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自得了那匹踏雪乌骓,每天下了朝回来,都要骑着马儿外出溜达一圈。所幸凌家屋舍还有一处数亩地宽的院子,得以让他过瘾。
只是在风雪中纵马,骑久了,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冷意,让凌峰每天晚上回来就钻到被窝里。十有十次,掀开被子,就会瞧到缩成圈状的一团蛇身,让徐璐又气又好笑。这男子人,简直没救了。
她每天忙得团团转,他倒是好,还有闲情逸致纵马驰骋,真是够怨怼的。
大庆朝的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每到年底,就要对全国四品以上官员进行考核和评定,如此庞大的差事,让吏部官员忙得昏头暗地。凌峰身为左侍郎,其忙碌程度可想而知。这阵子几乎天天都是早出晚归,而回到家中,吃了晚饭,又还要去外书房处理白日积存事务。凌峰除了是朝廷官员外,还是安国侯世子,每到年底,也还要对各地掌柜,庄头们进行考核评定。外书房包括账房小厮们的忙碌程度,每每徐璐去外书房坐镇,看着一众脚不沾地的小厮们,也颇觉震憾。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年关。农历年十二月二十二这一日,是大理寺右少卿王士文庶子弥月宴。徐璐原本就答应了钟氏,要前去捧场的。
武夫人说:“咱们家与王家没什么交情,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替我向王夫人问好。”
徐璐点头应了。
武夫人又说:“不过是个庶子,还弄得这么隆重,反常必有妖。你去后可得小心行事。我有预感,今天王家肯定一定会有好戏看。”
徐璐笑着说:“早在钟家姐姐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今日肯定会有好戏看的。夫人要不要也去瞧瞧?”
武夫人板着脸轻斥:“胡闹。这种戏还是少看为妙。不过王家也太不是东西了,五娘都替他们家生了三子一女,还不满足,未免太不把方家放眼里了。且瞧着吧,方大夫人必会有后手的。”她看了徐璐,说:“你是外人,与王家又不熟,多看多听,少开口,明白吗?”
徐璐笑着说:“谨尊夫人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王家府邸比较偏远,在皇城外围的四喜胡同里。这还是徐璐头一次参加公侯伯以外的普通官员的席宴,还颇有些好奇心。不知这普通官宦家宴客,又是怎样的标准。
徐璐去的不早不晚,刚好与方大夫人等人碰到一块儿了。然后就一道相携进了王府。
方大夫人三妯娌,方家六位媳妇,以及方家的姑太太,钟二夫人,杨二夫人,表姑奶奶钟氏,杨氏,等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徐璐看得乍舌不已,虽说这些人笑语嫣然的,可却给她一种“来者不善”的直觉。
“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钟伯母,杨伯母,几位嫂子姐姐,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徐璐索先打招呼说。
方大夫人微微一笑:“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钟氏杨氏一左一右来到徐璐跟前,杨氏问:“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会呢,钟姐姐可是特地邀请我的。”徐璐又悄声道,“对了,你说,我要送些什么礼物好呢?”送轻了,拿不出手。送重了,又怕方五娘吃心。毕竟那孩子只是庶子。
杨氏冷笑一声:“送什么送?我们能去就是瞧得他了。”
徐璐愕然,就这样空手而去?
杨氏撇唇,“偷偷告诉你吧,我娘还有几位舅妈表嫂表姐们,全都没有准备礼物呢。”
老天,方家可是来了十五位女眷,却没有人准备礼物,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不寻常了。这是要与王家撕破脸的节凑?
钟氏刻意与前头的长辈落下一段距离,走在后头对徐璐咬着耳朵,“王家欺人太甚,大舅舅可是真的生气了的。对大舅妈说,要大舅母和咱们见机行事。”
尽管同情方五娘的遭遇,可徐璐骨子里依然有血液在沸腾。庞然大物的方家,要收拾看起来像庞然大物,实际上又只比蚂蚁大一点儿的王家,应该是很精彩的一件事。
只是不明白,王家人是脑袋被门挤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就这么的“有骨气”呢?
徐璐也曾听说过,王士文的父亲王德全,虽说风光致仕,有留京养老的荣宠,但那时候的王家子弟,可没几个出息的。后来还是王德全亲自上方家门,求娶方五娘,方阁老考虑了几日,才同意的。然后,王士文这才靠着岳家,从小小的举人,短短十年功夫,爬上了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而王家其他子弟,也靠着方家庞大姻亲实力等举荐扶持,略有些成就。按理说,王家人更该把方五娘供着才是,怎会如此糊涂地抬举一个姨娘。还让其生下庶子,这岂不是打方家的脸么?
正在感叹时,一行人已来到王家的垂花门处。
外头可是冰天雪地,一般这时候可没有人还能够守在门口迎客的,但方大夫人身份不一般,王家依然派了人在垂花门处接待。
在垂花门处迎客的则是已出嫁的王家姑太太,以及王家二儿媳妇。王家姑太太年约三十许,生得高大圆润,穿戴也是齐整,对方大夫人笑语言宴的,“亲家太太总算来了,我娘早已望眼欲穿了。”
方大夫人淡淡地道:“怎敢劳动姑太太相迎?”
王姑太太笑道:“亲家太太是长辈,理应如此。亲家太太,还有诸位长辈,里边请。”
王二太太堆着笑脸,与王姑太太一道把众人迎了进去。徐璐等人走在最后,进入垂花门处,四处打量,王家占地并不大,但胜在精致小巧,亭台楼阁也颇有造诣,下人也还算规矩。当然,比起方家经过严格训练的奴仆,也还有一段距离的。不过王家最高的官儿也才四品官而已,能有这样的规模,也算不错了。
而这时候的王家大厅,也是人声鼎沸。坐在首座上的是王老夫人,和王老夫人一道高坐上首的还有个面生的妇人。
杨氏在徐璐耳边恨声道:“左边那个穿暗红撒花褙子的是王老太婆的娘家嫂子。王老太婆的兄长金成孝是天津卫知府卫指挥佥事。那个生了儿子的姨娘,就是这老太婆的亲闺女。”
徐璐奇怪不已,知府卫指挥佥事也只是四品官儿罢了,王老夫人犯得着为了这么个小官儿,得罪方家?
看出了徐璐的疑惑,钟氏又解释说:“放在十年前,这金家也只是不入流的角色,可人家还有个更厉害的身份。”
徐璐一边观看方大夫人与王老夫人说话,一边轻声问:“什么身份?”
钟氏在徐璐耳边轻声道,“这位金夫人,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姨母。”
“亲的?”
钟氏重重点头,“对,亲姨母。”顿了下,又说:“也不算是最亲的,皇后娘娘的母亲,与这位金太太,是嫡亲的从姐妹。按着辈份,确是皇后娘娘的姨母。”
徐璐明白了,难怪王老太太连方家这樽大佛不抱,非要把金太太的大腿抱得紧紧的。原来这位金姨娘,人家身份可不差,官宦之家,又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对一般人来讲,这样的身份,做个中等官宦家的正房太太都绰绰有余了。就是嫁入公侯伯也是可以的,却跑去做小妾,着实委屈了。
徐璐发现,方大夫人即是阁老夫人,又贵为王家正经姻亲,一般是要坐在尊位上的,但王老夫人并未安排方大夫人与她平坐在上首,而是让方大夫人坐在下首左边的头一个位置。
方大夫人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方三夫人横了坐在高位上的金太太,漫声道:“请恕我眼拙,这位太太是?”
金太太只老神在在地理着袖子,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赶紧笑着说:“我来介绍,这是我娘家嫂子,皇后娘娘的亲姨母。”特特地把后边几个字咬得极重。
方三夫人恍然大悟,拉长了声音,“原来是金太太。只是,金太太今儿以什么身份来王家作客?王家亲戚?还是王家姨娘的母亲?”
王家人赫然变色。
金太太脸色阴了下来。
方三夫人挑衅地望着金太太和王老夫人,扬眉道:“金太太,咱大庆规矩礼法森严,我方家再是重礼法不过的。可容不得半丝出错儿的。金太太若是以王家亲戚身份,那倒也没什么。可若是以一个姨娘母亲的身份却高坐上堂,那就是万万不妥了。王家丢得起这个脸,我们方家可丢不起。”
徐璐乍舌,震惊而祟拜地望着方三夫人,这人好生厉害的,一来就把金太太拿捏住了。这金太太再有身份,后台再强硬,可女儿做了别人家的姨娘,可就另当别论了。
方三夫人这话虽说得尖锐,但理由却是妥妥的,一来就把王家金家拿捏住了。无论王家怎么辩驳,方家都有大把理由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