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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师自龙虎山来,自有道观三十六名弟子随行。

一辆巨型马车停于宫门外,张谚硕上了马车,那小道童竟也跟了上去,一进了马车放下轿帘,小道童摘下道冠,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俊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柔媚之气。

这小道童眸如秋水,眉似远黛,长发披散,竟然是个女孩儿家。

她神色紧张地望着兄长,低声道:“哥哥,那个杨凌有问题呀,看他面相,是早夭福薄之人,可是如今不但合命格贵不可言,而且寿禄极高,岂不蹊跷?”

天师张谚硕干笑两声道:“哪有这种事?或许你算错了,又或许他做了什么善事,命运改变也是可能的,宝儿,此事不可再提。”

“哦?”宝儿溜溜儿的眼珠一转,眸光邪魅而得意:“哥哥是说父亲传下来的道术有问题?那咱天师道传了一千多年,难道都是骗人的不成?”

“宝儿!”张谚硕忍着怒气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要卖弄你那点道术了,大道清虚、术法小技,咱们的术法用来趋吉避凶、明哲自保尚则不足,改天逆运、辨识国势更是从来做不到的。你看那位杨将军眸正神清,绝非奸佞之人,这就够了,若真是有人为他逆天改命、延寿增福,这种道行是你我对付得了的吗?难道你还要提着桃木剑,上皇宫里捉妖不成?”

小天师年纪不大,性子却极稳重,他压低了嗓门道:“我本江湖闲散人,又何必,君恩赐予?祸福无门唯自招呀,皇家的事不要掺和,也不要提起,那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

朱家王朝一向刻薄寡恩。朱元璋靠着宗教起家,生怕别人也有样学样,所以对僧道两门极为忌讳。

龙虎山张天师和曲阜的孔圣人,不管谁坐了江山对他们都是礼敬有加的,朱元璋也不敢破俗,可是他却在国政上限制佛道两家的势力发展,连龙虎山发放度谍的权利都收归京城道录司管理,生怕他们势力太大,小天师岂敢招摇?

更何况鬼神之说实在缥缈。做皇帝的希望别人都信鬼神,这才利于他坐稳江山。但是否决不希望一个真懂法术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是皇权也管束不了的力量,必然会想办法除去。这道理张天师一脉早就明白了,所以他们尽可以装模作样地为皇家祈福,被皇帝看出来是假的都不怕,反而不敢让他看出一点真本事来。

况且个人运势他们看得出,都未必左右得了,而国家运势变数更多,决非道术可以一窥天机的,杨凌这种面相怪异的人居然出现在朝廷中,谁知道是福是祸,自然避之为吉。

他们住在江西龙虎山,这几年江西宁王曾多次派人带着儿子的生辰八字上山请他卜卦,为儿子占算运道。宁王是世袭的王爷,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宁王,还算个什么劲儿?虽然宁王来使口口声声说是儿子自幼多病,做父亲的过于担心才请天师卜算,但是他的野心却瞒不过这个小天师。

要不是杨凌一脸正气,张谚硕都要怀疑是某位藩王遣进京的探子了。他是天师,可就算是天师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当初燕王靖难不就成功了!谁知道杨凌如今算是哪一门的,这种事还是装糊涂莫沾惹的为妙。

不过他对这个妹妹极是宠爱。见语气搬弄是非了,忙又和颜安慰几句。说起这张符宝来,虽是一个女子,而且是张天师妾室生地,但是在龙虎山地位很是特殊。

第46代天师张无吉曾被人弹劾为祸乡里欺势霸女,被皇帝流放他乡,张元庆继承哥哥的天师之位后一直行事低调,奉公守法,不敢胡为,也不敢吹嘘道术仙法,只是老实本分地做他的天师。

可是弘治四年皇帝遣太监来龙虎山赐印赐符,那位太监一时兴起,借传圣谕要求张天师祈瑞雪降临、群鹤舞空,以为祥瑞。要百鹤来翔天师自有他的办法,可是要老天下雪可就有点为难人家了。

张天师硬着头皮选定日子,念咒画符地祈祷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懂得气象还是运气好,那天果然大雪纷扬,着实地露了把脸。

等他回到朝天宫,才知道第四房妾刘氏刚刚诞生了一个女婴,张元吉认为是这个女婴给他带来的好福气,所以对这个妾生的女儿极是宠爱,为她取名符宝,常常带在身边,地位与别的庶子大不相同,她和这位嫡兄哥哥从小玩到大地,所以彼此感情很好。

但是这次张符宝见哥哥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头一次疾言厉色地斥她不知好歹,张符宝心下也慌了,惴惴然地不敢再胡言乱语。

车到成国公府前,早有人提前赶来报讯,张谚硕是成国公的外孙,他虽是国师身份,但却是以亲戚身份探亲,没有长辈出来迎接的道理,所以出来的两个表达式哥朱贺义、朱贺礼相迎。

成国公老当益壮,自己的亲生骨肉岁数也差了不少,最大的儿子都六十了,最小儿子才二十四,嫁给张天师的小女儿今年刚刚三十三岁。两位表哥将天师兄妹迎进府去,刚刚转过照壁,就见一个满脸通红、酒气醺天的男子被人扶养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险些撞在张谚硕身上。

朱贺义皱了皱眉,对扶着那醉汉的三旬男子道:“六哥,薜兄又喝醉了?”

那位六哥“哎”了一声,笑道:“他哪回不醉的?甭管了,我送他回去。”,他瞧见张谚硕兄妹一身道袍,已知道是表弟表表妹来了,不禁和颜一笑道,“我送这位朋友回府,表弟表妹请去堂上,爷爷等着见你们呐。”

张谚硕含笑拱手,目送二人出去。张符宝伸手从照壁旁花盆中摘下杯口大的花儿嗅了嗅,问道:“表哥,外公是武将,你们交往的人也都很豪爽啊,每次你们的朋友来府上都喝得酩酊大醉么?”

朱贺礼失笑道:“薜兄可不是武将,而且是弘治六年的头甲进士呢,是个大才子。”朱贺礼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只是自从尚了宁清公主,做了驸马都尉,唉……不提这个了。请旱吧。”

张谚硕兄妹诧异地互视一眼,随着他们走了进去。

…………

杨凌来到东暖阁。谷大用眼尖,第一个看到他来,急忙笑嘻嘻地迎上来说道:“杨大人来了,皇上正等着你呢,快来快来。”

那经筵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杨凌果然震住了一众文官,把正德皇上哄得眉开眼笑,他自然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正德一见了杨凌就兴奋得俊面通红,说道:“杨侍读,来来来,赐座,哈哈哈,今天朕真是开心啊,看见那些平时在朕面前象一堆苍蝇似的老家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真是笑死朕了。这回朕要升你的官,我看谁还敢反对。”

杨凌微笑着向皇上见礼,回道:“托皇上的福,微臣也是侥幸过关罢了。皇上关爱微微臣,臣铭感五内,可是臣年轻识浅,如果贸然提升为六部公卿,确实形同儿戏,仅凭一场经筵,众大臣们是不会服气的,便是臣,收下也不敢担当此任。”

他这一说,不但正德,便连正德皇帝身边的谷大用、马永成、刘瑾三人都愣了,刘瑾到底读过几本书,急忙劝道:“甘罗十二能拜上卿,杨大人如何做不得刑部尚书?有当今皇上为你保驾,区区几个文臣反对何足惧之?”

杨凌一夜恶补,这历史知识还真没少长进,知道甘罗拜相的故事。心道:“甘罗十二拜上卿?他还十二就被砍了头呢,瞧你举这例子,真够别扭的。”

杨凌本来就对贸然进封上卿有所顾忌,今日朝堂上见到文武百官的态度,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如今只论声名,杨凌可谓如日中天,而且禁中大内有皇上、宫外有锦衣卫做后盾,现在又征得了一班武将的信赖,杨凌认为即便自己身死,有这些人际关系的照拂,有威武拍的俸禄,也足以让幼娘……和奉谕娶进门来的雪儿、玉儿衣食无忧了。

可是如果真地做了尚书,便得陷入与众文官的勾心斗角当中去,一年的时间,分也结下了,自己也走了,幼娘怎么办?那引起笔杆子可不全是善良之辈啊,如果那时有人再来搬弄是非,圣眷能否一直如故呢?

存了这份心思,杨凌已决定无论今日经筵辩论如何,对于刑部尚书一职都要坚辞不受。刘瑾等人自从皇登基,这人气权利都比往日大了许多,这几个素无大志的家伙也挺知足的。

只是他们上面横着个老王岳,瞧见他们哄得皇上不像话,有时不叫去训斥他们一顿,弄得他们挺别扭,合计要是关系密切的杨凌做上卿当尚书,宫外有人,他们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这时一听杨凌不想当官,可真应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那句古话,顿时七嘴八舌劝告个不停。

杨凌不好说出自己打算,只好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正德道:“皇上,您初登大宝,此时该想法获得百官拥戴才是,前些日子为了微臣贬了三个尚书,好处呢,是皇上由此立威,坏处呢,是皇上甫登至尊,就贬谪大臣,难免百官不服。这时微臣要是破格提拔,大臣们会怎么想呢?说不定担心皇上要将一班老臣全都撤换,于朝政不利呀。”

正德听杨凌说得入情入理,心下十分感动:“父皇果然慧眼如炬,这个杨侍读一点野心都没有,这么大的官儿送到他头上他都不要,一门心思只为朕考虑。”

小孩心性儿,谁对他好,他当然恨不得把能给人家的好处全送出去。杨凌这一说,他更觉得不封他个大大的官儿,未免对不起自己的忠臣,可杨凌说得也有道理,那给他个什么官才合适呢?

正德在蹙起眉头正想琢磨一下,一个娇俏的翠衫小姑娘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她瞧也不瞧旁边的人,便于工作对正德道:“后兄,宁清公主居然被一个家奴欺负得哭泣不上止,真是岂有此理。皇兄对这事可耻下场不能置之不理。”

杨凌一瞧这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翠衫女孩儿是正是永淳公主,连忙上前见礼,刘瑾几个人也跪了一地。气得小脸通红的永淳公主理也不理他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笼着一层委曲的雾气,盯着正德不放。

正德对这个调皮活泼的御妹手足之情倒挺重的,见她气得呼呼直喘,忙站起来呵呵笑道:“宁清公主?出了什么事了,瞧把你气的,来来,皇兄这儿有刚刚进奉来的沧州金丝枣蜜饯,你来尝尝,有话慢慢说。”

正德皇帝自己没点皇帝样子,永淳小公主对这刚刚登基的皇兄也缺少为人臣子的觉悟,她嘟着小嘴儿,气鼓鼓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正德的位子上,拍着桌子说道:“宁清姑姑从小就很疼我们的,皇兄现在做上皇帝,可得替她撑腰。”

今儿薜驸马进宫见皇姑,居然被公主府上的女职工官给赶了出去,气得姑姑掉眼泪,可她找到太皇太后诉苦,太皇太后却斥责她不知礼,真是气是我了。

永淳公主说罢,从盒子里拈出一个蜜枣儿,丢进嘴里恨恨地嚼着。马永成如今是大内的总管,一听永淳公主告的这状,神色间不由有点发慌。

他眼珠一转,凑进正德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正德听了不以为然地对永淳公主道:“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就是驸马也不能坏了规矩呀,要不太皇太后能训斥皇姑么?真是小题大作。”

永淳公主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正德“你……你……”了半天,眼泪吧嚓地就是说不出话来。马永成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阴阴地道:“殿下,皇上是您的皇兄,也是您的君上,请注意为人臣子的礼义。”

永淳公主霍地拾起那盒蜜饯,劈头盖脸地朝马永成砸去,跺着弓鞋怒道:“好好好,你是皇上,你杀了我算了!”说着一提裙裾就要冲出去。

正德瞧见马永成脸上粘着块蜜饯,头上还顶着几块,不禁眉毛眼睛一阵乱动,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他见小皇妹气得娇躯乱颤,忙做和事佬道:“算啦算啦,皇兄帮你还不成么?”

他一扭头瞧见杨凌,不禁喜道:“杨侍读,你跟皇妹去一趟,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哄得皇妹开心了就成,省得她又来乱丢我的东西。”

杨凌吓了一跳,忙道:“微臣是外臣,这好象是内务府的责任吧。”

正德不耐烦地道:“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我禀过太皇太后了,朕的大婚是要礼部、内务府来合办的,这天使人选由礼部鸿胪官温则安和你担任,这阵子皇宫大内你是要经常出入的。”

正德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团龙玉佩递给他道:“内宫不比外宫,寻常的牙牌进不得的,朕这块玉佩你先带着。”

永淳公主泪珠儿还没干呢,毛茸茸、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了杨凌半天,忽地叫道:“我认得你了,你怎么穿上”盔甲进乾清宫了?”

永淳小公主个头儿刚到杨凌胸部,也不知是年纪小还不懂男女这别还是被她那个好脾气的老爹给宠坏了,她竟然凑到杨凌跟前儿抚摸了他胸口的甲胄鳞片一下,啧啧赞道:“看不出,很结实呢,挨上二十板子一定没事儿。”

小姑娘一凑近了,一股香风扑来,杨凌不禁尴尬地退了一步,谷大用张了张嘴儿,刚想提醒永淳殿下注意公主仪范,瞧见马永成脑门上还粘着风块蜜饯,她那位二杆子皇帝哥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杵在那儿不以为然,便于工作明智地不吱声了。

杨凌上次便是被这小丫头给支出去做了永福公主的替罪羊,被气头儿上的弘治帝给打了一顿,如今老皇帝换成了小皇帝,这位小公主更是肆无忌惮了,他见了这个黄毛丫头还真有点害怕。

永淳公主伸指在他胸口一点,满意地道:“很好,你就穿着这身行头,跟本公主去十王府教训教训那帮嚣张的家奴。”

正德皇帝拿着团描小扇遮信嘴巴,干咳两声,向他连使眼色,示意他快反这小煞星哄走,嘴角里却又含含糊糊地道:“事关皇家体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万事有朕作主。”

这位宁清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

原来明朝的公主下嫁后并不与丈夫往在一起,而是迁居宫内的十王府,自住一殿,皇帝指派一个宫中女官负责公主寝食饮居,就是公主想见驸马,也要得到这位女官的同意,否则驸马连宫门也进不来。

由于这女官是皇帝派去地,等同于奉旨钦差,就连公主也不敢得罪她,更不好去对皇帝说出想见丈夫的话,所以没结婚的公主是枝头的凤凰,一旦尚了驸马,过得大多很窝囊。为了夫妻能见一面,许多公主驸马常以重金贿赂女官,结果女官气势越来越嚣张。

明朝的驸马无论多大学问,一旦尚公主为驸马,就得甜辞去官职独居驸马府,有的还能在宗人府混个差事,大多数却只拿俸禄没有官职,既纳不得妾,又不敢出入青楼之地,成了活鳏替。

而且公主一旦逝去,皇家所赐的府邸财产全都要收回去,这驸马的权势连朝中一个小官都比不了,那些女官又大多对宫中有权的大太监时常孝敬钱财,有人撑腰,所以驸马爷也奈何不了他们。

马永成收了宁清公主府女官的钱,知道是因为宁清公主府的女官嫌收的贿银少,故意阻止人家夫妻见面,所以一听永淳公主要寻那女官的麻烦,便对正德低语几句,指说薜驸马时常不经允许就出入皇宫,有损皇家颜面,女官只是按律办事,叫皇帝不要插手这些后宫女人间的事。

永淳古灵精怪的,如何听不出皇兄话中的意思,她皱了皱鼻子,也不反驳,心中暗暗打着主意冷哼一声道:“走吧,跟本公主去十王府。”

杨凌无可奈何,只好随在她后边去处理皇帝家事。永淳公主走出乾清宫,轻轻盈盈地沿着曲廊走到僻静无人处,四下一瞧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凌道:“本公主听说……你前些日子险些被皇兄砍了头?”

杨凌瞧见她神色,不禁谨慎地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是,微臣受人陷害,一时无法辩白,幸好皇上圣明,微臣才得以脱狱。”

永淳公主背着双手,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嗯,自古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想必杨大人现在是深有关体会喽。”]]

杨凌史觉得这位永淳公主神色有点儿古怪,心里毛毛地有种危险的感觉。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本来就不好侍候,偏偏她还是个公主,杨凌实在头痛同这种小女孩儿打交道。

永淳公主眼波一转,慢慢地眯起来大眼睛,稚气的脸上满是“我要陷害你”的表情,一脸黠笑地道:“被人陷害很可怕吧?拉到菜市口滋味好受么?”

永淳狡猾地笑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方才皇兄的意思?告诉你杨大人,如果你不帮我姑姑出气,不用送你去菜市口,本公主直接叫锦衣卫将你拿下砍头!”

杨凌干笑道:“公主殿下,总得让微臣了解前因后果才好做决定吧?微臣死不足惜,擅杀大臣,对公主可是令名有碍呀。”

杨凌嘴上说着,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这还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她哥哥提着宝剑满宫追杀寿宁候。现在这位小公主又想追杀我杨参将不成?

永淳公主忽地“咭”儿地声笑,如同春花绽放。她小小年纪,这一得意笑起,居然雅态研姿,举措也娇媚之极,她笑吟吟地道:“碍什么碍?如果我说你胆大包天,对本公主非礼,你想想够不够杀头之罪?”

杨凌一听勃然大怒,永淳公主陡见杨凌双眉一凛,那股怒气勃发的气势竟然把小公主吓得倒退了一步,她知道杨凌同这些内官交好,所以虚言恫吓,怕他循私,哪晓得这一番话,杨凌已将她看成草菅人命的蛇蝎美人。

杨凌强忍怒气,垂着眼帘,淡淡地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微臣算得什么?皇上既然遣了这件差使,微臣自然秉公处理,若是理不在殿下这边,只望公主殿下能谅解微臣。”

永淳公主见杨凌这么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禁有点讪讪地道:“我……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是有理才要你帮我出气……”。

她见杨凌虽然执礼甚恭地站在那儿,可是双眼直盯着脚下,竟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也不禁芳心一怒,只想:我是堂堂大明公主,凭什么对你这般低声下气地解释?

她把翠袖一甩,板起俏脸道:“记住你说的话,秉公处理!否则,我也不会放过你,哼!”说完一转身,气冲冲地去了。

……………

乾清宫内。负责泰陵工程的司礼太监戴义风尘仆仆地刚赶了回来,刘瑾谷大用等人地位低微,原本在他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可是自从戴义对王岳生了嫌隙,也知道自己论人脉、论地位不及王岳,而刘瑾等人现在虽然有势无权,却是当今皇上极宠信的内侍,有心结纳他们,所以见了面竟也和颜悦色,与往昔不屑一顾的表情大不相同,倒让刘瑾等人欢喜不胜。

正德见了戴义忙道:“戴义,朕有一事正要与你商议,所以急急地把你找回来。”

戴义受宠若惊地道:“皇上有事但请吩咐,奴才敢不应承?”

正德沉吟着道:“泰陵工程用度如何?可还缺银子么?”

自从出了帝陵渗水案后,泰陆多少引起了朝臣更多的关注,戴义现在还真不敢从里边大把地捞银子,倒真的甚是卖力,要权当是做政绩工程,所以朝廷拨付的工银用度绰绰有余,听了正德问话,戴义忙道:“回皇上,泰陵工程用银已足敷支用了。”

正德颔首道:“嗯,那就好。朕要大婚了,大婚及赏赍需银一百八十万两,朕跟户部要银子,韩文却要朕从内库支会,可是马永成掌着内库呢,盘查了一下,如今内库也不富裕,顶多使出一百万两,还有八十万两没法着落。朕寻摸着八十万两户部总该答应了,可是韩文只肯给朕三十万两,其余的差头他要朕以银钞赏赐下去代替银两。哼!朕一时糊涂差点儿就应承了,还是刘瑾提了个醒儿,朕才明白过来,朕可是登基、大婚集于一年举行,这样的双喜临门,要朕给臣子们和守边将士发银钞,这不是寒碜朕吗?所以……

正德看了戴义一眼,心中有点迟疑:“让戴义打着泰陵工银不足的幌子跟朝廷要银子,这么做是不是对父皇太不恭了?”

戴义见正德神情犹豫,还以为皇上是想从泰陵工程上往外挤银子。他现在极想讨好正德,心目中赶紧盘算了下,如果控制严点儿,层层管事工头都不许捞钱,购买材料时也节省点儿,四五十万应该勉强能凑得出来。

戴义盘算定了,忙跪奏道:“皇上安心,泰陵工程原本估计用银三百八十万两,奴才和几位大人为皇上办差,不敢怠慢疏忽,工程进度也快着呢,估摸三百三十万两足敷支用,这余下的五十万两,就从陵上支用吧。”

正德一听大喜,忍不住站起来道:“什么?泰陵工程可以挤出五十万两么?”他略一沉思,又沉下脸来狐疑地道:“你莫不是为了讨好朕,要对先王陵寝偷工减料不成?”

戴义一听急忙道上:“皇上,奴才哪敢呐。实在是原告估计得多了些,如今工程已完工一半,奴才细细算过,地上宫陵筑罢应可省下数十万两银子,奴才不敢隐瞒,本来就想着禀告皇上的,恰好皇上要用银子,奴才敢不为皇上分忧?”

正德这才转怒为喜道:“这便好,这便好。只要不误了父皇陵寝便成,朕为这事儿可愁了许久了,偌大的内廷都是王岳掌着,朕去问他拿主意,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想不到你倒有本事帮朕解忧。”

“王岳?”戴义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原本对王岳忠心耿耿,可是他入狱待死,王岳竟袖手旁观,如今戴义已恨王岳入骨,他偷眼儿一瞧,见眼前只有刘瑾、谷大用、马永成三个人,他们都是王岳不怎么待见的太监,戴义便壮着胆子陪笑道:“那是,那是。纵然有办法,怕是王公公也舍不得拿出来呢。”

“嗯?”正德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疑惑地瞧他一眼,问道:“此话怎讲,你老老实实给朕道来。”

戴义慌忙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王公公掌着东厂、西厂,奴才一句话让他老人家不开心,要奴才死就跟辗死一只蚂蚁似的,奴才可不敢说。”

正德一听火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难道王岳比朕还厉害?你怕王岳便不敢向朕直言么?”

刘瑾听出戴义弦外有音,不禁阴恻恻地笑道:“戴公公,这里除了皇上就是咱家三个奴才,都是向着皇上地,有什么话尽管对皇上说嘛,不管对不对的,皇上知道了也就行了,除了殿中咱们几个,绝不让外人晓得也就是了。”

戴义心中暗喜,忙道:“是是是,是奴才糊涂了,奴才不敢说,倒不是不怕皇上,实在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地,怕惹了皇上生闲气。”

他一边说,一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道:“皇上,东厂督百官和锦衣卫,权柄滔天,平时光是孝敬银子就不知得了多少,至于西厂,督着东厂呢,那油水更是不得了,随便挤出来点儿,也不会让皇上您这么发愁啊。”

再说了,这东厂西厂是谁督管着?司礼太监王公公啊,咱大明的税监、矿监、盐监、珠监,全是司礼监王公公派出去的,这些内廷监察自建衙门征收税赋,民间说:“税赋之权户部占其三,司礼监倒有七成,若说司礼监筹不出这点银子来,那可真得奇了。”

要不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呢,王岳掌着司礼监不假,大明以外号“剥皮”着称的内廷监察在历朝历代也在有人在,可是弘治一朝还是相当安份守己的,虽然下边层层盘剥的事王岳也制止不了,也不可能耳目那么灵通,但是上缴京城的银子他大多是如数按比例音乐会户部和内库,手中所余确实不多。

但是现在戴义一番话,尽是可能、也许、估计,真要追究起来还没有责任,却已让正德疑心大起。正德听了又惊又怒地道:“王岳敢这般欺瞒朕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戴义忙俯首道:“皇上问起,奴才只是就事论事,依据常理猜测而已,可没有凭据。”

刘瑾对王岳也早有不满,可是王岳四朝元老,宫中耳目也众多,没有把握他可不敢胡乱说话,今天的机会可算是十分难得了。刘瑾趁机道:“这些事儿若真有人存了私心,戴公公怎么可能知道呢?能包打听的只有东厂西厂,可两厂又都是王公公的手下,谁敢胡言乱语?”

正德一听心中疑云更重,忍不住愤怒道:“先皇宠信王岳,将东厂西厂尽付于他,朕秉国以来也从不过问,王岳把持两厂多年,恐怕盘根错节的尽是他的亲信了,当然不会有消息让朕知道。哼!看来朕该好好查查他们了。”

戴义喜上眉梢,却故作忧心忡忡地蹙眉道:“东厂西厂均为王公公掌辖,锦衣卫又素爱东厂辖制,皇上要查,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呢。”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不服气地道:“东厂西厂还不是皇帝准他建的?东厂西厂都是他的人?嘿难道朕就不能再建一厂么……对!朕再建一个内厂,由朕亲自掌辖,东厂、西厂、锦衣卫、文武百官,都在我内厂监察之下,看谁还敢瞒朕!”

戴义、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四个人一听,那心倏地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了,皇帝亲自管辖?说得好听,皇帝哪有功夫管理厂卫,还不是挂个名头儿找别人打理。

天上掉馅饼啊,说不定砸一来就落在四人当中,督东厂、西厂、锦衣卫、文武百官,乖乖隆地咚…………

就在四个人屏着呼吸,缺氧缺得耳朵都嗡嗡作响时,正德天子一拍桌子,说出一句妙想天开的话来:“去把凌叫回来,叫他给朕组内厂!”

“啊!”刘瑾等人一听全傻了眼。辑事厂一直是由宦官管理,从来没用外臣,难道正德皇上想让小凌子进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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