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冰窖里,气氛仿佛也凝滞了,老人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这小姑娘。
看起来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眉宇间那抹沉稳和老练,倒像是……倒像是经历了一辈子一般。
“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
陆夭理理袖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抬起头,迎向老者的目光。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那个因为太医疏漏,导致生母早逝的宁王正妻。”
宁王妃?
老人深深蹙起眉头,宁王娶亲,他倒是有几分印象。
当日听闻太子和宁王同日娶妻,宫中热闹至极,就连他这平日无人问津的冰窖之内,也连带得了些优待。
非但那日饮食都换了荤腥,甚至还得到了额外赏赐,虽然这所谓赏赐,不过是多听了些家中的近况,但于他而言已经相当满足。
若是没记错,宁王娶的应该是礼部尚书之女。
想到这里,老人立刻定睛细细打量,年深日久,很多记忆都斑驳了,眼前这一张却是至少同那人有着六七分相似……
“敢问皇商家王氏,是王妃的……”
陆夭颇感意外他会提及王氏,但还是如实作答。
“是亡母。”
老人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
但王氏到底于他有恩,那年他随师父出诊,途经山西,险些死于流匪刀下,若不是当年还是做姑娘的王氏慷慨相救,也不会有后来扶摇直上的他。
他扶着重伤的师傅,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天下第一皇商的王家,给师徒俩治伤,临走又赠送盘缠。
于王氏一门,他不过是千千万万被救助者当中的一个,甚至都不会记得曾经救过这样两个人,但对他来说,却是矢志不忘的恩德。
这辈子他身为医者,做过昧心事着实不少,连他自己都自认已经罔顾世俗道德,可小姑娘站在眼前那一刻,对王氏的感激,对宁王的愧疚,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也罢,就当是赎罪了吧。
“王妃想知道的一切,老朽都可以据实以告。”生而为人,大概是真的很难做到摒弃全部,“王妃听过之后便速速离开吧。”
***
长乐宫里,谢朗无故扑倒在地上后,司寇和宁王随即一前一后走进来。
众人见了,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俩身上。
大楚昔日赫赫有名的贵公子联盟,因为中途闹掰了拆伙,所以这两年鲜少能看到一起出现的场景。眼下难得有机会,自然是看个够本。
但见这二人,一个芝兰玉树,一个清冷绝艳,甫一踏入长乐宫,真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按理说,谢朗也是俊朗少年,在这两人的光芒之下,登时显得逊色三分。
起初还有些不忿的舒贵妃此刻忽然庆幸,幸亏静王没来,否则真真儿是要被比到泥里去了。
皇后见众人刚刚还吹捧谢朗,短短一瞬之间就把注意力转到那两位身上,心下不忿,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伸手将谢朗扶起来,一边小声嗔怪。
“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些。”
谢朗膝弯还残留着刚刚被射中的痛楚,他心下了然,刚刚出手的十有八九是司寇。
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这倒有点意思。
他当下也不解释,只是扶着皇后到一旁坐下,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然而众人却没多少在看这边。
老肃王妃辈分高,说话也无需忌讳,当即冲太后打趣道。
“瞧瞧,这么两个翩翩佳公子一进来,整个内殿都亮堂了。最难得的是,他俩如今都是太后的儿子,这福气,真是旁人想都不敢想。”
女婿算半子,继子也是儿子,这话细究下去也没毛病。太后闻言愈发心花怒放,虽然努力掩饰得意神态,但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在你皇兄那里吃了什么好的?连我这里的回门宴都不稀罕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因为司寇娶了谢文茵之后,按例也要称呼启献帝为皇兄。
偏生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所以谁也没有接茬儿。眼见要冷场,谢文茵深谙这种场面的应对之道,立刻出言解围。
“皇兄能有什么好吃的,御厨做来做去都是那些菜,八成是馋酒了,又找不到酒搭子。”她露出个甜润的笑容,拉着太后的手臂,“皇兄那个酒量,抓个陪酒的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宁王原本不耐烦听女人们家长里短,然而他刚刚从进来便发现,陆小夭不在,他猜十有八九是趁人不注意去冰窖了,所以为了不惊动众人,只得耐着性子周旋,好替那丫头多争取点时间。
“皇兄多喝了几杯,想起些旧事,话多了些,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他向来不喜解释,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太后闻言内心愈发熨帖。
“快,让她们熬两碗解酒汤,你们俩一人一碗先喝了,散散酒气。”
掌事嬷嬷一迭声答应着,立刻吩咐宫女去做。
太后此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往日宁王若来,虎将军一准儿是先乱叫一通示威,待老三一个眼刀扫过去,那小畜生再认怂,就恨不得多长四条腿逃命。
总之十次有八次都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可今天却出奇安静。
“虎将军去哪儿了?”她远远问了句掌事嬷嬷。
掌事嬷嬷也一愣,晚膳时分还在的,八成是跑出去玩了吧,那猫向来也是性子野。
未及回答,宁王便已经接口。
“今日小七回门大喜,不宜动手,那猫不在更好。”
太后闻言忍不住笑了。
“罢了罢了,没得叫它招惹你,也不知道你俩是不是上辈子犯冲。倒别说,虎将军跟宁王妃倒是投缘。”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四下瞧瞧,“怎么这半日也没看到宁王妃呢?”
宁王心下微微一凛。
皇后闻言便觉不对劲,宁王向来是个妻奴,焉有进门不先找王妃的道理,可他东拉西扯怎么半天,压根只字未提陆夭……
她瞥眼面色不动如山的宁王,认定这两口子必然有问题。但不管是什么筹谋,她今日手都是干净的,便是闹开来,也不怕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她故作担忧地开口。
“太后这么一说,臣妾也想起来,仿佛晚膳之后,宁王妃就不见了。”她以手掩口,“这前后一个多时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前几日宫里可是刚刚混进红莲教的刺客。”
谢文茵原本也没在意,但听皇后提到红莲教,那日被火困的惊恐瞬间袭上心头,当下也没了主意。
“那怎么办?快叫人去找找。”
太后没发话,阖宫没人敢动,话到这个份上,若放在平时,宁王早该一马当先去找人了,可他今日纹丝未动。
皇后见状,愈发肯定这里面有鬼。
“不然奏明皇上,叫龙鳞卫去找吧。”宁王眼刀像杀人一样射过来,皇后却丝毫不惧,“毕竟宁王妃安危重要。”
就在此刻,带点戏谑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本王妃倒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这么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