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诞辰,没乾清宫什么事,朱由校最近正在尝试做一张能够折叠一动的床,一连几日都没有休息过,暖阁内,木锯声连续不断。
自上次给朱由校下药后,如晴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被方成盛发配到殿门外当值。但这个位置也有好处,比如现下,定眼瞧着阖宫的人都集中在了交泰殿那边,便看准时机托辞离开乾清宫,避开众人视线,悄悄往御药房的方向绕去。
圣济堂在文华殿的上头,路途不算近,一路又得留心着别撞见侍卫,如晴一路小步快走,待到了圣济堂已然气喘吁吁。她稍作停歇,偷眼看去,房间里只有掌事一个人在,她安心迈入门槛,径直向长柜前去。
如晴从袖中掏出了一支珠钗,轻轻放在当值掌事面前。
宫女有疾不给召太医,地位低又没有主子看顾的宫女,只能自生自灭。但宫女们不会甘愿等死,往往凑了钱能暗中找御药房的小宦官给自己开几服药,若是出手足够阔绰,御药房外间当值的掌事还能帮着把脉诊断。
如晴今日就是专程为见这个略通晓医术的掌事而来。
掌事扫了一眼珠钗,小眼睛中放出精光,摸了摸珠钗后镶着的珠子,满意点点头,藏进衣襟中。如晴这才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伸出右手置于他面前。
他收了如晴的好东西,自然殷勤,赶忙从柜子下掏出一方诊断时专用的丝帕,覆在如晴手腕上,再搭指诊脉。
两人屏息凝神,大气不出,场面一时静了下来。他原本喜滋滋的面色慢慢凝重,似有些不敢相信,看了如晴一眼,手指使多了几分力道,一会儿后又立即弹开,他低着头,踌躇着不敢讲话。
如晴看他这反应,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开口道:“前几日我自觉身子不爽快,吃东西的时候反胃,早起时,就算没吃东西,也会干呕。”她一边说,一边揣摩掌事的神色。
掌事收敛起了平常仗势欺人的嚣张态度,探询着问道:“是……皇上的?”
如晴确认自己真的得了孕,捂着自己的肚子,抑制不住大笑出来。看来苍天真的听见了她的祈求,仅被临幸了一次就得了,放眼整个后宫,旁人都没有自己这个运气。就算是最早承宠的皇后,现在也还是腹部平平,自己竟是这后宫的第一人么?
掌事的脸色变了几变,结巴地说:“恭.......恭喜啊!”他在挣扎犹豫着该不该把刚刚收的东西还回去,不然这个小宫女飞上枝头后,他或许就吃不了兜着走。他想起了曾经对她摆过脸色,在她给不起好东西的时候,还责骂羞辱过她。
如晴却没计较这些,她心情大好,看掌事伸手在衣襟中几欲将珠钗掏还,爽快道:“公公就收好罢,日后我会有比这好的东西。”
掌事忙赔笑附和道:“是,您说的对极了!”
如晴带着满面笑,正想离开,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也不看如晴,喘着气给掌事递了一张药方子。
如晴见是曾经在坤宁宫一起当值的熟面孔林子,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随口笑问:“林子,怎么了?”
他深深呼吸几口,这才顺过了气,答道:“方才千秋节典礼上,皇后娘娘忽然昏了过去。”
“啊?”如晴自知该换上惊讶和担心的表情,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笑。
没想到林子也笑了起来,“是该笑的,因为方才急传太医诊断后,诊出娘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体虚,这不,我就来给娘娘取药来了……”
如晴的笑意僵在嘴角,林子后面再说什么,她一点也听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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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后娘娘被诊出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太监报完后,低头屏息等着朱由校的回应,额侧有汗珠划过。
朱由校有些困惑地皱着眉,停下手中的木工活,低头看着来人,一时间不太能理解来报的太监话中的意思。
高永寿先醒悟过来,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他冲朱由校跪下,语气强作欢喜之意,“恭喜皇上终于得子!”
“孩子?”朱由校摸了摸头,“你是说,梓童她肚子里,现在有一个孩子?”
高永寿肯定地点头,“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呢!”他提醒朱由校,“皇上于情于理都该去坤宁宫看看娘娘。”
朱由校回过味来,眉开眼笑,当即放下雕刻刀,牵起高永寿,“来,一起去看看梓童。”一边往前走,一边念叨,“朕此前只见过一次女人大肚子,那还是父亲当太子时府里的刘淑女,她怀的正是朕的弟弟由检。”
高永寿接触到朱由校细软的掌心,看到他期待的样子,只得咽下将要出口的拒绝话语,随着他前去。
拐过了交泰殿后,远远望去,坤宁宫前人头攒动,全是盛装打扮,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女人们。
想来是没人预料会发生皇后昏倒这种事件,负责事宜的礼部只忙着安置皇后,没来得及安排今日入宫的命妇离开紫禁城。
高永寿见状,自卑之心让他下意识飞快地从朱由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怯怯地低头。
朱由校并未责怪他,只是厌恶地看着那个方向,止住脚步,朝方成盛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他应声后小跑着钻进人群中。不一会儿,不知礼部的人使了什么法子,那些命妇们陆续朝另一个方向离去,很快就尽数离开了。
朱由校朝高永寿温和一笑,目光中有安抚之意,重新执起他的手,一路走入坤宁宫。
张嫣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脸色青白,一望即知她身子十分虚弱。
见皇上来了,整个暖阁内的宫女跪了一屋,张嫣只安然倚在床榻边没有动作。朱由校全不介意,松开高永寿,挥手命其余宫人都下去,满带兴奋地靠近张嫣。
“是男孩还是女孩?”朱由校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榻边上。
张嫣疲惫一笑,“皇上说笑了,四个月的身孕哪里看得出男女呢!”
朱由校恍然大悟,只盯着张嫣的腹部看,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道:“也看不出肚子有变大多少。”
“皇上用手摸一摸,便可感觉得出它的变化。”
“可以吗?”朱由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贴上张嫣的小腹。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呀!”朱由校的手弹了起来,手足无措,“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皇上,这是胎动。”张嫣看着朱由校的举动,哑然一笑,解释道。
“永寿!这个孩子,它真的会动!”朱由校复又把手贴上去,笑逐颜开,回头对高永寿说道。
“是呀,说明孩子很强健,这是好事!”高永寿不知自己是怎么忍住眼泪,撑出微笑来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笑脸,都化作利剑,捅在他心口。皇后有的,后宫每一个女人都能有的,他不可能有。满心满腹充满不甘之意,只恨此生不为女儿身。
朱由校全副心思灌注在张嫣的肚子上,未曾察觉高永寿的异样。而张嫣敏感地听出了高永寿极力隐藏的哭腔,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明白不过他此时感受,他们两人在某种意义上,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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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小一节客印月的,晚点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