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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噜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摇醒了,恼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从凤阳开始,老子就没睡个安生觉,这一通打没断过,骨头都散了,你倒精神,你折腾个哈?”

那亲兵咧着嘴小声道:“棒槌哥,我刚才起夜,见国公爷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这天都快亮了呀,可吓死我了,你和国公爷亲近,要不你去劝劝吧,我不敢说话儿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说哩?”他急急忙忙穿衣服,看看窗外已见了蒙蒙亮光,心里更是焦急万分:“国公爷叫我们去睡,还以为他也歇了呢,你说这事整的”。

穿好衣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烟儿出了屋子。前厅大堂下,杨凌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起雾了,大雾弥漫,杨凌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象一缕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身后,故意放重了脚步,杨凌却恍若未闻,大棒槌悄悄转到侧面,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国公?国公爷?”

一夜的功夫,杨凌的面容变的异常憔悴,他只着儒衫,头系一角布巾,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亮亮的,就象是头发都白了,那种心力交瘁、眼见不支的气色,就是大棒槌这样的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别摇,别摇我”,杨凌精疲力尽,好象呻吟般地挤出一句话。大棒槌马上不敢动了,却担心地追了一句:“国公爷,您……您……”。

“我不敢想她,可我满脑子转悠的都是她”,杨凌冷幽幽地道:“我该去看看盼儿的,可我不敢见她。怜儿这一夜怎么样了,她是还活着,被疯狂的乱匪蹂躏的不成人形,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被野狼野狗啃噬着她的身体?”

杨凌缓缓转过头来,大棒槌骇得退了一步,杨凌看起来整个人都象是死的,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火苗,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大棒槌开始哆嗦了:“国……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说……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你……你别想得那么吓人。再说……赵疯子最讲究盗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规矩的”。

杨凌笑了,笑得特别惨淡:“官兵要是被人追杀溃败到如此地步,都再无军纪可言。堂堂都指挥使,可以杀人全家冒功,怜儿还会安然无事么?”

杨凌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见到她时,她却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劲变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觉得两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摇得象一片树叶儿似的,杨凌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道:“你说,两军交战,一个女子有什么用处?还会有人带着她吗?要么杀了,要么放了,他们逃跑之中还带着一个俘虏做什么?你说!你为什么骗我!”

大棒槌快吓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们马上出兵,给夫人报仇,把他们屠光!”

“出兵?”杨凌眼睛里幽幽的鬼火烧得更亮了:“对!出兵!我们出兵!”

他抬起头,发直的眼神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苦。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耳畔回响着那发自痴痴女儿心的情话,杨凌忽然合上双目,泪水潸潸而下,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杀气腾腾的字:“出兵!”

“怎么会起了大雾?”赵疯子眉头紧蹙,他胡须没心思梳理,又杂又乱,一根根笔直地挺着,就象一头刺猬,眼睛也红通通的:“大雾对我军突围极为有利,正可混水摸鱼,可是这么大的雾,一旦走错了路……但愿到了江边时,雾气已经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马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怎么办?”赵潘小心翼翼地问。

赵燧犹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着走,再不然就趁雾自行逃逸,寻条出路去吧,我们……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潘一顿脚,匆匆地离去了。

红娘子慢慢踱到马怜儿身旁,马怜儿立刻站起身来。红娘子还是一身玄衣,头上却系了一条雪白的布带,也不知是为仇冤得雪的父亲带孝,还是为她的丈夫杨虎。

“你倒听话,这一宿安份得很”,她揶揄地对马怜儿道。

马怜儿乖巧地陪着笑:“红姐姐义薄云天,是绿林中的奇女子,有你一言,我岂会不信?”

红娘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轻轻一叹道:“富绅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看不起富绅人家。如今瞧你模样,富绅人家也不全是庸碌无为、只会吸榨百姓血汗的米虫”。

马怜儿一笑,轻轻说道:“是否是贼,不代表着这人是好是坏;是穷是富,同样不代表这人是善是恶。红姐姐,如果我们相识在另一个地方,或许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姐妹”。

红娘子神色一动。定定地望了马怜儿片刻,才淡淡地道:“不可能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过身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马怜儿手中,说道:“一匹马、一壶箭,一张弓,还有我这柄短剑,你带上。”

她鄙夷地笑笑,不屑地道:“莫看我们是强盗,可我的人还讲个道义,有时候,官兵比我们强盗更贪婪、更坏!你的模样太美,我既然放了你,就尽量护你周全,莫要路上被官兵糟蹋了”。

“你……你的佩剑给我?”马怜儿有点发愣,眼前这个女人一直谨守着她认可的人生准则和道义,同为女人,赠自己武器,马怜儿能够理解,可是把佩剑给她就有点奇怪了。她看得出这柄剑是一柄宝剑,那定是红娘子心爱的随身之物。

红娘子转过身,幽幽地道:“这是一柄好剑,已经随我多年了。今日一战,必是一场血战,如果我不能突围出去,它或者会被某个小卒送进当铺,或者……随我埋于地下锈蚀腐烂。我自取祸,宝剑无辜,望你好好待它”。

“那……你用什么?”

“战场杀敌,当然是长枪大刀,才使得爽快!”红娘子说罢,从一旁兵器支起的三角架上噌地一声提起一把二十多斤重的长柄大砍刀,头也不回地道:“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你候我们离开再走!”说完大踏步地去了。

马怜儿吐了吐舌头:“好凶悍的杨跨虎!”

不知怎么的,一向高傲的马怜儿,忽然对这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强势百倍的大盗红娘子起了一种怜惜之意,就象她比自己更柔弱一百倍。同为女人,她的人生和命运比起自己不知坎坷艰难多少倍,看着她是那么强大,可是她才是真正身不由已,挣扎在强大命运安排下的升斗小民。

如她所说,象她这样生来就注定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自哇哇落地,就是在熬命,在和命运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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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岭上,刘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山下眺目而望,雾气绰绰难辨人影。刘惠不由大喜,因为刘七、齐彦名之死而积郁的悲痛也一扫而空:“天降大雾,正是天助我也,这是突围的唯一机会了。”

他兴冲冲地跳下石头,大声吼叫起来:“快快快,都起来,大雾弥天,正是突围的好机会,只要杀出去,我们就还有活路!”

一个兵丁怯怯地道:“刘大哥,我们往哪儿冲,也不知道其他两路人马打下南京城没有,咱们还是往南京去么?”

刘惠一怔,想了想道:“如果他们打下了南京,这些围追堵截的官兵早他娘的奔南京城去了,怎么会稳稳当当得困在山下?我们……我们往江边冲,沿江而行,找到昨天弃下的那些船只,渡江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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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对岸隐莺庄前的河岸码头,野草丛中,谢种财、谢种宝两兄弟肩并肩的趴在草坷里。

谢种宝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守船的没几个人,全是些地方上的民壮丁勇和几个牵头的县城差役,这沿江全是船,都不用太多,前边江里不是有马头口和两边一共三个小岛么,水流经过的地方弄几艘大船,把岛连起来,这桥过十万大军都没问题。”

谢种财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容易,这边一有动静,和县的官兵就得杀过来,咱们留在江这边的一共不到一千人,给老三和藏在梧桐山的女眷孩子们留下二百,八百人又得架桥,又得对付官兵,可也够呛”。

“放你的屁!你怎么不捡好听的说呢?”谢种宝对这个比他早出娘肚子没一会功夫的大哥毫无敬意:“和县才几个兵?咱们这八百人除了从山西招来的会水会驶船的三百多人可全是老寨的精兵,再说了,等他们杀到,咱们江对面已经过来人了,他凭什么打?

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赵秀才是有两下子,选的地方不但易架浮桥,就连这庄子起的名都好。你听说书的说过三国吧?那个绰号凤雏的庞统就是到了落凤坡完蛋了,这里边有学问呢。这里叫隐莺庄,隐莺不就是藏莺么,莺儿肯定没事”。

“你算命去得了,快滚回去招呼人马,马上发动。娘的,昨晚灯火讯号还看得清,如今漫天大雾,根本看不见对岸,但愿他们可别迷了路。”

谢种宝没再吭声,悄悄往后一退,回去招呼密林中隐藏的人马了。谢种财趴在那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这招伏棋还真用上了。唉!南京城到底没打下来,听说刘七一路遇了天灾,自己损失无数,也不知莺儿和杨虎的两路人马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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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赵疯子的人马已经开始向江边转移了,漫天的大雾成了最好的掩护色,可是对于他们的行动也造成了一定的阻碍,赵疯子尽力保持着正直的方向。避免东杀西挡偏离了方向,这样一来,他就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出去了。

好在,自湖广、江西北进的大军也因夜间歇营和早起大雾,还没有赶过来,而南京附近的人马大多已集中到了石头城下,尤其是没有人会想到他往死路上闯,竟然直奔长江。所以西路最是薄弱,大雾又阻碍了各路大军相互传递消息、彼此配合,这一路冲杀竟异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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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桥村外的军营中,几名负责警哨的士兵挟着枪,正在迷迷茫茫的大雾中轻轻晃悠着,偶尔传出几声低语。现在正是凌晨时分,也是人一个将醒未醒十分困乏的时候。一个小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无精打彩地道:“困死了,今日大军合围,解决了白衣军,就可以好生睡个安稳觉了”。

另一个刚要回答,忽地侧耳倾听片刻,奇道:“这是什么声音,不是要下雨了吧,一片闷雷”。

那个小校矍然变色:“是马蹄声,谁的军队在调防,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不好,快快示警!”

“咣咣咣”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战鼓也轰隆隆地擂起来,慌慌张张的士兵抓着刀枪盾牌乱哄哄地跑出营帐,还没有一个齐整的队形,一片利箭尖啸,无数枝箭矢破空而来,劈开遮天蔽日的迷雾,暴风骤雨般地横飙而至。

仓促未及准备地士兵在箭雨的攒击之下,戮草一般倒下一片,军营中顿时乱作一团,将官们拔出腰刀大声吆喝,整肃队伍,制止守军陷入混乱的势头。可是紧跟着又是一片箭雨袭至,混乱已无法抑制,马蹄轰鸣,赵疯子的两千先锋骑兵已经恶狠狠地闯进军阵,喊杀声炸雷般在迷雾中响起,到处都是疯狂劈杀的身影。

两千多人的铁骑,象一柄锋利的尖刀,把人数并不比他们多、而且完全没有组成在效攻击阵形的明军大营硬生生截成两半,然后凶狠地向后营杀去,留下一地狼藉的死尸,鲜血满地。

大军如狂风一般卷过,这一座军营被他们的闪电突袭迅速瓦解得毫无战力了。

赵疯子提着一口大刀率领中军冲过来了,在此之前,他们闯过的军营战斗都异常激烈,可是越往江边走越好打,有的军营几乎一闯就破,毫不费力,看来这些军营由于身在后阵,前方有几道官兵防线,所以十分疏忽。

如果是这样,要攻城江边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不过逃散的官兵势必会将消息散播开来,后边的追兵也会越来越多,渡江需要时间,真正的血战,也必将在江边发生。

四面楚歌,背水一战!肩上有弓,手中有刀,威风凛凛的赵疯子,此际看起来,就象是穷途末路、虎威不倒的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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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谢种财、谢种宝成功地搭起了浮桥,借助江中一大两小并肩而立的三个小岛,渡江人马还可以在小岛上得到缓冲。所以渡江速度异常顺利。苗逵也算通晓军事,在北疆又屡次战功,可惜这一次大意失荆州,由于未能亲赴江东克敌建功,对封江制敌的战略毫不在意,以致不能在江东尽歼顽匪。

此际,大雾茫茫还未退去,赵疯子已渡过两千人马,和县的官兵闻警出动,半道上正中了谢种财的伏兵埋伏,被杀得大败,赵疯子两千人马人过江,这码头阵地就算稳定下来,官府再想调兵来打,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这时各路追兵也到了,长江边上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宛如一片流星,煞是华丽壮观。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迷茫的震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江边沙地松软。战马难行,白衣军都下马做战,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死死护住临时的渡江码头,那座浮桥是他们生的唯一希望,他们决不容人夺去。

而追来的官兵,尤其是呐喊着,挥舞着各路不同归属旗帜的官兵不断加入,迷茫大雾中也看不到有多少人马,无形中给白衣军增加了极大的心理威慑,却鼓舞了官兵的士气。

双方人马互相冲杀,四下的官兵就象不断拍击着岩边巨石的波涛巨浪,涌上来,再退下去,再涌上来,留下一地鲜血。赵潘、赵镐和赵疯子各自率军堵住一个方向,犹如一磐巨石,任凭巨浪拍打,决不后退一步。双方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杀!”一刀挥出,又是两颗人头落地,赵疯子也有些脱力,猛地一个踉跄,向前栽了两步,一个官兵见机挥起钢刀,向他的头顶狠狠地劈了下来。

“大哥小心!”

“铿”地一声刺耳轰鸣,一枝铁棍荡开了单刀,赵潘闯了过来一把扶住赵燧,带着哭音道:“大哥,我那一路人马快完了,我和老三挡着,你带人马撤出去,赵燧喘息着退了几步,扭头看看络绎不绝渡江的人马,见又差不多过去了两千人,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不!谁都能走,我不能走!挥军江东夺南京,是我的主意,是我害得刘六、杨虎全军覆没,把咱们的人马带入绝地,但有一个兄弟还未过江,我赵燧就绝不能走!”

“大哥!”赵潘急的跺脚。

这时,红娘子身影连闪,从码头方向飞快地奔了过来,说道:“秀才,渡江速度还是太慢了,要不然弃了战马,只渡人吧。”

“不行!”赵燧火了,厉声道:“马就是咱们活的希望,没有马,怎么杀回去?就算过了江,也会被困死,围死,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过一人,牵一马,就算我们在这江边死掉一半,那么至少还有一半能够活命”。

红娘子一咬牙,重重地一点头,对满头大汗的赵疯子道:“好!那我来守,你是主将,不容有失,带人先过河”。

“滚开!”赵疯子势若疯虎,瞪着血红的眼睛把红娘子甩得一趔趄:“我赵疯子堂堂男子汉,岂有自己先行逃命,让一个女人替我挡刀的道理?我叫你带人过河,在对面主持大局,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红娘子也大怒:“混帐秀才,我红娘子不会带兵,你想兄弟们活命,那你就赶快过江,把这里交给我,守渡口,我这个女人,不比你这男人差!”

赵疯子惨笑道:“带兵?带的什么兵?到此关头要是还想着反,我赵燧就是真的疯了。你是山大王,在山里比我会求生存,把活下来的兄弟带进山去,给他们找一条活路吧”。

“呀!”赵疯子发出一声炸雷般的爆喝,一个猛冲,替挡在前边的几个亲兵解了围,手中的大刀发出凄厉的风声,抡开三柄长枪,把一个士兵的手指削断了几只,在一阵惨叫声中刀光流光,闯进这个缺口,近身一转,鲜血四溅,烈焰般的刀光瞬间掠过三名来不及退开的长枪手的脖颈,三颗人头高高飞起。

赵疯子又退了回来,这片刻功夫,他的大腿又被冷不防刺进来的一杆竹枪刺的鲜血直流。红娘子柳眉一剔,右足一挑,从地上挑起一枝长枪,就要杀入敌阵,被赵疯子一把拉住。

他回头看看赵潘负责防守的正面,那里已经被官兵渗透,双方胶着厮杀着开始一寸寸向内压迫,后方由于又渡过去一批人马,已经空出一片地方,而扩张成半圆掩护内层人员撤退的响马由于圈子绕的太大,已经快支撑不住四面不断涌进的官兵攻击了。

赵疯子向正面一指,说道:“你们去,指挥正面防守的人马逐步后退,不可自乱阵脚,我们收缩一下防守圈子,内层人马加紧渡河!”

红娘子答应一声,和赵潘匆匆赶过去了。

雾气渐渐消散中,第一缕阳光马上就要出现了,目光已经可以看清百余步外。这时,远远一阵呐喊声起,左翼赵镐坚守的阵地忽然压力一轻,似乎官兵的后阵有些松动,赵镐一怔,眺目一望,却恰巧看到一杆“刘”字大旗在空中摇晃,那式样图案分明是白衣军的旗帜。

赵镐不由大喜过望,猛地叫了起来:“是刘七的人马,刘七的人马杀过来了,兄弟们,杀呀”。精疲力尽的响马盗们一听精神大振,纷纷大吼起来,鼓起余勇,又把官兵杀进了下去。

刘惠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倒不是还不舍得丢大旗,而是领兵打仗,总得有个指挥号令,他们的通讯工具不象官兵那么齐备,各种号旗、乐器、灯具等等一应俱全,可是混战起来放眼所及全是乱兵,没有一杆旗帜自己的人马非得打散了不可,所以这旗必须得矗着。

他趁着大雾,悄悄选了一个方向,慢慢摸到山角下,突然袭击出去,冲出包围沿江而下,可是围山的官兵虽看不清他们行动方向不能及时把兵力调动到他的主攻方向,可是全军一直严密戒备,休息的士兵全部衣甲整齐,枕戈待旦,决不敢有丝毫怠乎,所以一闻警讯,反击极为及时。

刘惠且战且走,沿江逃命,杀到这里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余不过八百壮士,他们突然杀到,对朝廷官兵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影响,只是突然杀到,在心理上对不明所以的官兵造成了一阵混乱。

他也看到包围圈内的赵家军旗帜了,想着亡命冲杀过来与他们汇合,可是这八百多人往人堆里一扔,就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随着万顷波涛飘来飘去,随时都会倾覆,哪有余力杀进重围,偏偏这时凤凰岭下一路追踪来的官兵也杀到了。官兵、响马五花三层的挟杂在一起,长长的江岸上铺满了双方人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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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的大军兵分五路,相隔两里有余,铺天盖地,真如泰山压卵一般自南京城出发,一路向南,旗幡招展,鼓号齐鸣,杀气喧天。

杨凌的中军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只见杨凌换上了一身大将军的甲胄,金盔银甲,马横长刀,腰间还配着一柄火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左右的亲兵侍卫队足足三千人,愣没一个敢跑他前边去的,他们不是不想护侍在国公前边,可是国公嫌他们碍事,前边一有人他就着急,他也不说话,就是非得催马冲到最前边不可,亲兵们不放心,再冲到他前边,杨凌马上提缰再次向前。两下里跟赛跑似的,把后队扔的太远,亲兵们见此情形不敢再冲,只得乖乖跟在马后。

三千仅仅穿戴着轻便胸甲的轻骑,两翼分张成雁翎阵形,护卫在杨凌两翼随他推进,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十分威武雄壮。

全副戎装的骑士们,在一面面迎风猎猎的旗帜下,腰佩短刀、斜挂战弓,左手持绘着上古猛兽的牛皮骑盾,右手一杆血红长缨的漆枪竖指天空,精钢打造的三棱枪刃上,血槽宛然在目,闪着狰狞的幽光。

这些只是围绕在杨凌周围百步之内的骑手,再向远看,全部笼在已经开始变淡的雾气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们齐整的军容和冲宵的杀气,却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国公爷疯了,他要亲自上战场!”这是三千亲卫一致的看法,所以每一个人心情都非常沉重,沉重无比。有谁见过这位国公爷舞枪弄棒呀,他玩得了这玩意儿嘛,要是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给我们添累吗?所以每一个兵还没打仗呢,就很害怕。

刘大棒槌紧紧盯着神经有点不正常的大帅,他已经和几个最亲近的侍卫商量好了,有什么后果他兜着,一旦敌踪出现,马上由他把大帅敲晕了,然后三军尽出,等国公爷醒了想要出气,让他拿根长枪去戳尸体好了,那样比较安全。

静寂的中军只有齐整的脚步声,“箜箜”地如同有节奏的鼓点,踏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上。前方是一座石桥,一半显现在视线内,一半还隐在虚无缥缈的雾气当中,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马踏声起,马踏飞快,蹄铁踏着桥面青石路面清晰可闻。

“轰”地一声,举盾、举枪、摘弓,左右精骑各就各位,刘大棒槌把棒子一举,合计着要使几分力。雾隐中显出一匹黑马,马上一个白影,亲兵们一看是白衣人更形紧张,“吱呀呀”一阵响,弓如满月,手弩前指。

杨凌却身子一震,猛地使足了力气厉吼一声:“住手!”

这一声吼,虽没张飞那一吼有劲儿,可是把他身边的人吓的够呛,旁边一个士兵手一哆嗦,赶忙的把手弩向上一抬,一枝劲矢嗖地投向薄雾中去了。刘大棒槌正准备抡棒子,听他下令,条件反射似地一收胳膊,差点儿把自己闪下马去。

杨凌定定地望着前方,两眼泪光莹莹,那个身影,不是那个害死人的小妖精还能是哪个?

马过桥半,马上的白衣人也陡地发现了黑压压静立不动的一片大军,骇得她猛地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然后碗大的马蹄向前一踏,“铿”地一声立在那儿不动了。

“前方的官兵莫要射箭,我是南京游击将军马昂的妹子,不是白衣匪”,马怜儿也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被人万箭攒射,那死的可太冤了。她喊完了话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立在那儿。

杨凌瞪得老大的眼睛满满弯起来,他笑了,笑中有泪,一直苍白的脸颊此刻激动的红如朝霞,他猛地一摧战马向桥上冲去。[天堂之吻手打]

雾中一马,马上白衣,俏然卓立,衣带飘飘,风姿如画,宛如冰梅雪莲般清灵飘逸。

刘大棒槌举着棒子,睁着一双绿豆眼,愣愣地看着国公爷独自纵马过去,片刻之后,一缕缕从河面飘起的薄雾环绕下,桥上两个人影儿一下子拥抱到一起。

刘大棒槌咧开大嘴呵呵地傻笑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军阵中蔓延开去,此起彼伏,佳人翩然衣如雪,哄得三军尽开颜,他们的大包袱可算是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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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头沙场已经被双方人马杀的不成样子,遍地死尸,泥土翻卷,犁得沟壑纵横,里面积满了血水。赵潘已经战死了,刘惠的残军眼看突围无望,改而骚扰破坏,为赵疯子争取时间,他们虽然很快全部被斩为肉泥,可是也为响马军又争取了些时间,渡过河的人马更多了。

现在还有一千多兵马没有过去,他们被响马军已被压缩到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环形地带,犹在苦苦挣扎。

赵疯子提着卷了刃的大刀,寻到一头大汗的红娘子,沙哑着嗓子道:“快走,马上过江,带领人马立即离开,否则江对岸的官兵也会围拢来了”。

红娘子以枪支地,喘息着道:“那你呢?”

“你尽管走,我会最后离开,砍断浮桥。快走。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你杨跨虎再本事,你也变不成男人,我赵疯子没有走在女人前头的道理,走,快走。大军唯有你我再弹压得住,否则必定溃散。被官兵分而歼之!走!”最后一声已是竭尽全力的大吼了。

红娘子被他使劲一轮,已经乏力的身子也不禁被甩开了去,她顿顿脚,匆匆道:“所余人马不多了,尽管过江,斩桥突围”,说完急急向浮桥赶去。

杨凌的大军到了,站在江边一里半地外的一处丘陵沙坡上,杨凌驻马察看了片刻,轻轻地一挥马鞭,漫不经心地说道:“把我们的大弓手调过来,以劲弩封锁江面浮桥,阻止响马渡江。全军突击,将他们尽歼于江岸之上。”

随着杨凌的命令,原本用在南京城头守城,威力无俦的大弩被抬上了沙丘,四人负责一支大弩,一共三十架每射三枝的劲弩对准了江面。

赵镐满身浴血,又奋勇地连杀七名官兵,眼前不由一阵阵发黑,他已经脱力了,结果被官兵趁机削去一条手臂,疼得他一声惨叫,踉跄后退几步,身边的人急忙迎上去阻住敌人。程老实飞奔过来,一把扶住他,赵疯子抢过来道:“程二叔,快扶我兄弟过江,快走!”

程老实架起赵镐直奔浮桥,赵镐挣扎着道:“不,放我下来,我要和大哥同生共同”。程老实不由分说,把他架上桥船去,赵镐回头,忽见赵疯子肩头又中了一箭,不由嗔目大吼:“大哥!”

他一把推开程老实,转身就往岸上推,只听嗡地一声响,一枝大弩射出的长箭穿体而过,一团血雾中深深地钉在船板上。程老实大吼:“赵镐!”

他急忙抢过来要背起他,只听“嗡嗡”几声响,能刺进城墙的劲矢接连飞至,正在过江的无论人马,但中了这劲矢无不透体而过,一时血流飘橹。

程老实见势不妙,急忙一跃入江,他不识水性,就跳进水中,抓着一个个船体慢慢向小岛上移动,赵镐被射的肠穿肚烂,根本是活不得了。

赵疯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大弓劲弩的阻拦,截断了最后一批人的生路,他还不知道三弟也已死了,船桥上人厚马尸横竖颠倒,鲜红一片,已经不可辩识了。

狂刀一抡,赵疯子带着肩头的利箭返身向桥边大吼:“断桥!断桥!莫让官兵追去!”

“呃!”后心中了一箭,赵疯子险些跌倒,他踉跄到桥头,对面小岛上红娘子见他逃不出来,正欲杀回来,他见了不由惨然一笑,忽地挥刀剁去,几刀下去,系在岸边深深木桩上的绳索被他砍断,船只顺手一冲,飘向还系着绳索的小岛一侧。

十几只用来封锁江岸的劲矢射空中,“噗噗噗”地射进水中,激起一片浪花。

“不要杀他!那个人是匪首赵疯子,此人一定要活捉!”杨凌在沙丘上瞧见赵燧身影急忙下令,本来准备瞄准他的劲弩又稍稍前移,只是由于水流,断了的船被冲开,全部冲向小岛一侧贴着岛岸,剩下的响马盗想走也走不成了。

“请好生照顾我的妻女!”赵疯子也不知道隔着这么远,旁边又杀声震天,那边的红娘子能不能听见,仍然拱手嘶喊一声,然后提着刀,挪着艰难的步子一步步向回走。红娘子眼中含泪,咬着牙转身奔去。

杨凌生力军的加入,使负隅顽抗的响马盗如雪狮子遇火,他们本来就已精疲力尽,和官兵们你一刀我一枪,全都无力的几乎一推就倒,哪里还是这群虎狼的对手。赵疯子遍体鳞伤,前心后背后各中了一箭,大腿上的伤口豁的老大,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意志,还坚持着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摇摇欲坠地拄刀立在江边,后阵不断有人高喊:“国公将令,活捉赵疯子!国公将领,活捉赵疯子!”这呼喊声起,已经没有人再向他射箭了。

赵疯子游目四顾,沙滩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人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他就是官帽,就是堆成山的银子。赵疯子不由怆然大笑,他没有看到远处沙丘上的杨凌,面前是千军万马,远远近近到处是人,他又哪里寻得过来。

赵疯子摇晃了一下,忽然单膝摔跪在地上,正欲围拢过来的官兵不由霍地一退。

赵疯子咬着牙,扶着刀柄又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眼那些官兵,然后一转身,以刀拄地,行一步,长刀向前一顿,一步步挪到江边,一步步挪进水里,岸上无数的官兵全都不语了,所有的厮杀声全然不见,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

水流越来越深,越来越急,他想以刀拄立,走得更深,可是湍急的河水以他的体力再难支撑,忽然一个漩涡卷来,原本只露出肩膀的赵疯子向前一栽,消失在激流中不见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曾经叱咤风云的赵疯子,在滚滚江涛中消失的渺无踪影。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浪淘尽,多少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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