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拉他在桌前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好的酒暖身子。燕由仰头饮下酒,五脏六腑都被暖了一遍。
因为修炼内功,燕由的体质本就超乎常人,寒凉不易侵体。在暖阁中小待一会儿,身子已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张嫣指指窗子,一脸询问之色。燕由摇头拒绝,他今日只是来看看她,外面天寒地冻,他不能让她出去受凉。
张嫣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撒娇似地求他。燕由很是受用,但依然坚定摇头。张嫣睁大眼睛盯着他,手上加了几分劲,燕由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退让。
张嫣一撇嘴,兀自站起来朝窗边走去。燕由忙拉住她,张嫣抬头挑眉看向他。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回到了小时候的少女,很是怀念这种感觉。但同时也感到奇怪,平日里张嫣绝不会无理取闹,现下却不知为何如此坚持。但既然她那么想做这件事,那么他便会在她身旁陪着,燕由佯装绷着脸,无奈地点点头。
张嫣冲燕由微笑,伸手来掐他的脸,她的笑如冬日盛开的腊梅一般娇美,但燕由见她眉目间却似隐含黯然之色,眨了个眼后再看,已是如常,燕由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张嫣伸手想推开窗,又忽地想起什么,旋身打开柜子翻找。从自己的衣物底部抽出一方黑色的毛皮领子,笑吟吟地交到燕由手上,眼睛亮晶晶的,似在期盼他的赞美。
燕由看这毛领子并不是女款,知这是张嫣特意做给自己的,心头一暖。抚过毛皮,油光水滑,手感十分舒服,他摸到了不太平整的针脚,了然一笑。他的嫣儿从来不喜欢做针织女红,能做出这样子成品已是难为她了。他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做了个口型:“我很喜欢。”
张嫣又笑,但那丝黯然又出现在她眼中,燕由来不及细看,她已经转开身去。取下燕由已经烘烤干的斗篷,牵着缎带,踮脚环过他的脖子,在他胸前系紧实。再将毛领子环在他脖间,扣好暗扣。
燕由捏捏张嫣的瘦削肩膀,皱着眉到她柜子中扯了一件最厚的毛皮斗篷加在她身上,还有棉帽跟手套。他一一替她穿戴齐全了,才推开窗子。
天凝地闭,万里雪飘,巍峨的紫禁城被掩埋,天地一片干净的纯白。长直的宫道之上,漫天的雪幕之下,只有两个相携的身影。
脖间毛皮领子挡住寒意,燕由的身子比来时要暖得多。正因燕由的手还是暖的,他明显能感觉到张嫣的手迅速冷了下去。他不放心,说道:“嫣儿,若是受不住,就立即告诉我。”
张嫣似没听见一般盯着前面怔怔出神,燕由弯下腰,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转过冻得通红的小脸,对燕由笑着点头。
燕由忽然停住脚步,将斗篷解开,从身上扯下来,披在张嫣身上。
张嫣还没来得及错愕,燕由已经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脖间,挽住她的脚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燕由指点张嫣将斗篷绑在他的脖子上,再将大大的兜帽拉上,如此一来,燕由的大斗篷罩着两个人的身子,斗篷的帽子兜着两个人的头。
“这样好些。”燕由笑道。
“燕哥哥……”
“背着你,我也暖些。”燕由这么说。
张嫣不再说话,乖顺趴在他肩头。本来雪粒子打在脸上就跟刀刮似的,燕由替张嫣挡掉了所有的雪花。他背上传来的暖意,也直透入张嫣的皮肉中,暖入张嫣的心里。
他这样对她,她怎么才能将怀孕的事说得出口?
张嫣紧紧搂着燕由,她贪恋燕由身上的温暖,可她与他之间隔着别的男人的骨血。这是她无法选择的,是她的责任,是她的命运。事实上,燕由的存在才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一个令她甘之若饴的意外。
张嫣心里堵得慌,泪水快要溢出,她不敢擦,只能抬起头,咬着发酸的牙关,强忍下去,直到它们随着心酸又一次充满眼眶。她的痛苦中又有一丝庆幸,幸好燕哥哥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积雪已高,燕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也不知走到哪里才是终点。但背上的人儿在那,就算这条路通往天涯海角,他也会走下去。
幽幽香风忽然侵袭鼻端,燕由脸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随即滑过一点冰凉柔软。他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底一悸,震动不已。
张嫣只作不觉,指着交泰殿顶端,语气轻快地大声说:“嫣儿想到上面去玩。”
燕由立即爽快答应,他能感知到她今日的低落,但她不愿说出来,反还强作高兴,他明白她不想说,便没有主动问。此刻她愿意主动提出要求,他即有信心能赶走她的不痛快。
他背着张嫣,以惊人的速度在宫殿楼阁之间奔跑,只用腿几个轻点就到了高高的殿顶,再从房檐下跃,这种惊险的动作在他做起来就如同平常人走路那般稀松平常。
天色很暗,加上雪迷了眼睛,张嫣什么都看不见。每次落下时,张嫣的胸口都被挤压得喘不过气,胸腹间极其不舒服,她紧紧闭眼,不敢看身周,但几个起落后过后,竟慢慢有了刺激的感觉,郁闷的心情也通畅起来。
她什么都不想顾,只想放声大叫,她也真的就这么做了。
“啊——”张嫣的尖叫声回荡在紫禁城间,随着两人的移动而忽高忽低,飘散不定。张嫣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畅快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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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第一次在半夜被惊醒,睁眼后还是一片黑暗的景象对他来说陌生无比。外头似乎吵杂不已,朱由校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头痛欲裂。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身子也似使不上劲来,他推推身旁躺着的高永寿,触手所及处却是裸露滑腻的皮肤。这触感触及了他临幸妃嫔时那些不好的记忆,他本能地从床榻跳了开去。片刻之后,他才想起自己今日在乾清宫中,舒了一口气。
离开了被褥,朱由校发觉自己身上一丝未着,他奇怪于今日高永寿也没有穿衣服,试探着唤道:“永寿?”
睡在床榻内侧的人儿立即醒了,有气无力地说:“皇上?”
朱由校惊恐地听见,这绝不是高永寿,而是个少女的声音。他颤声问:“你是谁?”
黑暗中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起,窸窸窣窣地扯了零落四周的衣服穿戴好,下床点亮了床边蜡烛。
烛光照出的那张脸,是如晴的脸。朱由校试着回想他睡过去前发生的事,脑中只闪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这已足够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对女人动情,明明平日临幸妃嫔时,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抗拒得很,今日怎么无知无觉的就完事了。
如晴不慌不忙地跪下,捧上朱由校的衣服,恳求道:“奴婢先伺候皇上将衣服穿上吧,仔细着凉。”
朱由校反感地退开一步,怒道:“你……为什么?”
如晴接连磕头,“奴婢罪该万死。”话虽这么说,但烛光下的她脸色沉静自如,丝毫看不出有何后悔害怕之意。
朱由校身为帝王,却从未主动下令要过什么人的命,此时遇此情况,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再看见如晴,便呵斥她,“滚出去!”
如晴闻言一声不吭地将朱由校的衣服放好,她忍着下体的疼痛起身朝门边退去,顺手拿走案几上的一个早已熄灭的香炉。
她心中暗想该将准备好的另一半银子给药房的太监,这“对欢香”确是有用,整个过程中,她和朱由校两人的意识都是完全迷糊的。否则就算事情不败在朱由校身上,她也很可能因为忍不住害怕而临阵逃脱。
如晴又想起了高永寿的脸,她对高永寿以死相逼,只求一个朱由校共处一晚的机会,亏得高永寿心地良善,最后含着泪答应了她。高永寿那副楚楚可人的样子,如晴身为女子,看着都不忍。但她不能够放过这个机会,必须要狠下心来。
客印月禁足已有一段时间,还有再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管不了乾清宫的事,如晴看皇后亲自出马都扳不倒客印月,那么估计再没有能扳倒她的机会了。她不愿只当一个小宫女,如果能得到一个孩子,她就可以为自己谋出路。
如晴在心中向苍天祈求,希望能够如她所愿,就这一次,赐她一个孩子。
暖阁外有专门负责为皇上临幸记档的司礼监太监候着,他看如晴出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如晴,如晴冲着他点了点头,他便翻开簿子,低头记了几笔。
如晴见当值的宫人们都面带惊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又联想起刚才外头的吵杂声,大感奇怪,便问这个太监出了什么事。
“风雪中传来尖叫声和笑声,据他们说有是刺客,没人敢来扰了皇上安睡,锦衣卫的指挥使头头就自己拿主意派人出动追捕刺客了。”那个太监扫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么大的风雪,怎么可能有人在?我觉得呀,是闹了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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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足后,客印月根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夜风雪呼啸,窗子“嘎嘎”作响,吵得她头疼,睡得就更是浅,因而当尖叫声被风送到咸安宫时,她即刻就醒了过来。
客印紧抓着被子坐起来,不安地踹了一脚睡在床下方的紫香。紫香闷哼一声,立时清醒过来,连忙爬起来朝客印月跪下。
“把蜡烛点着!”客印月命令。
紫香依言点明了房内的花烛,客印月见着光亮,这才安心下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紫香屏息侧耳细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尖叫声,而听着听着,却又变成了笑声,并且还是个女人的笑声。
紫香迟疑着说:“夫人,奴婢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笑。”
客印月往她肩膀重重踹了一脚,“胡说什么呢?紫禁城中谁敢这样放肆。”
肩膀的旧伤还在,又被这么一踹,痛得就像骨头要裂了一般。紫香咬牙忍住,没有发出声音。她很了解客印月,客印月踹她并不是因为她说错了,反倒是因为紫香验证了她心中的恐惧,她才害怕得要虚张声势。
紫香知道客印月在畏惧什么,她埋着头朗声道:“窗外这等天气,怎么能有人在呢?莫非这是王宛儿的冤魂在作祟?”
客印月闻言暴怒,也顾不得紫香贴身宫女的脸面了,冲着紫香两个嘴巴子狠命甩上去。大声呵斥道:“给我滚出去跪着。”
紫香也没有捂住脸,结结实实受了这两巴掌,躬身退出房间。紫香出去后,客印月横眉竖目的模样立即变了个样,她惴惴不安地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房间的角落十分可疑,似乎随时会走出一个女鬼,伸手掐她的脖子。她脸色惨白,索性被子一扯,把自己裹在里头。
客印月胆战心惊,不停颤抖着,喃喃自语,“不会是她……绝不会是她……她死在夏季,绝不可能在冬季找我寻仇……一定是紫禁城的其他冤魂……”
暖阁门外,紫香无声冷笑,拉扯着嘴角的皮肤灼灼作痛,但她毫不介意。紫香能够想象客印月在里头的模样,能见着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挨这两巴掌真是值得。
她掏出怀中藏着的生肌红玉膏,紧紧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