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治跟周富贵喝酒时,任谁看了,都不敢说这人是当朝皇帝。
你看他又吹胡子又瞪眼,又拍桌子又摔碗的,哪里有一点点传说中的皇帝的模样?
至于周富贵,在周卓眼里,这个爹从来就没有过贵族的模样和自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在娘胎里那大半年,和娘死前那三年,这个爹还有点往诗书礼仪方向发展的趋向,娘死后,这个爹活的就一个糙字。
就连袍子下不穿裤子,都不是周卓先这么干的,而是周富贵。
周卓起码还会在里面穿条短裤。
两个胡子拉碴的糙汉子,一脚踩着凳子,一手端着酒碗,另一手指指点点,仿佛他们骂的人就在眼前。
一个是炎国皇帝。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炎国最强侯爷。
至于那八个公爵,满朝文武没几个把他们当回事的。谁都知道当年太上皇造反后迅速破了梁朝都城,随后战事容易起来,便定下规矩,非灭国者不得封公。
然后,八大士族的地盘上,就有了八个人裂地建国,又迅速被人剿灭,那八人一人灭了一国,平均的很,然后就跟太上皇投降称臣。
炎国的八个公爵就是这么来的。
太上皇在位那五年,他们手里还有点兵权,在朝堂上能说几句话,等刘治上了台,三年功夫,就把他们手里的兵权统统收了回来,交给周富贵。
要不是担心八大士族反弹的厉害,刘治当年收拢兵权时,并不介意砍掉八个公爵的脑袋。
周富贵问:“出啥事了又,给你气成这样?”
刘治气哼哼地说:“雁城密报,说城中发生雪灾。你说这雁城牧,他要么跟朝廷求援,要么抓紧救灾,他不!他把他手里的兵全派出去封锁路口,不准任何雁城消息传到京里来,导致灾民冻死饿死两百余人。简直是,简直是荒谬!我手下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官员!”
周富贵看刘治气的厉害,便端起酒碗安慰说:“消消气,老大你也知道,雁城听董家的。董家最近又求着跟你一起开发西域商路,估计他们怕你一个不高兴,不跟他们合作,才把这消息瞒着。反正在他们眼里,老百姓又不是人,不过干活的工具而已。”
刘治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气,气那帮士族,那帮听命于士族的官员不把百姓的命当回事,回头等事情闹大了,死了这么多人,黑锅又要朝廷上他这个皇帝来背,什么皇帝失德,天降灾祸以警醒,到时候那帮文官肯定这么说。
“小卓,这事你有什么看法?”刘治问周卓。
周卓笑道:“伯父,我想替灾民问陛下一件事情。”
刘治好奇:“什么事情?”
周卓起身,对着乾坤殿方向拱手,很是庄重肃穆的问:“陛下,你我本是陌生人,你怎么比我的亲人还在意我死活?”
刘治听完,哈哈大笑,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按着周卓让他坐下,指着他说:“你这马屁拍的舒服。”
哄了皇帝一句,周卓又继续说:“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全是坏事。雁城地处雁定山隘口,以前是抵御大月的重要关隘。现在么,大月西迁,雁定山以北只有些小部落生活,雁城的军事作用已经弱化,更多是跟草原上那些小部落交易之勇。我觉得,这个牧守可以撤了,拍个知府和总兵过去。这知府人选,一定要擅长教育工作,在跟那些小部落交易之余,将咱们中原大地的文化思想传授给他们,令他们心向往之,以成为炎国百姓为最高理想。如此十年,那片草原便是伯父你治下的土地了。”
刘治想了想,说道:“这想法不错。不过草原小部落生活艰难,越是生活不易的人,对宗教信仰越发虔诚。我看不如这样,撤牧设府的同时,找一些口舌伶利的和尚过去传教,告诉他们,长生天已经放弃了他们,只给他们留下黑灾白害,只有心向中土,善依善存,才能修得今生福来世报。”
周卓一听,好么,这不是上辈子世界中,后金做的事情么?用宗教控制草原和高原民族的思想,把狼养成狗。
果然是能做皇帝的人,就没个简单的。
他立刻拍马屁:“如此,便是一劳永逸,千年不虞再有反叛。伯父,你这千古一帝,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
刘治得意起来,直接站起身,一脚踩着桌子,一手高举酒碗:“我的心愿,从来不止是天下清明,而是万古不朽!”
恰在此时,小胖狗滚一样的跑过来,对着刘治狂吐着舌头摇尾巴。
刘治心情大好,从盆里抓了个大肘子,弯着腰放到小胖狗跟前。
小胖狗这半年日子过得好,灵智也有增长,本来都已经不吃放在地上的食物了,只吃盆里的,还一定要温热的,凉的都不吃。可此时,这家伙尾巴摇的跟要起飞一样,舔了口大肘子,不急着吃,两只眼巴巴的看着刘治,那狗眼里竟然能看出来感恩和崇拜的情绪来,又把头伸过来,放在刘治满是汤汁的掌心上一顿蹭,用头蹭完,又用身子蹭,直到把刘治手上的油污给蹭了个干净才停下来,叼着大肘子走了。
刘治哈哈大笑,此时他只觉得,这只狗都比他的十几个儿子懂事。
皇子们:“……”
你想让我们说啥?我们还是啥也不说了吧。
还能咋办呢?这个爹我们也想亲近,可是我们的亲娘教育我们,要敬畏,要听话,要乖,要会藏拙,要懂隐忍。
讲真,站在刘治的角度上,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就没一个懂他的。当然,他也没给人家懂他的机会,来来往往不过例行公事和生理需要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卓看着极尽谄媚的小胖狗,总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难道是因为当过三天狗?
周卓用力摇头,把这个不合适的想法抛掉抛掉。
刘治和周卓说起关于朝政的事,周富贵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上。
他上朝就是找个地方打盹,让他思考朝政,不如让席夫子给他上课呢,起码催眠,睡得更香。
周富贵实在听不下去了,拍桌子打断两人:“我说老大,卓儿,坐天下还是要靠拳头大吧?”
三分醉意的刘治骄傲的昂起下巴:“那是!虽然咱们兵不多,说是总兵力三十万,鬼知道那帮孙子吃了多少空饷。但是我有你啊老周,讲真的,你老大我能不能万古不朽,你儿子小卓能不能公侯万代,就看你的拳头硬不硬,你的兵拳头硬不硬了。”
“那我的肯定够硬!”刚好卤肥肠被厨子送了一盆上来,周富贵拉到面前,把盆里的肠子肚子心肝肺什么的都各夹了一筷子,摆到一边:“可是老大你看,军营里现在也是乱七八糟,就跟这盆卤煮一样各有心思。咱们什么时候行动,你想好了没?”
刘治拍拍周富贵,顺手把指缝里的油污也擦了擦:“快了快了,估摸着年前这几天他们就要行动。老周你看,他们憋了半个月,都没在大小朝会上骂你,必然在憋什么大招。你等着看吧,他们一动起来,就是咱们把军队里彻底洗干净的时候!”他说话的语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周富贵到现在都找不到军营中的叛徒,不知道是谁害得他险些丧命土青人,让他不得不两人带十八包骨灰灭了哈密国,顺便感受到天地之威,差点突破九阶。
真的是想想就气。
看老爹面色不好,周卓此时跳出来抢功劳:“伯父,老爹,文官最近消停许多,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么?你们看我最近给他们找了多少麻烦,让多少人焦头烂额,声誉扫地。”
说到周卓最近的行动,刘治和周富贵都感觉欢乐的很,这君臣俩平日总是挨骂挨骂挨骂,各种挨骂,这些天倒是找到机会,好好在朝堂上把那些文官数落了一通,从家宅后院,到官声作风。
刘治笑着笑着,突然又怒了起来:“他娘了个熊的,老子的后宫竟然还有江湖势力的人,这帮孙子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周卓从燕罩门九殿搜出来的档案中,不仅有文官武将的各种消息,皇宫里的也有不少。周卓自己抄录了一份,原件早给刘治送了过去。
这下,轮到周富贵幸灾乐祸了:“老大你别急,等他们动起来了,你刚好一并把皇宫洗干净。”
刘治闻言,恨恨的瞪着周富贵:“老子后院有人捣乱,你高兴得很是吧?”
周富贵瞪了回来:“我的势力有蛀虫,你不也看热闹看的开心?”
刘治往起来挽袖子:“还敢跟本老大叫嚣,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揍你?”
周富贵翻着白眼摇头晃脑:“十来岁上你就打不过我了。”
刘治不再说话,照着周富贵的眼就是一拳过去。
摇头晃脑的周富贵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反手刁住刘治的手腕往外拧。
刘治试着挣脱了下,没有周富贵力气大,挣脱不开,便跟着力道腾身而起,一个燕子翻云,左腿踢向周富贵的脖子。
周富贵上身往后仰,带着刘治身子往前倾,这一腿自然没踢上,反而自己上身都趴在桌子上,汤汤水水的沾了一身,索性合身扑向周富贵,翻身一肘击向周富贵的肚子。
周卓手疾眼快,把卤煮抢了下来,端着盆来到门口,路上还拿了两双筷子,递给王公公一双:“来来王叔,尝尝这个,绝对够味。”
王公公此时也护着他的小酒和怪味豆,生怕被那打起来的俩人给波及了,跟着周卓便走到门外。
穿云侯周府,食堂,门里面,当朝皇帝和穿云侯打的起劲,门外,穿云侯世子和太监大总管边吃边看。
就连食堂后面的厨子,都跑出来看了一眼,还叫了声好。
皇帝跟侯爷打架,打呗,这些年早看习惯了。
这场景,要是让把皇帝视如神明的百姓看到,信仰立刻破灭。
俩人打了半晌,酒意和肚子里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了,又让人重新布置了一桌,至于乱糟糟的食堂也没让人收拾,就在满地狼藉中继续推杯换盏的吹牛。
刘治表示:“老周,虽然你力气大,功力深,但是你没老子招式灵活!”
周富贵要了个熟鸡蛋敷眼:“你就是偷袭!”
刘治要来红花油,往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腿上涂抹:“你就说承认不承认吧,是不是我打中你的次数更多?”
周富贵把敷过眼的鸡蛋塞进嘴里,嘟囔着说:“别说嘿,你最近的拳脚水平是有进步,都能让我用出三分实力了。”
刘治眼睛大亮:“真的用了三分力?”他自己的真实水平,自己清楚得很。周富贵要是铆足了力跟他打,五招都不用,就完成谋逆弑君的成就。
周富贵连说带比划:“你刚那招掏心炮后面跟着通天锤,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招式用尽,没想到你还能藏一招裙中脚。我说老大,这么阴的招,你跟你哪个女人学的?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刘治哈哈大笑:“管他阴不阴,好用就行,你就说我那一脚直奔鸟窝,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周富贵翻了个白眼:“反正你打不过我。”
刘治不服:“回头我练练暗器,把你扎成刺猬!”
周富贵拎筷子夹菜:“啊对对对。”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对对对的吵了起来,眼看又有要动手的架势。
好在此时有下人来报:“陛下,侯爷,巡城兵马司的贺将军来了,说是有事找少爷商量。”
刘治好奇,问周卓:“你俩年前还有生意没做完?”
周卓摇头:“应该不是。”
刘治好奇心更盛了:“难道这老小子是来提亲的?紫玲答应他家贺三了?”
这阵子,贺三公子没事就去找紫玲学着做生意,俩人倒是有了些接触。
周卓继续摇头:“没啊,要是真有这事,紫玲不会不告诉我。”
刘治这下也纳闷了:“那大晚上的,他跑来你家找你作甚?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贺将军跟着下人,从东院的侧门进入周家,穿过东院,来到前院,又一路走到食堂。
看到食堂里的满地狼藉,贺将军一拍大肚子,大声笑问:“我说周小子,你家食堂被人打劫了是咋的?”
也没等人回答他,贺将军已经挺着肚子进了食堂,就看到食堂里唯一一张摆在那的桌子边坐着俩人,其中有个他很眼熟。
贺将军看看狼藉的环境,又看看在这环境中淡定吃喝,但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皇帝,难以置信的用力挤了挤眼睛,试探着问:“陛下?”
刘治淡定的嗯了声:“愣着干嘛?过来坐吧。”
贺将军哪里敢直接就落座,他跟皇帝的关系,可没周富贵那么亲近,私下见面不用客气。何况,他作为负责炎京治安的巡城兵马司将军,大晚上的来找手握兵权的穿云侯,这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得问问他是不是结党营私了,不然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得晚上偷偷来。
贺将军赶紧先行了礼,立刻解释道:“陛下,末将来找周侯世子,只因有人造谣,说我兵马司将士横行敛财,鱼肉百姓,强收礼金。这谣言若不辟除,恐百姓见我兵马司之人便会恐慌,于京中治安不利。末将特来找周世子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