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凌芸带着儿女去斗英阁听戏。因今儿人多,去的时候,斗英阁只有一间包厢了。所幸她先来一步,倒也订下了最后一个包间,正要被领着去包间时,另一个赶来听戏的妇人便非要让凌芸把包间让给她。凌芸自然不干的,对方就语出威胁,凌芸也不是吃素的,她的出身,以及她男人和兄弟的地位,在泉州地界,还真没有让她惧怕的人物。于是非常强硬地拒绝了。对方一怒之下,就挥鞭子打人。凌芸也带了人马的,双方很快就打起来了。
凌芸的男人官令宸本就是武将,指派给凌芸身边的下人自然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对方吃亏甚多,更是大怒连连,说要去搬救兵,让知府刘向东亲自领人来捉凌芸下大狱。
虽然朱小航并不惧怕知府,但仍是怕凌芸吃亏,于是赶紧回来搬凌峰这座大山来了。
凌峰火大至极,在泉州地界,居然还有不开眼的人惹自己的长姐,岂有此理,欺负凌芸就是欺负他。于是杀气腾腾地领着人马,就要杀到斗英阁去,替长姐主持公道。
但徐璐听出呈凶人就是最近红级一时的泉州新贵秦家夫人以及秦家姑奶奶秦氏时,又赶紧拦下凌峰,“爷,这事儿横竖不过是女人间的龌龊,爷若是去了,反而还会把事情弄得复杂。不如,就由我去处理吧。”
凌峰停了下来,也觉得徐璐说得有道理,反正凌芸也还没吃亏,就先让徐璐去处理吧。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直接与一群女人对上。
“也好,你先去处理,态度强硬些也无妨。”凌峰是真的动怒了,秦家区区一个靠裙带勉强爬上来的人物,他给出三分礼遇,也只是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想法。哪知秦家还真蹭鼻子上脸,倒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徐璐点头,“我知道怎么做的。”
凌峰又说,“不必顾忌,有什么后果,爷给你撑着。”凌峰其实并不愿妻子出这个头的,妻子太年轻了,秦家又是那种暴发户似的新贵,这种人一般人还真没胆子下狠手收拾的。下手轻了,人家更不会把你放心上。下手狠了,必定得罪人,并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不过后来一想,凌峰仍是让徐璐去了。
他堂堂一省督抚,若连个暴发户都收拾不下来,也实在太丢分了。
徐璐领着人,飞快地赶往府衙,因为秦夫人以及小姑子秦氏已让人报了知府大衙,衙门里的捕快见凌芸衣饰精贵,不似普通富妇,也不敢造次,客客气气地把双方人马请到衙门里去,由刘向东亲自处理。
徐璐在路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自己不忙着出面,只让人秘密通知了刘向东。
得知督抚夫人亲自前来,刘向东心里一突,赶紧让人把徐璐迎到后堂。
刘向东鞠躬弯腰地把徐璐迎到上位坐下,自己则恭敬立于阶下,腰都没有直起过,“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吱一声,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徐璐心想,这刘向东倒是个人物,还真是能屈能伸呢。不过这样的人用起来也确实顺手,聪明,有主见,又有本事,最重要的,有眼色。至于忠心与否,徐璐倒不必担心,横竖凌峰手头还有刘向东的“投靠文书”呢。若真要舍弃凌峰另投他主,只需拿出这张文书来,保管姓刘的被打回原形。
徐璐笑道:“这儿是刘大人办公的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事,我也不愿过来打扰刘大人的。耐何我家世子爷嫡亲的姐姐出了点事。世子爷一向敬重这位大姐,一听说大姐被人欺负,片刻都坐不住,赶紧让我过来过问。没有打扰到刘大人吧?”
刘向东心里一个激灵,“原来,那位官太太就是凌大人的亲姐姐?”
徐璐点头,“是。我家世子爷对这位姐姐是打从心里敬重的。姐夫又是堂堂三品大员,姐姐她本人也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诰命夫人若被人无礼冲撞,刘大人,按我大庆律法,要该如何处置?”
刘向东心里一禀,看来徐璐这是要往死里收拾秦家人,于是一脸正气凛然地道:“我朝律令,无品秩者冲撞尊者,杖责四十。品秩差二三等者,冲撞之人杖责四十。对方一个是五品宜人,一个虽是贵族女眷,却并无品秩。往顶了处罚,亦需杖责四十。”
徐璐说:“既如此,刘大人就秉公办案吧。”
刘向东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夫人,对方虽只是不入流的身份,可却是今上的宠妃秦婉妃的娘家人。一个是秦婉妃的嫂子,一个是秦妃嫡亲的妹子。”他生怕徐璐孤陋寡闻或是年轻气盛,一时作出不明智的吩咐来,又加了句,“前阵子还有钦差亲自领了圣旨到泉州向秦家宣旨,秦家满门立时显贵,如今已然是泉州地界赫赫有名的新贵。”意思就是劝解徐璐,要小心对待。
徐璐淡淡地笑了,“新贵么?刘大人在朝为官多久了?”
刘向东愣了下,但仍是回答道:“回夫人的话,下官二十六岁为官,到如今,已有十一载。”
“刘大人可否计算过,我朝出了多少位宠妃,多少位新贵家族?”
刘向东窒了窒,他还真没算过,前朝宠妃就有数位之多,靠宠妃冒出来的新贵更是不计其数,但真能成气侯的,却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所谓的新贵,在宠妃亡故或失宠后,也就被打回原形。
刘向东很快就明白过来,徐璐的意思是要他大担地下手,不必顾忌。秦家如今虽说抖了起来,实则也就是黑夜里的烟花,灿烂过后,就只能迅速湮灭于黑夜之中。
但刘向东依然有顾忌,又说:“夫人高瞻远瞩,看得宽,想得远,下官佩服。只是还得请夫人三思,虽说烈火烹油,迟早也有燃烧殆尽之时。但此时此刻,这把火也才刚烧起来,想要熄灭,也得等一段时日。若此时就强行断火,恐会烧着自己。”
刘向东仍是觉得,现在就与秦家耙上,不是明智的事。虽说凌峰势大,但秦婉妃这个宠妃的力量,威力还是非常巨大的。只要在圣上跟前嘴巴稍微一歪,枕头风的威力一般臣子也是消受不起的。
徐璐微微一笑,“秦家这把火要烧就烧呗,可他们都已烧到我家大姐头上,想要我大姐忍气吞生,刘大人觉得可能么?”
刘向东苦笑,拱手问道:“那依夫人之见?”
徐璐正色道:“简单,刘大人只需按律办事即可。”
得罪的人事儿让他干了,这还叫简单?刘向东头皮都麻了起来,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夫人,这,这不大好吧?”
知道他的顾忌,徐璐微笑着安慰他,“刘大人只是秉公办事而已,冲撞位尊者,本就该律法处置。就算是秦婉妃,也挑不出错处的。”
你说的倒是轻省,反正又不是你出面,得罪人的活儿都让我给包了,人家恨的也是我,与你倒是不相干,你倒是赚了便宜,又赚了名声。刘向东在心里腹诽,心头发苦,但也知道,既然已下决心投靠凌峰,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或许,这就是凌峰考验他的忠心也说不定。
于是刘向东就铿锵道,“夫人说得是,下官明白。下官这便秉公处置。”
于是,刘向东虎虎生威地迈着八字步,来到公堂上,惊木一敲,对双方人马说:“这位夫人是朝廷三品诰命夫人,秦夫人是朝钦封的五品诰命宜人,双方皆有诰命。我朝律令,品秩差二三等矣,相逢即打马回避,不得懈怠。秦夫人,你区区五品诰命,与官夫人相差四级,即见尊者,为何不回避,反而故意冲撞?你可知罪?”
秦夫人愣了愣,说:“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向东再一次敲了惊木,大声喝道:“大胆,公堂之下胆敢咆哮本官。该当何罪?”
秦夫人吓了一跳,赶紧说:“刘大人,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人怎可能是三品诰命呢?”
秦夫人的小姑子,秦婉妃的妹子秦氏也开口说,“什么时候咱们泉州城的诰命夫人满大街都是了。”
后头的徐囊听得满头黑线,确实,像凌芸这般年轻的诰命夫人,尤其还是少见的三品,确实是少见的。本地同品阶的诰命,有霍文泰的母亲和妻子,却也年纪一大把了,最年轻的林骏夫人,也是三十多岁了。像凌芸这等年轻的三品诰命淑人,确实不常见,难怪秦家姑嫂不肯相信了。
凌芸冷笑一声,拿出自己的诰命赦令,秦夫人当场傻住,她实在没有想到,她靠着小姑子抖起来的威风,第一次显摆就铁到大铁板。
人家堂堂三品诰命,足足比自己高了两个品阶,真要以冲撞定她的罪名,似乎也还说得过去。
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权贵就是小姑子的公公淮安伯府的秦夫人,这时候也恐惶起来,赶紧说:“这个……不知者无罪,还请夫人瞧在婉妃娘娘的份上,饶恕则个。”
秦氏却冷笑一声:“三品淑人就很了不起了?再是尊贵,能尊贵过我姐姐婉妃娘娘?”她眼珠子一转,又昂起头来,“就连福建督抚凌峰都要对我下跪呢,她又算得什么。”
徐璐在后头再一次抚额,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凌峰堂堂一省督抚,又是侯府世子身份,真真正正的世家贵胄,岂会给你磕头?想来就是那日凌峰所说的,让秦忠良那老王八给扯了虎皮拉大旗的那一次了。
还有,这人以为婉妃娘娘似乎就是秦家的终极护身符了,能够永垂不朽,秦家就能一辈子屹立不倒。这秦氏哪来这么强的自信?
凌芸微笑着说:“我自然尊贵不过婉妃娘娘,不过,我只需尊贵过你二人便成了。”她刚开始并未道出身份,这刘向东去了一趟后堂,就把她的身份给道了出来,显然应该是让“有心人”给提点过了,于是也发火了,对刘向东说:“刘大人,按我朝律令,位尊者,被低品秩者冲撞,该如何处置呀?”
刘向东毫不犹豫地说,“按律当杖责二十。”
凌芸又不好怀意地看了秦氏一眼,“那么,让一个无品无秩之人冲撞,又该如何处置?”
“按律杖责四十。”
秦氏尖叫起来,“我姐姐是帝王宠妃,婉妃娘娘。我公公是淮安伯府,你敢处罚我?信不信我让人掀了你的乌沙帽。”
刘向东陡然拍了惊木,断然怒喝:“大胆刁民,你一个无品无秩之人,居然哮咆公堂,口出狂言。我刘某知府一位,乃朝廷命定。你区区一介内宅妇人,居然妄自干涉起朝廷任命?是谁给你这个权利的?就算尊贵如宫里的婉妃娘娘,也断然不敢妄自干政。”
秦氏原来就要说是婉妃娘娘给她胆子的,可听刘向东这么一说,倒不敢再这么说,但她这阵子被人奉承惯了,连堂堂布政使,左右布政使,参议官,都指挥使,还有其他伯府夫人奶奶,见了自己都是客客气气,这让秦氏生出一股“天下舍我其谁”的心态来,她昨日还被布政使母亲霍老夫人邀去霍家作客,并高坐首位,便觉得这世上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于是,秦氏冷笑一声说:“刘向东,你好大胆子。明知我姐姐是婉妃娘娘,还敢对我呼来喝去,你死定了。我现在就修书与我姐姐,让她在皇帝姐夫跟前告上一状,让皇帝姐夫摘了你的乌纱帽,把你打入大狱,灭你九族。”
徐璐再一次摇头,实在不敢相信,这秦氏的自信心为何如此暴棚。还皇帝姐夫都叫了出来。
刘向东气得浑身颤抖,连连吼道:“无知,狂妄。秦氏冲撞贵人,咆哮公堂,侮骂朝廷命官,口出狂言,嚣张跋扈,罪无可恕。来人呀,理应杖责四十。不过看在婉妃娘娘的面上,刑罚减半,只杖责二十。立即行刑。”刘向东毫不犹豫地抛出令箭。
左右两边衙设立马上前,抬来板凳,把秦氏绑于凳上,扬起板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秦氏又惊又怒,气得大骂不休,不过很快,板子打在屁股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来不及骂人了,只能哭天喊娘地惨叫着。
秦夫人见小姑子被打,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对刘向东说,“刘大人,婉妃娘娘是何等尊贵人物,今日你打了她妹子,可曾想过婉妃娘娘?”
刘向东已认定今日之事是凌峰故意考验自己,尽管不愿太过得罪婉妃,但若能借此向凌峰表明忠心,也还是不错的。据说这位官夫人与当今皇后娘娘可是很要好的。
既然已经得罪了秦家,刘向东越发光棍,索性就得罪过彻底。于是,又怒拍惊木,喝道:“就因为看在婉妃娘娘的面上,本官这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尔等却不依不饶,妄想干涉公堂司法,这可是大罪。也罢,那就按律处置吧。还有妆,秦王氏,冲撞贵人,不服教诲,来人,重责二十。立即行刑。”
徐璐在后堂暗自点头,觉得这刘向东倒是个有魄力的。冲着他这份魄力,也该给他份周全。
要知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宠妃的力量可不容小觑的。虽说风水最终会轮流转,但又有几个能够等到风水轮流的那一天?大多当官的对宠妃家族,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不然宠妃枕头风一吹,说不定祸事就从天而降。
刘向东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也是见识过裙带家族的跋扈与嚣张,但在明知得罪宠妃不会有好下场,依然选择投靠凌峰,光这份魄力,就足以让徐璐钦佩了。
秦夫人以及小姑子秦氏在公堂上被打了一顿,什么脾气都没了,等这姑嫂二人被带走后,徐璐这才从后堂出来,凌芸上前拉着徐璐的手,“也亏得你及时赶到。不然今日还真无法收场。”想着刚才那对姑嫂嚣张的态度,凌芸摇了摇头,她长这么大,也不是见没过嚣张之人,但器张成这样,还真让她难以置信。
徐璐拉着凌芸的手,柔声道:“姐姐也不过是不想暴露身份,否则,你拿出淑人诰命的赦令,就可以让她们气短嘴消。”
凌芸笑着说:“刚才你没瞧到她们那副张狂劲,仿佛天底下就只有她们最尊贵似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就算我是公主,恐怕人家也不见得怕我。”
暴发户的心态,确实有这个可能,徐璐想到以前徐家村的张玉芬,张玉芬被一个员外买去做妾,给了张家两百两银子,当时在村子里可是引起了格外的轰动。两百两银子呀,对于乡下人来说,可不是普通数目。张家人靠着那两百两银子去了厦门县城做生意,据说生意还做大了,有一回衣锦还乡,那个威风自不必说。当时父亲徐成荣还是厦门县的县令,人家张家人还不瞧进眼里呢,甚至口出狂言,“我只需花三千两银子,就可以让你丢官罢职,你信不信?”
纵观秦家这种一夜陡然尊贵的人家,品秩等级什么的,还真无法震慑人家的。所以凌芸还真成了龙游浅滩遭虾戏的典型了。
肯定了刘向东依法办案的精神,徐璐携凌芸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