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醉道之悟
醉道人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事,有些迟疑,欲言又止,不肯动作。
灭尘子皱起眉头,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李元化委婉的道:“孟秋道友刚阻止了我派占领幻波池,乃是大大的敌对,这会儿过去,是否妥当?”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师父曾经教导,门派是门派,个人是个人,不妨分得清楚一些。”灭尘子有些不解,刚一开口,忽然眼睛一眯,缓缓的道:
“不对。刚才简冰如说,孟秋和峨眉有深仇大恨。这个词可不是随便用的,以我了解而言,抢夺洞府的事在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其中定然是还有别的事情,才让他有此一说,两位师弟,可否为我解惑?”
醉道人叹了口气,阻止李元化开口,自己道:“还是我来说吧。”
他将孟秋和峨眉结仇的经过,说了一遍,不偏不倚,几次大战中峨眉的损伤,也说得明明白白。
“好胆!他竟然敢杀害我峨眉的弟子!”灭尘子几次按捺不住,想要打断醉道人的话,勉强压下火气,听到最后,勃然大怒,吼叫出声,道:
“说,这小贼现在哪里,我去将他碎尸万段。一百多年来,也没有人惹到峨眉头上,还能蹦跶的。”
李元化吓了一跳,摇摇头道:“我认不得他,委实不知他所居洞府所在,只听说在莽苍山中。”
灭尘子便将目光转向醉道人,后者道:“孟道友的洞府,我倒是知道。只是此事起源,本就是白云师姐门下那几个孽障,先坏了规矩。
之后在与武当派约定的时间里头,并未能成功复仇。技不如人,此事便该了结。白云死皮赖脸又延续了一次,还是没能拿下孟秋。
到了此时,若再出手,已经是有违道义,师兄还要做出以大欺小的事来,就不怕叫天下英豪耻笑,峨眉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嗯,你怎么糊涂至此?”灭尘子心里极为不满,呵斥道:“峨眉铁则,你可是忘记了?
我派能有今日的名望,除开恩师遗泽,靠的不正是吾等处事强硬与睚眦必报的作风?
失了此举,光靠什么道义,不过是镜花水月,怎可能维持住峨眉如今的声望和地位,又怎能庇护得了门下弟子?”
“声望地位?要来何用。”醉道人嗤笑一声,道:“李师兄和我,都只一个徒弟,老实本分,从不惹事。我不犯人,人也不犯我。
师兄你至今仍旧孤家寡人,无一传人,要得什么庇护?回回出手,都不过是为了别人做好事。
伱这些年外出不归,可曾见着有人担心,见了你后,可有一句问候,不都是冷眼旁观、冷嘲热讽?
报仇,呵呵。你看白云师姐自己都不在意,你上蹿下跳个什么劲,还指望她感谢你么?”
灭尘子怫然不悦,喝道:“醉道人,我看你是昏了头!跟那些小人接触多了,自己也被带坏,胡言乱语。
无论如何,各位都是长眉恩师传下的同门师兄,白云师妹再多不是,总是你师姐。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师兄师姐?”醉道人冷笑道:“就怕我一片丹心,拿他们当做师兄师姐,别人未必瞧得起有我这无用的师弟。”
“何出此言?”灭尘子见他似有委屈,连忙问道。
李元化叹了口气,将上次峨眉讨伐邙山,齐漱溟和白云师太,强压着叫醉道人师徒做信使,去往敌营,差点丧命的事说了一遍。
“这、这、这……”灭尘子目瞪口呆,道:“齐漱溟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干师兄弟,难道没人阻止么?”
李元化摇摇头,道:“大师兄常年不在凝碧崖,也不管事;简师兄一直闭关不出。唯一有分量说话的苦行师兄,性子你也知道。
剩下的人之中,不是如元元师姐、吴师兄、许师兄和我这般,人微言轻,就是符合掌教与白云师姐的。”
灭尘子胸膛起伏,闭目而立,半晌不语,好半天功夫,才道:“罢了。他们这般对我,还事出有因,尚可原谅。
但你是诸多弟子中最小的一个,师父的关门弟子,都被如此对待,他们怎敢如此!”
醉道人这会倒是冷静下来,道:“许多年前,我就曾发觉门内风气有些不对,该是承平太久,沾染了凡间俗念。
我无力阻止,只能搬到成都郊外的碧筠庵去,眼不见心不烦。原本想着,等各位师兄师姐,修为日高,境界愈深,其祸不攻自灭。
谁成想,终究是我悟性太差,居然不明白修仙修到最后,只会越发自私的道理。
齐掌教和白云师姐都和师兄一样,心中以门派为重,那我这等废物,在他们眼中,多一个少一个,并无大碍。
可惜直到那次,我与徒弟杨达,被师兄们逼着前往邙山送信,才恍然大悟,若非孟秋倾力相助,不惜投身虎穴,从雪山老魅手中救回杨达,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事到如今,其实已看得分明,我不是地仙,在散仙中也是个垫底,比之三代弟子诸葛警我、齐灵云等,修为上都大大的不如。
于公,潜力多半耗尽,地仙无望;于私,太晚入门,和师兄师姐们又不够亲近,更比不得他们门下弟子。
换做做是三师兄你,又该如何抉择,多半也是大局为重吧。”
灭尘子深深叹了口气,斩钉截铁的道:“大局为重自是应该,但无论如何,我必然不会牺牲峨眉门人,否则对外那般强硬护短,又有何用?”
“所以简师兄、白云师姐他们不选你做掌教。”醉道人淡淡一声,说得对方一愣,道: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你为人高傲,处事就未免有些迂腐,比不得齐掌教果决、心狠。”
灭尘子沉声道:“再如何果断,也不敢该对着自家师兄弟下手。须知这门中,不只他一个厉害的,还有大师兄和我在。”
“唉,三师兄,你为人聪明绝顶,怎么一牵扯到峨眉之事,就糊涂若斯。”醉道人摇摇头,道:
“正是因为有你们两个存在,时时分去权威,齐师兄不能一家独大,故而才会这样行事。
你且不论,君子可欺之以方,难敌得过他。但大师兄不同,先天就是掌教最佳人选,不过是性情冲淡,当年主动相让,才轮得到你和齐师兄争。
便是这样,还是留下后患。除去我们三个,一直格格不入外,那苦行师兄、元元师姐、吴元智师兄、许元通师兄,不都若即若离,不肯依附。
甚至于简冰如师兄,当年要不是见着掌教之争愈发激烈,怕影响门中团结,依他性子,怎会相帮齐师兄?
你不是没有见着,这次门中议事,追云叟白谷逸和玉洞真人岳韫,也留了下来。还不是齐师兄眼见压不过大师兄的威信,特意招揽进门的。
话说回来,我为何受了针对,还不是齐师兄要杀鸡儆猴。我一向支持你,又和孟秋交好,在门中谁也算不上亲近,最好拿捏。
如我妥协,你归来后,还有脸面再起波澜?那苦行师兄几个,还能如先前一般,听调不听宣?”
长篇大论,灭尘子一时陷入沉思。李元化十分惊奇,打量了醉道人一番,道:“师弟,许多年未曾长谈,不想你竟然长进了这许多,真叫人刮目相看。”
醉道人苦笑着道:“自从我徒弟杨达差点身亡,却被门中视为仇敌的孟秋救回,我便开始反思,这许多年来,酒都不喝,才琢磨出了这点道理。”
他又看向灭尘子道:“都是我一家之言,胡思乱想、满腹牢骚的话语,未可全信。师兄绝顶聪明,当是自有打算,可不理会。”
灭尘子道:“你这番话,虽然偏激,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终究是我有些天真,回头细细也该琢磨。
只是我一直所念,都是师父好容易创立峨眉,教导出我们一干师兄弟,要是闹个分崩离析,怎对得起师父恩德?”
“谁说一门所出,就一定要绑在一起?”醉道人道:“当年太元祖师、余祖师和连山祖师,还不是出自一个师父门下,后来照样分开,也没见得谁说三道四。
况且万年大劫当前,活不活得下去,尚未可知,师兄还有闲工夫,理会什么同门之谊。”
“对,你所言甚是。”灭尘子似乎想开,笑道:“事已至此,如你所说,所谓大仇,他们都不在乎,我也不必讨人嫌、强出头。那孟秋一事,我不管了。”
醉道人暗里松了口气,道:“师兄想通了就好。现在还要去见孟秋道友么?”
“见还是要见的。除开走火入魔证明一事外,还有其他要他帮忙。”灭尘子点点头道:
“万年大劫在即,我这些年创造出了一门大法,能使元神脱离躯体,长存于天地间,以应对绝灵的灾劫。
原本是想将这门道法贡献出来,提升在门中的威望,从而击败齐漱溟,争夺掌教的位子。
可方才听你一说,反正这等峨眉,我做不掌教,况且真叫我做了掌教,也不知如何收拾,何必自寻烦恼。”
醉道人和李元化听说元神能够独存,十分吃惊,齐声惊呼道:“世上怎会有这么神奇的道法?”
灭尘子不说话,只立在原地,将元神放了出来。
甫一离体,两人都有明显感应,顺着对方言语指点一探,其身躯之中,果然已无元神,且躯体竟和飘荡在外的元神,没有任何关联。
二人境界不算多高,但见识不浅,自然明白,元神深藏识海,平素绝不可能离体。
况且元神躯体,同出一源,只要都在,必然不可能出现毫无关联的事情来。
亲眼见得此等道法,神奇若斯,醉道人和李元化惊得说不出话来。
灭尘子接着道:“如今门中,我只与你二人交好,这门道法,恰巧也是要在散仙境界时候开始习练,便教你们吧。
只是这道法太靠悟性,一般资质的,自己修行,多半不能入门。我又不擅长授徒,难以指点你们。
孟秋当年与我一同修炼,助我良多,只是所走道路不同。但他为散仙,完整的修炼途径,从头至尾都经历过,由他来传授,想必比起我来要好得多。”
醉道人道:“原来孟秋真的和师兄熟识?一开始你们两个怎么接触上的,他还帮着你创造了道法?”
灭尘子便将当年孟秋和郑八姑摸上泰山之事,模模糊糊的说了一遍,引得两人连连惊叹道:“原来这几十年来,师兄竟隐居在泰山之中。”
“我在这紫荆泷,都齐师弟派了餐霞师妹过来监视,若不是到东岳绝顶无灵之处,怎能摆脱他们的纠缠。”
灭尘子解释一句,又道:“好了,不必耽搁时间,醉师弟快带我去见孟秋。也不知道几十年的时间,够不够你们闯入地仙境界。
到时候无论是混迹峨眉本身的洞天,还是另外谋取他地,起码都能自保。”
醉道人这才领着二人出发,边飞边道:“孟秋在莽苍山开辟了一处洞府,比邻兔儿崖玄霜洞及灵玉崖,常和极乐真人、百禽道人公冶黄作伴,算是一处神仙所在。”
灭尘子哑然失笑道:“我既然答应了不找他麻烦,说到就会做到。怎么这许多年过去,师弟竟然不信了我,还要搬出极乐真人来。”
醉道人叹口气道:“不要怪我谨慎,一位是亦兄亦师的师兄,一位是可托生死的朋友,叫我如何抉择?”
说罢他加快了剑光,过得两个多时辰,便到了莽苍山清玄洞。
此时陈玉凤吃了灵药,在枣花崖静养,公冶黄、郑八姑都在守护,这洞府里头,只孟秋一个。
他见得是醉道人,便不假思索,开了阵法禁制,叫其自行进来。等见了人,才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
“灭尘子前辈,你竟然下了泰山,是已成就天仙了么?”
灭尘子将气势一放,又立刻收起,道:“自然。只是不知,到底是你先还是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