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皇后披散着头发坐在草垛上,牢房不大,一张破旧木桌,靠墙砌了张窄床,其上有张发了霉的薄被,竟被折叠得十分整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模样。
跟上一次不同,皇后这次显然要狼狈很多。
那次她虽然是嫌犯,但到底还是一国之母,况且当时启献帝也没有发话,所以众人皆不敢怠慢,牢狱中供给样样不缺。唯一跟在未央宫不同的是,行动不够自由而已。
然而这一次却大相径庭。
那晚宁王亲自下令,将她脱冠去簪,一袭牢服下了狱,这是摆明了要给陆夭出气。皇后情知这次很难逃过,干脆也放弃了反抗,给自己留点尊严。
入狱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她住的牢房时不时有高声呼喝传来,间或就有犯人如猪狗一样被捆扎着,拿抬杠从手足间穿过去,也如抬猪狗一样被丢进牢房,呻吟声日夜不休。
她知道宁王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她很想不受影响,但这是个和后宫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如果说女人之间的争斗拼算计,那这里则是真刀真枪,刺刀见红。她这辈子浸淫后宫,手上不是没染过血,可从来没人敢把这么大刀阔斧的刑法直接摆在她面前,仿佛故意杀鸡儆猴一般。
皇后到底是闺阁出身,日夜被精神折磨,没几日便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天色渐渐暗下。
外面忽然传来狱卒走动的声音,而这脚步声在她的牢房门口停下了,皇后登时警觉起来。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位身穿素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只食盒。因半垂着头,昏暗中叫人看不清眉眼。
皇后下意识往后蹭了蹭。
“夫人,虽然您托了咱们上司,但有话快说,别耽搁太久,我们也很难办。”狱卒低声提醒,“若是被人发现,王爷那边,我们交不了差。”
“放心,说几句话就走……”那位被唤作夫人的,将一块儿碎银塞到狱卒手里。
狱卒捏了捏手中银子,眉开眼笑转身离开了牢房。
皇后这下听清了那女人的声音,立刻起身想走过去,结果那女人比她更快一步走过来,将食盒放在那张发了霉的木桌上,低头将其内饭菜取出。
香味一下子弥漫在小小的牢房里,对于几日没好生吃过饭的皇后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长嫂。”皇后开了口,声音黯哑得有些听不下去,“亏得你还来看我。”
谋害皇家血脉,这种罪名一旦成立,少不了要波及家族,此时此刻静安侯夫人还来看她,着实令她诧异。
“皇后娘娘,这些都是素日你爱吃的。”静安侯夫人快速添了碗饭,随即放上满满的菜,“吃饱了,好上路。”
皇后猛地抬头看向她那位长嫂,眼里俱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说什么?”
静安侯夫人看向这位穿着白色囚衣的小姑,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她微微叹口气。
“皇后娘娘若是现在选择自戕,尚可保住娘家一族血脉,我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您想想,祸不及全族,我们也是两代人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家族规模,您说呢?”
几只飞蛾围着墙上火苗绕着,将牢中本就昏暗的火光扰得忽明忽暗。
皇后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向来恭顺的长嫂,竟然让她自戕保住族人。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您若是体体面面地走,咱们家才有一线生机。”
皇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静安侯夫人将那碗饭端过来,苦口婆心地劝。
“眼下还有的选,吃顿饱饭,踏踏实实地走。若是皇上一杯鸩酒……”
话音未落,皇后抬手掀翻了那碗饭,油腻腻的菜色沿着静安侯夫人的手流下去,沾脏了她的衣裙。
静安侯夫人面上的笑意随即僵住,再开口已经是换了个口吻。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也只能逞一时之快,难不成真要因为你的愚蠢,让整个家族都倒下?你到了那边,怎么有脸去见公婆,你祖宗祠堂都保不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一直漫不经心的脸色终于大变,“谁敢动我家祠堂!”
“我的皇后娘娘,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呢!”静安侯夫人尖锐地讽刺着,“外面早已经翻天了,现在谁不知道,你意图对宁王妃不轨!宁王如日中天,皇帝想要熄灭他的怒火,只能拿你开刀,识相点早早自戕,祸不及家人,也不怕跟你直说,这几日已经有风声传出来,怕是有人要拆你家祖坟呢!”
皇后一把抓住静安侯夫人衣襟,也顾不得刚刚那油腻饭菜沾染到手上。
“他敢!他不过是个储君,怎么敢动我家祠堂。”
静安侯夫人拨掉她的手,冷笑道。
“你觉得为了宁王妃,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皇后突然被这句话击中,是啊,为了陆夭,他宁王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年你手上也没少染血,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不算亏。”静安侯夫人也不嫌脏,将掉落地上的饭菜悉数又抓回碗里,“成王败寇,皇后娘娘便认了吧。”
说毕掏出帕子擦擦手,连食盒也没拿,自顾自便走出了牢房。
***
陆夭此时此刻正在宁王的书房写字,她成婚之后在这里的时间居多,但动笔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
宁王见她有兴致,于是亲自执了墨条,执盏往砚盘上倒了少许清水,捏了些松烟墨,缓缓磨起来。
“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
陆夭注视着墨色在清水中微微漾开,抬首笑道。
“听闻今日,静安侯夫人去了天牢,是你放行的?”
宁王专心磨墨,沉下眸子,低低应了声。
陆夭不用想都知道,静安侯夫人会跟皇后说些什么。
她挑了根小毫,饱蘸浓墨,屏息静气,在薄如蝉翼的花笺上,缓缓写下一排簪花小楷。
“你说,我要不要也去走一遭?”
开口之前,她本以为谢知蕴会以天牢不够吉利为由,果断拒绝,孰料他却只是道。
“你想哪日去,我让人提前打点好。”
陆夭惊讶地看他,甚至连墨汁在那张花笺上落了印记都浑然不觉,宁王觉得好笑。
“怎么,你觉得我会不让你去?”见陆夭点头,他用那只没有磨墨的手戳了下她的脸,“傻瓜,但凡你想,必然是有你的理由。日后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你,我只会在后面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