有利于新京的安定,可那些逃难的百姓怎么办?
“等小韬回来,你们和他说吧。”
叶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柴晏也在听陆锦行说起清圆封城的事。
“还好,咱们的人先走一步,否则这会儿还要去找军牌。”陆锦行得意洋洋,那天柴晏刚刚吩咐下来,他便连夜把人派出去了,若是晚走一两天,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柴晏略一思忖,问道:“清圆封城的事,我们事先为何没有得到消息?”
陆锦行一怔,完了,他得意得太早,七爷还是抓到了把柄。
“我也觉得奇怪,我怀疑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清圆那边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柴晏看着他,良久,问道,“家里是不是有行动?”
陆锦行张张嘴,又张张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三爷,三爷的人混在流民中,路过清圆时,出了点差错。”
说完,陆锦行又举手发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是和清圆封城一起送来的,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杀到清圆接应他们?”柴晏目光如炬,瞪得陆锦行想要原地遁走。
“是,是啊,不过你放心,三爷的人已经退了,真的退了。”陆锦行说道。
柴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那批人退了,其他的人呢?”
陆锦行缩缩脖子,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陆锦行口中的这件已经解决了的小事,实际上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裕王的人假扮成流民,险些混进京城,好在当时飞鱼卫恰好在清圆,发现那些人行踪可疑,一查之下,发现这些人身上全都带有兵器,一番交战,双方各有死伤,飞鱼卫当时便下令关闭城门。
福王府内,太皇太后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柴冀这个竖子,胆大包天,新京城里一定还有他的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些奸细肃清,全都肃清。”
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柴冉正在打盹儿,被太皇太后的盛怒吓得一个激凌,睡意全无。
他茫然地看向满脸怒容的太皇太后,又看向站在下首的吴铎和许怀义。
吴铎是飞鱼卫指挥使,许怀义是飞鱼卫抚监。
刚才柴冉困得不成,没有听清吴铎和许怀义的汇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皇祖母很生气。
柴冉左右看看,没有看到卫明。往常皇祖母生气的时候,卫明劝上几句,皇祖母便消气了。
柴冉的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
他很害怕皇祖母发脾气,他还记得,大皇兄刚刚驾崩的时候,有一天,皇祖母也很生气,比今天还要生气,他听乳娘说,是朝堂里的大臣们想让裕王继位,皇祖母这才生气的。
就在那天晚上,他的生母高太妃便薨逝了,乳娘告诉他,以后一定要听皇祖母的话,无论皇祖母说什么,他都要说好。
他问乳娘,是不是等他长大以后,就可以不听皇祖母的话了?
乳娘摇头,说她不知道,然后乳娘便抱着他哭了起来。
乳娘在他耳边说:“哥儿,太妃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一定会护着哥儿长大。”
第二天早上,宫里的一口井里,发现了乳娘的尸体。
大家都说,乳娘是舍不得高太妃,追随高太妃而去。
可是柴冉知道,他的生母高太妃只有二十二岁,身体很好,他从没有听说生母有心疾。
乳娘更不会自尽,乳娘说过,一定会护着他长大。
柴冉缩起肩膀,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他听到许怀义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清圆的事,这一次,柴冉听明白了。
裕王的人差一点就进京了。
屋里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太皇太后把小几上的茶具全都拂到了地上。
柴冉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指节微微发白。
卫明怎么还不来呢。
正在这时,他听到太皇太后说道:“宣定国公,让定国公来见哀家!”
柴冉松了口气,对了,还有定国公。
定国公齐慰还没有过来,卫明却抢先到了。
果然,卫明只是几句话,太皇太后的怒气便烟消云散。
卫明使个眼色,飞鱼卫许怀义和吴铎便告退了,见他们走了,太皇太后看着卫明,似笑非笑:“这么大的事,你倒是不急,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卫明面如敷粉,唇红齿白,虽已人到中年,但依然是个美男子,尤其是他的那双手,宛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
此时,太皇太后的目光,便凝固在卫明的手上:“前阵子送上来的贡品里,有几只翡翠戒指,哀家觉得,你戴着一定好看,待会儿你去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卫明的声音温柔缱绻,听不出他的年纪:“奴婢谢太皇太后的赏,只是再美的戒指,于奴婢而言也只能收着,奴婢的这双手是为了侍候太皇太后而生,那些好东西,戴到奴婢的手上,反而会防碍奴婢侍候太皇太后,所以,奴婢只能当宝贝似的收起来,却不敢拿出来戴上。”
闻言,太皇太后格格的笑了,她已年过四旬,但是这些年保养得当,乍看上去,容貌竟与二十几岁的太后不相上下。
此时更是笑靥如花,眼底眉梢都是欢喜,她半是抱怨半是嗔怪:“都是你多嘴,你这么一说,哀家的腰又疼起来了。”
说完,太皇太后看向柴冉,脸上的笑容收起,重又变得严肃:“皇帝,今天的经文抄完了吗?”
柴冉登基后,每天都为先帝,他的长兄柴奂抄写经文,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便会有太监把他的经文拿去焚烧。
这些经文虽然是太皇太后让他抄写的,但是柴冉没有抱怨过,他和柴奂只相差一岁,从他记事开始,柴奂便已经是皇帝了,高太妃教育他要尊敬柴奂,但又不能把柴奂当成哥哥,只能当做皇帝。
但是柴奂却不是这样认为,柴奂告诉他,等他长大了,就让他出宫,让他代替自己,去看看大魏朝的万里河山,他也曾向柴奂保证,将来他要把他看到的山山水水全都画下来,送进宫里,这样就如同柴奂亲眼看到一样。
为此,他很用心地学画画。
可惜,自从他登基之后,便不能再画画了。
太皇太后说,做为君王,他不能去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柴冉缓缓走出厅堂,两名小内侍跟在他的身后,柴冉看看他们,说道:“我们去看孔雀吧。”
孔雀是前阵子福王送过来的,太皇太后不喜欢鸟雀,但是孔雀寓意吉祥,太皇太后还是欣然收下了,只是养在偏僻的院子里,柴冉常常过去看。
小内侍摇头:“皇上,太皇太后让您去抄经,您还是先去抄经吧。”
柴冉还想为自己争取,忽然,一抬头,他看到了远远走来的齐慰。
福王府不是皇宫,地方有限,人手也有限,因此,很多规矩全都精简了,齐慰一路过来,甚至没人通传。
看到柴冉,齐慰连忙上前施礼,柴冉很高兴,他和齐慰并不熟悉,但是哥哥曾经告诉他,定国公一人能抵千军万马。
齐慰向柴冉见过礼,便去见太皇太后,可惜齐慰没能进去,便被门外的内侍挡下了。
“太皇太后劳累,这会儿歇下了,定国公到前头等一会儿,太皇太后歇好了,奴婢自会替您进去禀报。”
齐慰眉头微动,刚刚到五军都督府传口谕的太监,明明是说太皇太后急着召见他,他并没有耽搁,放下手里的公事便匆匆赶过来了,怎么太皇太后又歇下了呢?
但是来了就不能再回去,齐慰只能等着。
他跟着带路的内侍往前面的小厅走去,走到半路,却看到站在树下的柴冉。
“陛下,天气寒冷,您穿得单薄,莫要着凉,早些进屋吧。”齐慰关心地说道。
小皇帝已经九岁了,但是却比同龄孩子要瘦小许多,看上去就像六七岁的。
齐慰在心里默默叹息,仁宗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壮实的,都像是胎里不足一样,一个比一个瘦弱。
保康帝柴奂只活了九岁便夭折了,现在的小皇帝柴冉也像他的兄长一样苍白消瘦,齐慰真的担心,柴冉也会如他的父兄一样,是个短命的。
若是柴冉夭折,太皇太后就只能从福王和庆王家里抱孩子继位了。
庆王没有嫡子,福王倒是有几个嫡孙。
“多谢定国公,今天你来晚一步,卫公公正在侍候皇祖母。”
柴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齐慰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叫他过来,却又把他晾在外面,却原来是卫明在里面。
想到这里,齐慰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微笑着对柴冉说道:“既是如此,那臣就多等几刻。”
柴冉颔首,目送齐慰跟着引路太监向前面走去。
他望着齐慰高大伟岸的身影,一脸的羡慕。
如果他也能像定国公这样有本事就好了......他一定能保护太妃和乳娘,那她们就不会死了。
柴冉藏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快步向这边走来,宫女显然并不认识柴冉,只是疑惑地看了柴冉一眼,像是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孩,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
一名小内侍大声喝道:“大胆,见到陛下也不见礼,你是什么东西!”
宫女吓了一跳,脚步一顿,险些摔倒,她连忙跪倒在地:“奴婢阿莺是刚来的,不懂规矩,陛下恕罪,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