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凋碧树,今朝不忍道别离。魏忠贤不顾危险,亲自出动,将客印月送到外城门,才不得不止步,两人眼泪汪汪地话别。
“你可不能忘记了我。”客印月叮嘱魏忠贤道。
“绝不会。”魏忠贤信誓旦旦保证,“待这头事情安定下来后,我立即接你回宫。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亏待了你的。”
他侧头对婢女玉墨说:“你要好好照看夫人,她不开心时要想办法让她开心。”
玉墨恭谨道:“奴婢谨记公公交待。”
两人依依不舍,时间渐渐流逝。
魏忠贤出宫时带了一队东厂护卫,此刻他们分布在不远处望风,以防止有人行刺。此时领头的役长上前来小声提醒魏忠贤:“公公,该回宫去了。”
魏忠贤用衣袖拭去泪水,稳定情绪道:“你要好好珍重。”
客印月一步三回头,重复道:“你千万不能忘了我。”
魏忠贤不厌其烦地点头作保证,目送客印月坐上马车。领头的车夫发号施令,五辆马车及一大队侍卫、婢女浩浩荡荡起行。
燕由在城门外靠墙而立,眼带嘲讽,看这阵仗,若是不明就里的行人只怕还以为车里坐着的人是皇后或是贵妃。
从马车的车轮印记可以判断,五辆车中有四辆车都装满了珍宝,客印月怕是把全部家当都带走了,里面还不知包含多少平民百姓的血与汗。
他从角落徐徐走出,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混在进城的普通人群中。
远远能够看见魏忠贤的轿子在前方颠簸。东厂的人有多少?八个?十个?应该更多。
魏忠贤极其惜命,今日冒险出行也配备了最高程度的防卫队伍,燕由若是要动手,只怕还靠近不了轿子,就被团团围住,然后其他人快速护送魏忠贤离开,行刺必定失败。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燕由在心中做出抉择,拐了个弯,与魏忠贤那队人走了不同的道路。
回到慈庆宫后,燕由确认隔壁屋子的侍卫已经撤离,不再隐蔽气息,大大方方从窗子进了房间。
响动声让坐在梳妆台前的张嫣哆嗦一下,待两人视线交汇,张嫣才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展颜微笑。
燕由合上窗,边走近她边问道:“你认为他们还有派人可能来?”
张嫣摇头,“警惕一些总是好的。”
燕由抬手抚过张嫣的鬓发,“客印月离开了,找不到机会对魏忠贤下手。”
张嫣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无妨,我瞧着皇上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让客印月走了就好?离开北京城是她最后的结局吗?”
张嫣双眼盯着镜子,恨意汹涌澎湃,“不,不会这么便宜她。”
燕由恰好能从镜中对上张嫣的双眼,她的杏眼曾经顾盼有神,俏皮灵动,如今却只剩下由恨意组成的黑暗。他想起初见面时年幼的张嫣,顿时胸膛一酸,别开目光,转移话题,“隔壁关着那个刺客怎么样了?”
张嫣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一眼燕由的神情,顿时心意相通。她带着歉意揪住燕由的衣袖,软声道:“他倔得很,一直不肯开口。”
“你想从他嘴里逼问出家族的情况?为何不用刑。”
“若我只有这一个目的,自然会考虑用刑,但我还有另一个打算,至于能不能成,还要视对方的反应而定。”张嫣神秘一笑,“所以现在还不能透露给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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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吃了吗?”张嫣问道。
“虽然很不明显,但奴婢比较了端进去时的分量,确认菜变少了。”语竹回道。
果然是个孩子,才第四日就挨不住了呢,但这也在预料中,这么想着,张嫣走到院中。她发觉今夜的月色很好,正应了苏轼的诗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随即又记起东坡先生接下来的话是:“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年少时的张嫣认为,像苏轼这种抱有政治野心的男人,当个闲人只怕是生不如死,但历经世事后,由此刻的心境来看,置身事外闲人也未必就不好啊。
小小的感叹,不妨碍今夜是个谈话的好日子,张嫣的兴致高了些,推门进入隔壁屋子。
张嫣将月光带入散发腐朽气味的房间内,但很快又将其驱逐。房间内门窗长时间紧逼,气不流通,氛围压抑得要命,合上门后,恶感更甚。
角落的黑暗凝固在一起,但气息与细微的声音提醒张嫣那个人的存在。
张嫣点上两只蜡烛,房间内半明半暗,两人的脸庞的身姿都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年轻的刺客身子被捆在柱子上,坐在地上。张嫣点亮蜡烛时,他悄悄抬头看了张嫣一眼,这个小动作却被张嫣逮了个正着,对方讪讪地重新低下头去。
这么沉不住气,很容易被看破的,若不是立场相对,真想提醒提醒他。张嫣从桌前拉过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摘去堵住他嘴的帕子,用温柔的口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张嫣又问:“你多大了?”
他似乎感到被小瞧了,喝道:“要杀要剐随便你。”
少年人的耐心终究有限,张嫣也是这么过来的,并没有一丝激怒,反越发温和:“你在嘴里藏了毒药,是为了防止被敌人抓住后进行拷打,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对吧?他们一定是这么教你的。”
对方默不作声,张嫣继续道:“现在你也知道了,我并没有折磨你,拷打你,甚至没有让你挨饿。我不期望你为这件事感谢我,但你要认识到他们教的事并不全是对的。之后我们才能够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他埋头咬着嘴唇,看起来依然不打算理会张嫣,但他迅速增加的眨眼次数出卖了他内心的动摇。
张嫣凝视他许久,没有将布块塞回他的嘴中,临走时,笑着对他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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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因为客印月的被迫离开而红了眼,对皇上的揣测和敌意越发重起来。
可他没有种直接跟皇上撕破脸皮,于是又安排一个心腹出面试探朱由检的意思。
九月初四,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上疏请辞。
朱由检拒绝得十分干脆,说道:朝廷重臣不能随意离职。
魏忠贤因为这句话又陷入苦闷,他亲自赶去王体乾的住处,与其商议对策。
王体乾说:“皇上还是不敢得罪您,应当没什么大问题,不要太过担忧了。”
“可我总觉得那小子不太简单,他跟他皇兄一点都不像。”
“要是皇上跟先皇像的话,或许您又要怀疑他是在装傻,”王体乾劝道,“总之母亲,莫要轻举妄动,没准皇上早已设好局,就等你跳了。”
魏忠贤听之有理,赞同地点头,决意先按兵不动。
待他回府后,家丁急步迎上来,小声道:“公公,来圣旨了。”
不知是福是祸,魏忠贤浑身一颤,小步跑着到院内,来宣旨的太监是熟面孔,定是他的手下。现在皇上要下旨居然不经他和王体乾两人的手了,他狠狠瞪了宣旨太监一眼。
对方忙给魏忠贤赔笑,接着还是不得不秉公办事,高声道:“东厂总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接旨——”
魏忠贤也不得不对圣旨跪下,胸口一颗心砰砰直跳,一个又一个猜测不断冒出心头,止也止不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朝宦臣魏忠贤,朕感念其劳苦功高,无怠遵循,克佐壶仪,特给其侄魏良卿赏赐丹书铁券一枚(类似于清代的免死金牌),钦此。”
魏忠贤听傻了。
宣旨太监将圣旨卷起来交到魏忠贤手中,他愣愣接过来,还是没回过神。
“恭喜厂公。”太监作揖喜道。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忠贤如梦初醒。
“今早皇上传了司礼监数人去觐见,其中便有小人,皇上亲笔写就圣旨,盖上宝印,命小人们传旨。这可是天大的重视呢,公公好福气。”
“数人?”魏忠贤抓到了话中的重点。
“皇上还给许多官员升官,封荫(子孙荫袭官职爵位。)”
“哪些官员?”
对方将记得的名字一一道来,魏忠贤发觉这些人全都是自己的手下,是阉党的人。
魏忠贤恍惚了一日,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身边发生的事,直到睡前,他心中模模糊糊得出一个结论:如今这个皇上不喜欢自己,可也惹不起自己。
既然如此,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相安无事就好。你当你的劳累皇帝,我享我的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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