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远远的已看到成都城了,钦差仪仗才算拐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迎驾官员接出十里,此时骑马走在前头。由于三司官员已在城下搭设彩棚,汇合一干士绅名流准备迎驾,所以杨凌也出了卧榻车轿,骑在马上,在近身侍卫簇拥下缓步前行。
宋小爱仍是一身壮家女子的蓝色布衫,项上带了银项圈,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显得精神奕奕。她瞄见杨凌打了个哈欠,忙悄声对伍汉超道:“小伍,你看,杨大人象是昨儿没睡好,竹林里虫鸣鸟叫的,他一定是不习惯。”
伍汉超打了个哈欠,说道:“不会吧,大人要操劳的事情多,许是太费心神了。”
宋小爱好奇地道:“咦?你怎么也象没睡好?后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儿巡逻吗?”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唔……我要操劳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劳神。”
“嘁!”宋小爱白了他一眼,娇俏地扭过了头。
伍汉超的脸上带起几分愁容:“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领个媳妇回来,也不知道爹妈喜不喜欢,这傻丫头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后,琢磨着怎么开口,还要想那天上掉下来的乌龟,我睡得着吗?”
大队人马到了城门前。成都大小官员见这位钦差大人、威武侯爷出京,前呼后拥地却是一群蓝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啧啧称奇,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城门口赶来迎接的人很多,除了军政刑学各路官员,还有士子代表、富绅地主。拥挤堵塞了整个城门。按规矩,杨凌的卫队应该雁翅状左右分开,让主官上前和迎驾的人会唔。可是杨凌的队伍是刚从十万大山里拉出来地人马,要他们打仗杀人在行,却不懂得列队、整队,演化阵图。
布政使衙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按照正常军队的情况简略地指挥了几步,倒把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乱。杨凌的中军在一片闹闹烘烘当中愣是半天没挤过去,两边的官员踮着脚尖望来望去,有性急的武将干脆大吼起来。喝令人马上疏导人流,看得杨凌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时正是史上最繁盛时期,军民总数五十九万,在当时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极为繁华了,人烟稠密、市井繁华。青楼酒肆,旗幡招展。其盛况让人很难想象清军入川后怎么才能杀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万。
四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缠头,白净瘦削的当地人,仿佛看热闹一般在人群里游走。不过他们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铁甲侍卫层层护卫下地杨凌身上,而是对四下的百姓和迎驾的官员士绅们十分注意。
这些人都是川藉番卫和内厂在成都秘密招纳的人马。钦差驻扎之地出现身份、来历、目的不明地高手,这样的大事伍汉超不敢隐瞒。早已命人飞骑传报给柳彪,柳彪闻讯紧张万分,这才尽出手下精锐,暗中接应保护。
混乱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门的差役努力下恢复了正常,铁卫们左右散开,排成五道人墙,杨凌下马,在伍汉超、宋小爱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站在最前,后边率领着参议参政、知府同知、佥事都察学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地官员们上前迎接。士绅名流则立在棚下笑颜相候。
宋小爱趁杨凌和诸位官员寒喧之机。踮着脚尖四下打量,一边对伍汉超悄声道:“嗳,小伍,你爹是哪一个呀?”
伍汉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已的父亲,此时四目相对,彼此的神情都激动不已。
老伍膀大腰圆,长须过腹,浓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众瘦弱地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风。小伍怎么可能看不到?
伍汉超强抑见到亲人的激动,对宋小爱悄声道:“喏,就是那个,补服上绣着白鹇,正看着我的那个。”
“哪个呀?噢,你说那个胸前画了只长爪细脖的大鸟,长了一对八字胡的官儿呀,嗯嗯,好年轻,不过和你长的还真挺象。”
伍汉超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看清楚喽宋大姐,你说的那个给我当大哥还差不多,是那个有长胡子的,好长的胡子,都耷拉到腰带上地那位美髯公,看到了么?”
宋小爱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过……这体形……可一点不象你爹。”
伍汉超没好气地道:“不象我爹象你爹呀?”
“嗯,还真挺象我爹,就是胡子太长了些”,宋小爱很认真地答道。
杨凌同三司大人寒喧已毕,又抱拳对众位迎候的官员说了番感谢的场面话,官场应酬,向来如此,这些礼节总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涛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临成都,本地官员和士绅百姓闻讯是欢欣鼓舞,早早就翘首以盼呐。下官等已在城中备了盛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此地拥挤不堪,咱们这就进城吧,下官再为大人一一引见各位官员。”
杨凌颔首笑道:“承情,承情,劳动安大人和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进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锦江酒家”大摆宴席。酒席开了。伍汉超这才有机会单独去见父亲。他走到父亲身边,激动地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说着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来,这儿又不是家里,不要行此大礼。此刻你我只是贮同僚而已,公私要分地清楚。”
爱子衣锦还乡,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员也都微笑望来,不过人家父子刚刚相见,可没有不识趣地上前攀谈。
伍文定端详爱子模样,抚须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听说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儿郎,没给爹丢脸。”
“呵呵,爹本来寻摸着,让你先考武举,在仕途上再求发展。想不到你倒好运气,竟然投到了杨大人门下,如今凭着赫赫军功混上了骁骑都尉,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听说后不知有多开心……”
伍文定看见儿子出息,说的甚是得意。伍汉超也笑道:“母亲知道儿子出息了自然开心,儿现在承担着钦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见过母亲,待大人行止安顿妥了,儿便马上回府。”
伍文定摆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紧,既然到了成都,还怕没机会见面吗?杨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争气才行。”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宋小爱笑眯眯地闪了出来,脸上掩饰着一丝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护卫钦差来蜀地是广西的狼军,不过却不知道宋小爱的身份,钦差行止那是随便打听的吗?他方才见到军中站着位姑娘,心中就觉得很奇怪,还以为钦差大人公然带着女眷出行,现在一看又是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汉超,这位姑娘是……?”
伍汉超连忙对宋小爱道:“这是我父亲,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这位是抗倭狼军统帅,皇上亲封的参将总兵官宋小爱宋姑娘。”
伍汉超一听唬了一跳,连忙深施一礼,恭声道:“下官失礼,原来是宋大人当面,失敬失敬。”
宋小爱见状也吓了一跳,她可从没有过当总兵的觉悟,眼前这位可是伍汉超的老爹,岂敢让他对自已行这么大礼,宋小爱慌忙还了一礼,腰弯的比他还深,连声道:“伍大人不要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伍文定刚刚直起腰来,一瞧这架势,赶忙的又揖了下去。他虽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可是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官场上该遵守的规矩还是知道进退地,尤其他现在还掌着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视这个。
他是五品官,宋小爱是参将领总兵衔,正二品,按规矩他见了要行逊礼,站要旁站,走则随后,否则就是僭越失礼。而四川地方少数民族众多,由于朝廷一直采取怀柔政策,对土官们恩遇隆重、礼敬有加,所以汉官更重视这些礼节,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场这么多官员,要是逾礼被谁告上一状,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爱各有忌惮,对着作揖不停,总要比对方多施一礼这才心安。伍文定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段尴尬,只好向宋小爱猛打眼色。
宋小爱抬头瞧见,连忙对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着,大人有事唤我,再见,再见!”说着赶紧又施一礼,不待他还礼便一溜烟儿逃了。
伍文定抱着大胡子喘了口粗气,对儿子余悸未消地悄声道:“蛮族土官,不习教化,身为总兵官却不知朝廷礼仪,害得为父险些被人参劾。儿呀,她的官儿大,你和这位土司女官同在钦差身边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呃……不苦,不苦,还行,还行,父亲大人过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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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使安文涛和按察使陆政一左一右。坐在杨凌身边,推杯换盏,显地甚是亲热。
杨凌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发现在场的官员多以这二人为领袖,每有倡议。一呼群喏,虽是酒席宴上劝酒应和,不过也可看出这二人平素在官场上的人脉和威望。
而自山东调来的都指挥使李森,每有言语,肯相和捧场的人就不多了,包括他手下地一些军中将领,看神情和他也不甚亲近,偏生这位爷粗犷豪放,嘻然谈笑,毫不自觉。杨凌不禁暗生隐忧。
这位原山东都指挥使李森,面如重枣,身材高大,确实是位威风凛凛地武将,此人在都指挥使一级的武将中。是少有地不是文官出身,而且仅凭战功和武力才逐步升到如此高位的,算是一位草根阶层诞生的猛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杨凌才在兵部提供的众位武将中选中他出任四川都指挥使。
成都府各路官员之中,唯一一个知道杨凌此来的真实目的的。就是此人。杨凌知道官僚体系盘根错关系复杂。军中将领不但各有派系,而且由于身居高位者皆是文官,所以武将大多在京中有文官靠山或与文官某一派系关系密切。同时卫所军由于驻扎当地百余年从不移防换址,所以和地方官府也有极密切的关系。
这一来层层关系纠缠不清,没有派系、没有贵人扶助地将校想出混出头来极为困难。杨凌当初任职神机营,不过才几千人地军营,他又有皇上做靠山,还饱受军中固有势力的排挤,可以想见李森领着几个亲兵到了四川,短时间内能有什么作为。
正常的情形下,他要真正在军队中树立起自已的绝对权威。最少也得两年时间,除非把四川军、政、刑三司首脑一块儿全换了,来场暴风骤雨般地大清洗。
如今看来李森虽然利用职权,明正言顺地对四川各卫所将领来了个大调动,但是仍没有树立起自已的势力范围和威信,如果自已一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军队方面十之是指望不上了。
杨凌本想宴后单独约见李森,见此情兴不免意兴索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欢饮一阵,杨凌提高嗓门对安文涛道:“蜀王殿下是我大明贤王,先皇在世时,曾多次褒奖,并令天下藩王和皇族以蜀王殿下为表率,克已修身,造福一方。今上对蜀王爷也十分关心。本官出京时,听说蜀王殿下抱恙在身,迁往青羊观中修养了,皇上闻讯甚为牵挂,曾嘱我巡至四川时,一定要代皇上探望王爷病情,不知王爷如今可好些了么?”
藩王非奉旨一律不得与京官结交,这是朝廷制度。杨凌巡视各省,从未拜见过当地皇亲王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想面见蜀王,不但显得唐突,而且蜀王完全可以避而不见。
今日当着成都府大小官员说出皇上嘱他探望蜀王病情的理由,回头行走于蜀王府,便不致引人非议。而且这么多官员,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地必不在少数,消息传到蜀王耳中,他也就没有理由婉拒了。
安文涛见他问起蜀王,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王爷以礼教守西陲,蜀人安乐,日益殷富,离不了王爷之功。王爷病重之后,蜀地百姓为之忧虑,下官等也是焦灼万分,尝代为延请各地名医。只是王爷病情反复,始终未见好转。开心就好整理现在王爷在青羊宫中修身养性、调理病情,病势有所减轻,前日下官去探望时,看到王爷气色尚好。”
杨凌见众人谈及蜀王时,均停箸歇杯以表敬意,蜀王在蜀地大小官员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物,也难怪朝廷要谨慎对待了。
他淡淡一笑,说道:“王爷病体痊愈有望,本官闻之也甚感宽慰。蜀地地路难走啊,本官这一路行来,身子都快颠散了架,今日想早些歇了,明日先去拜望昭王殿下,安大人,你看……”
“是是,下官已在文殊院为大人设下钦差行辕,这便恭送大人往行辕休息。”安文涛欣然应道。
他可不是要把钦差安置到和尚庙里。而是此街有座古老地文殊庙,故此得名。杨凌这个扫把星每到一地,欢欢喜喜把他接过去的官员十有要倒血霉,官场上的人大多迷信,安文涛对此颇为忌讳,可不敢把他往自已身边领。
安文涛绞尽脑汁把他安排的远远的。还特意安排到文殊院附近,就是希望借助仙佛之力压一压这位钦差满身的煞气,希望他千万别在成都又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杨凌可不知安大人地想法,他到了地方见这里房屋楼阁虽不豪绰,却十分大气。周围没有太多的民居,适宜安排侍卫们驻扎和守卫,不远处佛寺内钟声悠扬,梵音袅袅,听着心田静雅,反而觉得安大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安排他地住处。心中很是满意。
钦差仪仗驻扎下来,伍汉超先对亲兵和狼兵的驻扎做了调度,将杨凌的住处团团围住,定岗、流哨层层设防,把这里围的是风雨不透。
杨凌自去沐浴更衣。然后一身清爽地走进书房,刚刚燃起一根藏香,听着隐约传来的梵音禅唱闭目养神,刘大棒槌持贴来报,四川都指挥使李森求见。
杨凌今日见了李森在席间饱受当地官僚冷落的情形。对他能起的作用已不抱希望,若刚刚到达,立即接见军中将领。又恐引起有心人的疑虑,所以摆手道:“就说本官体乏,已经歇下了,请李大人先回去。”
刘大棒槌应了一声,刚刚走到门口,杨凌又道:“慢!”
杨凌懒洋洋地有椅上坐了,屈指弹膝,沉吟半晌,轻声道:“……请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李森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进了书房,见了杨凌立即施了个标准地军礼:“李森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随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礼了。本官来四川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怎么还这么莽撞,我刚刚住下,你便来探望,落在有心人眼中,岂能不加猜疑?”
李森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嘿嘿笑道:“大人,咱要是不来,那才招人怀疑呢。卑职一到四川,就放出风去,说是走的内阁焦大学士地门路,这才调任四川富庶之地为官。焦阁老和大人您的关系尽人皆知,我要是不来拜访,岂不是欲盖弥彰?”
“嗯?”杨凌忽地抬头认真打量这个一直被他视作好战、能战而少心机的纠纠武夫,还是那副粗犷模样,看起来毫无心机。
杨凌得到的情报:李森调任四川,脾气暴躁、目中无人,曾鞭打侍卫,游猎时践踏农田,成都上流人物的诗酒会上见到美女拓拔嫣然,竟目瞪口呆半晌,目光追随倩影良久,连蜀王世子和他交谈也充耳不闻,失态丑状,引为成都官场笑柄。
杨凌地判断是:惑人耳目!
一个从低阶一步步爬上来的高级将领,一旦大权在握,倒不排除他追求声色犬马、放纵自傲,其至贪脏枉法,彻底腐化的可能,但是李森是带着秘密使命来到四川地,他能居此高位,就决不是一个白痴,他不会拿自已的脑袋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如此,杨凌仍然不以为李森能有多深的道行,可是现在望着这个貌似憨直的山东大汉,摄着他眼神深处隐隐闪烁的精明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杨凌象是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深藏在这个躯壳里的影子。
他凝视李林半晌。李森也夷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许久许久,杨凌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李森,以前可曾有人能看清你地真面目?”
李森痞赖相一收,肃然道:“大人,卑职如今只对您一人,坦荡我的胸怀。”
杨凌眉尖一挑,又缓缓敛下,徐徐道:“唔……本官洗耳恭听。”
李森诚恳地道:“大人,我知道您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上来的,说不定紧要关头能起些作用。这才起用我来四川担当大任。卑职尝过种种受人排挤地滋味,难得大人您相中了我,这是卑职的幸运、卑职的机会。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卑职腆颜说句让您笑话的话,从接到调令的那一天。卑职就琢磨着怎么着也得把这趟差使办好,得到您的赏识,从而拜到侯爷门下。当时命令下地急,卑职不能进京见您,所以来了四川后就先把谣造出去了。卑职就这么大点出息,对大人您,我是开门见山,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杨凌微微地笑了:“本官接到查证蜀王谋反事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仓促间从兵部提供的地方大员中,选中了你来出任四川都指挥。呵呵,说实话,当初只是看中了你骁勇善战,而且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不会左拐右绕的和四川的官儿们拉上关系,可以放心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你。”
他吁了口气,坐直身子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只是没有人去细思其中的道理而已。就连本官也着相了。你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如果没有些心计,只凭骁勇善战。军功累累,纵然升迁,又怎么可能当到都指挥使?识人难呐,李兄,你有什么见地!
这一句“李兄”,等于接受他了,李森听了目中喜色一闪,又恢复了那种纠纠武夫的形象,脸上带着几分杀气、几分彪悍。
他嘿嘿一笑道:“大人。心计谈不上,我那点心眼也就自保有余,从小书读的少,要在朝里跟那些大学士掉书袋子,我可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这都指挥嘛,嘿嘿,是卑职捡来地,鲁军几大派系你争我夺,谁也不肯让对方的人坐上这个位置,结果就把我这个四六不靠的人给推上来了,唉!当也当的憋屈。可咱命好,要不咋能让您这贵人的一双慧眼就给叼上了呢?”
这个李森,说话油腔滑调,一身地痞气,确实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老兵油子,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居然摸爬滚打,混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上,虽说是军中派系为了搞平衡,如果他没点心眼,能抓住这个机会,借力打击,成就了自已?
一饮一啄,必有因果。李森如果没有点真本事和智慧,仅凭战功顶多混成中级军官,可他愣是在各派系的夹缝中升到了指挥使,这岂是他给人的外相感觉能办得到地?
不过他的心机和智慧,在未坐到这样的高位时,还能让他混地游刃有余。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伴随着相应的权力,能给一部分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这些是明睁眼露作不得假的,也不是凭着心机就能含糊过去的。
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次两次当你犯混,次数多了还能糊谁?所以李森也就只能安心在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做一个傀儡,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的他,也就意识到了一个强有力地靠山,是多么重要。可是想投靠个能依附的靠山,也得有门路才行,扛着礼物送不出去的人还少么?恰在此时,因为蜀王之事,自已给了他一个投效的机会,他除非安于现状,不想再有升迁,否则能不死死地抓住这个机会吗?
杨凌想通了这一点,也便相信了他的诚意,于是沉声说道:“本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肯接纳你,便希望你越有本事越好,绝不会嫉贤妒能,生怕你超过了我去。所以你对我,就不要再打什么马虎眼了,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能力,唯有如此,我才会全力支持你,让你的腰杆挺起来,不必上下左右所有人的眼色都得去顾及,懂么?你的痞气和用来障眼的自谤之语,都给我收起来,本官的运气就够好了,如果你只是命好,我要你何用?!”
李森悚然色变,立即端然坐好,毕恭毕敬地道:“是!卑职现在懂了。”
聪明人,点一下就够了。杨凌满意地一笑,说道:“好,现在告诉我,你的看法和到四川后都有些什么作为?”
李森被杨凌地一双眼看的透透澈澈。在他面前再不敢玩什么玄虚,忙恭声道:“大人,卑职是从小校一步步爬上来的,深知官场难混,军中的讲究就更多了,皇上和大人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可我要是带着几个亲兵来,把各地卫所的将领随意调动几下,根本无济于事。蜀王在这儿可是经营了一百多年了,树大根深,多么雄厚地根基呀。所以卑职就琢磨着,如果真有用得着卑职的时候,大军调动,又全是本地兵,人心不齐,斗志全无。恐怕只会拖累了大人。况且,怕就怕危急关头,卑职根本就调不动兵。所以卑职也没遮遮掩掩,一来就打出旗号,公开声称我是杨大人、焦阁老一派的人。所以才捞了个肥差。卑职知道,不管哪儿的军队,肯定都有受排挤、受打压的一部分军官,这些不得意的人,听说卑职有这么硬的后台。没有出路的情形下,就得投靠过来。卑职真正想倚靠的人,就是这些不得意的军官和他们地部下。调迁各地将领。那都是卑职的幌子,要真是蜀王欲反,这就是卑职给他吃的一颗定心丸:程咬金三板斧,我能使的招儿也就这两下子了,叫他看了安心。卑职的看法是,如果蜀王反了,一种情形是在大人已经离开四川地情形下,那时就可以调集朝廷大军平叛。另一种情形就是大人查出了证据,蜀王迫不及待仓促起事。大人还没来得及走,也无兵可调,这时就得下险棋、出奇兵,以手中掌握的人马来个直取中宫,擒贼擒王。只要出其不意抓住了蜀王,从者必一哄而散,大事可成。”
“所以这些日子卑职除了调动各地将领,就是声色犬马,行猎作乐。他们看不出来最好,可以迷惑他们。看得出更好,必定以为我是黔驴技穷,除了这一招也没旁的本事了。卑职带来的几个人,都是一块疆场厮杀、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绝对信得过,卑职自已目标太明显,我真正要办地事都是交给他们来做的。我安排了专人负责监视成都附近各处驻军的一举一动。卑职率着投靠过来地失意官员行围打猎、纵酒寻欢,经过观察确实可靠的人,我便交给我的心腹秘密训练,争取练出一支精兵来。我对军中将领调动频繁,蜀王府一直不曾做过任何反应,要么是蜀王胸怀坦荡,根本没有把柄可抓。要么就是,他想用来造反的主力并非卫所官兵,而是巴蜀的土着部族。四川十五路土司兵强马壮,他要是想反就不可能不用,所以卑职还派了亲信,调查和蜀王关系亲密的部族以及时常叛乱同朝廷作对的部落,以求知已知彼。”
杨凌听的几乎要拍案叫绝,这位仁兄书是没读多少,可是绝对是个天生的将才,从一个小校,摸爬滚打混到今天,愣是让他从血火战场上摸索出了一套运筹帷幄地本事。
杨凌打断他滔滔不绝地话,欣欣然道:“好极了!那么你现在可曾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李森干脆地道:“没有!”
杨凌怔了怔,苦笑道:“没有……没有最好,若真的有,搞不好就真要象你说的,来他个擒贼先擒王了,只是到底是擒贼擒王,还是飞蛾扑火,可就殊难预料了!”
虽说对于蜀王谋反事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杨凌至少知道这位都指挥使并非全无作为,而且针对自已的困难处境,能拿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吸纳一些可用的人手和兵马,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也算是卓有成绩了,所以心中仍是十分高兴。
有此一见,两人的关系迅速贴近,经过一番密谈,就下一步行动敲定了一些配合计划,李森才兴冲冲告辞离去。
送走李森,杨凌又返回了书房,懒懒地躺回椅上。
明日就要面见蜀王,自已本次出京的最终目标了。朱宾翰。这位大明第一贤王到底是沽名钓誉、心怀不轨呢,还是受人污诟呢?杨凌的心情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也有些期盼着这次会面。
“望竹溪前故意说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看来是起作用了。一早离开望竹溪,负责监视的人就回报说朱让槿等人抄了小路赶在自已前边奔成都来了,蜀王现在应该已经听到这句话了。这位王爷无论有无反意,总该做出些反应的,我派在青羊宫内外严密监视的人一定……”
杨凌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目定定地想:“我来成都,先遣柳彪仔细察探。李森来成都,以自已为目标吸引他人注意,却着心腹为他去办真正想办的事。蜀王就一定是亲力亲为吗?他抱病住进青羊宫,会不会也是故弄玄虚,吸引我们的注意?”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可是大意了。从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蜀王身上,派遣到成都的人手八成以上全在他身上下功夫,追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就象是暗夜里的一只火把,把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灯下黑处,旁人在做什么?他的亲信、他的儿子……”
杨凌想到这里,立郎喝道:“大棒槌,速传柳彪来见,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