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当时就对刘英算起了梁氏那间铺子能值多少钱,店子里的旧椅板凳锅舀铲子,以及客人流失的损失统统算上,至多也就八十两银子。加上铺子里的面粉,油,盐之类的库存一道加起来,凌峰亲自拿着算盘,细细算给刘英听,然后还周围围着的老百姓问道:“诸位,我这账,应该公允吧?”
老百姓见凌气度不凡,轩昂英挺,态度还和气,年纪轻轻,又是朝廷大员,又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修长洁白的十指拨动着算盘上的珠子,比女子弹琴还要优雅。加上对物价行情了解透彻,米面油盐也都取平均价位,显然也并非是个五谷不分的,对凌峰更是生出了不少好感。
老百姓们也说了句公道话,“这铺子装篁也不是很好,桌椅锅舀,外加米粮库存,撑死三百两银子。但这位大人却多算了六十五两银子,也算厚道了。”
老百姓就是如此的好说话,凌峰先前扮恶官砸梁氏的铺子时,可没少被骂祖宗子孙的,但如今见凌峰态度和气地主动赔偿损失,态度又改观了,觉得这年轻人真好,教养不错。
凌峰优雅地搁好算盘,对刘英道:“三百六十五两银子,再四舍五入,算四百两银子得了。可这位女老板,却是讹了我整整五千两银子。真正的良民,会这般狮子大开口么?”
刘英滞了滞,一时间无话可说。
然后凌峰又道:“梁氏整整讹了本官足足十倍的银子,这已构成敲诈勒索。刘大人,你也是熟读律法的,你说梁氏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刁民?”
刘英目瞪口呆。
梁氏却跳出来娇蛮叫道:“我哪有讹你银子?你是傻子不成?我说五千两你就给我五千两,是你心甘情愿给的,我不要岂不是傻子?”
刘英又觉得梁氏说得有道理,赶紧附和。
凌峰冷笑一声,看着刘英,沉下脸色,“这么说来,刘大人今儿是故意要替这梁氏开脱了?”
凌峰那可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人,又长期身在高位养就的威仪,这么板起脸来,刘英只觉心脏被人紧紧揪住,快要呼吸不过来。
凌峰又冷冷地道:“刘大人,且不说梁氏敲诈勒索,明知她狮子大开口,怎的不提醒她一声?刘大人是朝廷官员,要爱民如子才是。爱民如子的朝廷官员,却眼见着老百姓即将独犯律法,却不制止。刘大人,你这样的行为,又岂是为官之道?”
刘英脸色大变,指着凌峰完全说不出话来。身为言官,都是靠嘴巴吃饭的,刘英自认最擅长给人扣大帽子,可今儿倒是八十老娘倒蹦孩儿,反而让凌峰给扣上大帽子。
“凌大人息怒,下官,下官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刘英赶紧替自己辩驳,“更何况,下官也不懂经营之道,所以还真不知道这女子是在敲诈您……”
“身为朝廷命官,就算不懂经营之道,自少也要关心民生急苦!刘大人连基本的市面行情都不清楚,还配当官么?简直是乱弹琴。当初是谁举荐你的?这样的人也配作朝廷命官?”凌峰又一顶大帽子扣下去。
刘英怒了,“凌大人,您是故意找下官的茬不成?”
凌峰冷冷地道:“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本官犯得着纡尊找你茬?本官不过是客观公正地陈诉事实。你身为朝廷官员,却连基本的市面买卖行情都一问三不知,还配作官?在其政,谋其位,你身在其位,却尸位素餐,人云亦云,何其荒廖!”
周围百姓轰然叫好,觉得凌峰说得确实非常有道理,老百姓最怕当官的不懂装懂,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不少外行指挥内行的昏官狗官,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凌峰这话也算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纷纷拍手叫好,又指责刘英是个大昏官,不懂装懂,外行指挥内行。
刘英面如土色,他现在总算明白自己的老师为何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惹凌峰,刚开始他还把老师的话记在上心,只是时间一久,见凌峰在朝堂上中规中矩的,又觉得凌峰名不副实,一时间又起了想拿他立威的想法。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立威不起,反被凌峰一顶顶大帽子扣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这家伙的嘴皮子功夫简直比他还要厉害,
究竟谁才是言官呀?
刘英快要哭了,也后悔得半死。
现在他也知道凌峰不好惹了,只能赶紧作揖认错,“凌大人,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还请凌大人宽宏,再给下官一个弥补的机会。”
凌峰冷哼一声,负着双手,释放出无边的官威,“你要如何弥补?这刁妇公然挑衅本官,黑白颠倒,其后又敲诈侮骂本官。你说说看,这女子该当何罪?”
刘英咬牙道:“这刁妇可恶,应该送入顺天府,由顺天府治罪。还凌大人一个清白。”
凌峰不可置否。
梁秋韵却是跳了起来,指着凌峰怒道:“你带人砸我的店还有理了?你你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也好意思。”说着就哭了起来。
梁秋韵这么一哭,她长得又不差,又经过刻意的打扮,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又这般柔弱地哭着,一些老百姓又觉得于心不忍了,又纷纷请求凌峰饶她一回。
凌峰冷冷地道:“做错了事,人人都像你这般哭上一回就可以免去惩罚,那这世道岂不乱套?”他侧脸看着刘英,“刘大人以为呢?”
“这……”刘英犹豫了下,然后拱手道:“凌大人说得极是。”
凌峰似笑非笑地盯着梁秋韵:“你是自己走,还是本官绑着你去顺天府?”
梁秋韵停止哭泣,陡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失声叫道:“你,你要送我去顺天府?”
凌峰冷笑一声:“放心,本官给你一个公平申诉的地方,也不会动用权利来压你。不过是事实求是按罪量刑罢了。是你自己走还是本官亲自动手?”
梁秋韵脸色煞白,双唇颤抖得厉害,声音悲切,“你,你好狠的心?你居然忍心送我见官?”
凌峰不耐烦地喝道:“梁氏,慎言。”
梁秋韵这才明白自己把自己带入了某些要不得的角色当中,脸儿一红,赶紧胡乱抹了眼泪,低声下气地道:“凌大人,我知错了。您的赔偿小女子也不要了,求您放小女子一马行么?小女子父母双亡,一个人孤苦无依在京城做生意,每天也只挣些糊口的小钱。还请凌大人大人大量,饶了小女子的无心之过吧。”
凌峰毫不为所动,只悠悠地道:“本官当年在福建打倭寇时,那些倭寇眼看不敌,就举手投降。依诸位之见,本官就该因对方求饶就放对方一马?”
早些年,倭寇的凶名连远在京城的老百姓都闻之色变,闻言纷纷表示,不能放过,一定得斩草除根。后来又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这位大人自称姓凌,该不会就是当年奉圣命领兵剿倭的安国侯世子?”
众人一听,大感兴趣,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凌峰的赫赫威名。
徐璐听得激动不已,拉着凌峰的手说:“接下来呢?那场面肯定一边倒了,是不是?”
凌峰自得一笑,“那是自然。”
老百姓对当官的要求真的不高,就算当官的跋扈了些,但只要不鱼肉百姓,那就是好官。凌峰不止剿倭而威名赫赫,甚至当年太子与四皇子夺嫡之争,凌峰率铁骑营神机营骁骑营弓兵营四大营主力,炮轰投靠四皇子的厂卫及锦衣卫,最后血洗四皇子党,屠了近万人。凌峰屠夫的威名就响彻宇内。但之后,剿倭除寇,在福建一番作为,也是有目共睹,益高过诲。加上真人气度不凡,年轻英挺,大家就自动把他另一不好的一面略去。
凌峰安国侯世子的名声,在京城还是比较好的,至少没有过恶行为,梁秋韵纵然哭得再可怜,一边倒的老百姓反而越发的憎厌她。就如同凌峰所说,犯了错哭上两声说声我错了就可以即往不鼻,那这世道岂不乱了套?朝廷订制的律法岂不成摆设?
“……梁氏被送入顺天府,那后来呢,严少秋会如何治她罪?”徐璐恨透了梁秋韵,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亏她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忘恩,呸,这才几天呀?
凌峰淡淡一笑:“这就得看严少秋如何判了。”
严少秋如今与凌峰也走得近,想来不至于偏判。更何况,梁秋韵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不对,梁秋韵若无靠山,他敢那样对你?肯定是另外找了靠山的。爷可不能大意,赶紧着人去查一下。”
“查了。”凌峰唇角又弯了起了来。
“是谁?”
“你猜。”
徐璐泄气,“我若是猜得出来,还会来问你。不说就算了,过两日问洗砚便是。”然后离他远远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她最恨的就是紧要关头就开始卖关子的人。
凌峰无耐起身,拉了把棒子坐到她旁边,搂着她,轻轻地哄着,“你呀,气性可真大。不过是想怄怄你,怎的就与我置气了。”
徐璐不高兴地道:“爷听戏看到精彩处,忽然人家不讲了。我看你不发火才怪。”
凌峰说:“爷从来不听戏。”
“……”
“爷只会看戏。”
这混蛋!徐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经过一番插荤打趣,对他的恼怒也淡了,她推了推他,娇蛮地命令道:“还不赶紧与本夫人道来,那梁氏的靠山究竟是谁。”
“去年曾在庄子里欺负姨娘的赵氏,你还有印像不?”
“当然有。怎么,与赵氏有关?”
凌峰神色古怪,有好笑,还有更多的不屑,“赵氏的前夫,严少秋的侄子,居然与这梁秋韵给好上了。”
徐璐“啊”了声,杏眼圆瞪,“爷的意思是,梁氏的靠山,就是那赵氏的前夫?”叫什么来着?她忘了。
不过,却并不影响她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亏她尽管不喜欢梁氏的性子,但还是挺佩服她的坚强和拼搏精神,这才容忍她的无知和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小心思。谁知道这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
……
“……刁妇梁氏,先有诲谤辱骂朝廷命官在前,又有敲诈勒索在后,数罪并罚。按律,重杖三十,。念汝已有悔过之心,就免去汝杖责之苦。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饶。尔嘴巴不饶人,掌嘴三十,以儆效尤。”严少秋在听了洗砚及书肆掌柜和围观百姓加上言官刘英的证辞后,当下判决,掌梁氏嘴巴。
梁氏大惊失色,挣扎着喊道:“大人饶命……大人请听小女子仔细解释……”
但顺天府的差役可不给她求饶的机会,上前一左一右挟持住她双手,另一名差役扬起手,“噼里叭啦”地对着梁秋韵着脂抹红的俏脸上甩去。直接梁秋韵打得双颊高高肿起,牙齿和着鲜血吐了满地。受刑完毕,脸颊已是木木的,脑袋晕晕的,趴在地上,半天都无动静。
严少秋严肃地拍了惊木,“梁氏,今日本官略施小惩,他日若再重犯,必不轻饶。退堂!”
一干人证哆嗦着双腿离开了顺天府衙,严少秋也提着正三品的佩绶腰带,威严离开公堂。
“大,大人……”梁氏艰难地开口,狼狈抬头,声音嘶哑,几乎不成声,“……为何不与我作主……”
正有衙役要去拖梁氏,闻言抬头看着严少秋。
严少秋冷冷摆摆手,“拉出去。”自己也毫不犹豫地离了公堂。
顺天府衙公堂后边,便是严少秋居住之地,他走到后头堂屋里来,随手就甩了严正言一巴掌,冷声命令,“立即与梁氏断绝任何关系。这等蠢货,还没进门就惹出这等大祸来。嫌命不够长不是?”明张目胆污陷朝廷高官,还敲诈勒索,对像又还是凌峰。简直蠢到没边的地步。
严正言捂着脸,讷讷道:“可是叔父,当初您不也同意让梁氏进门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严少秋坐到太师交椅上,看着侄子还犹为不舍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打死这个没眼光的侄子,但严正言是大哥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严少秋深吸口气,语气森森地道:“梁氏是凌峰夫人在福建救下的孤女,被带回京城,在凌少夫人的支持下,开店做起了生意。上个月才自主赎身,恢复良民。但今日却与凌峰起了冲突,你好好拿你的猪脑子想想,这里头的猫腻吧。”
严正言脸色微变,恨声道:“儿子明白了,肯定是凌峰瞧着秋韵姿容不错,所以想占秋韵的便宜。秋韵这才自主赎身。而凌峰却不甘心,就又……”
“蠢货。”严少秋气得快要吐血,忍下又要甩他巴掌的心思,恨声道:“以凌峰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还会瞧中梁氏那样的人?凌少失人救了梁氏是事实,可梁氏是如何报答徐氏的?自赎身契,今日又诽谤凌峰,狮子大开口敲诈勒索,对待救命恩人偿且如此,这样的人,心性何其凉薄。亏你还拿她当宝。”
严正言捂着脸呆了呆,但仍然不愿相信那个爽利可爱的女子会是这样的人。
看着侄子仍然茫然不解,严少秋尽管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但也知道这个侄子的脾气,若不把事情说清楚,他还会一意孤行,惹出大乱子来。于是又冷冷地道:“为父仔细打听过了。这近几日,凌峰每日都要去梁氏铺子旁边的书肆替他妻子买书。梁氏铺子里的芸娘还曾不小心把脏水泼到凌峰身上,凌峰都未计较。芸娘长得可不比梁氏差,你又何曾瞧到凌峰对她动过心思?芸娘得罪了凌峰,都吓哭了,梁氏从店里出来,好一番赔礼道歉。凌峰也只是摆摆手说算了。至始至终,凌峰都没多瞧梁氏一眼。这可是书肆老板以及附近老百姓亲眼所见。次日,凌峰又去买书,梁氏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直在店外头忙活。发现凌峰后,还主动上前招呼,但凌峰却未曾理她。第三日,凌峰找书肆老板麻烦,梁氏听到争执,冲进书肆,对凌峰肆意侮骂。凌峰这才砸了她的铺子。这就是事情经过。蠢材,不是凌峰对梁氏心怀不诡,而是梁氏对人家有别的念想。”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梁氏不甘受莫视,就故意诽谤凌峰,妄想得到凌峰的注意。
严少秋为官多年,家中除了老妻外,来来去去的妾室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如何不了解女人的小心思?
看着震惊当场的侄子,严少秋又怜悯起他来,继续说:“不说梁氏对凌峰的心思,单说她因得不到凌峰的注意就做出那等事来,加上凌少夫人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如此凉薄之人,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倒是拿她当宝了。”
严少秋一直瞧不起梁氏,但因侄子才休了妻,孩子也不小了,也娶不到多好的老婆,这才退而求其次。这梁氏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会做生意。尽管地位卑贱,倒可以拿捏在手头。偏偏,这梁氏就是道狗肉,做得再美味,也上不了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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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酒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