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比较早,一月二十七号就是除夕。早在十二月中旬,凌家也开始准备过年事宜。
徐璐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带团哥儿,至于别的事儿,都是武夫人管着。所幸凌家人口简单,仆妇得力,倒也不怎么累人。
累人的反而是徐璐了。
团哥儿每天都生龙活虎的,还不满六十天的他,已不大满足于炕上活动,开始往地上发展。有好几次,都趁大人不注意时,滚下炕来,重重摔在地上。当时徐璐得心脏都要跌停,所幸团哥儿体质果真如凌峰所说,异于常人吧,从那么高的炕上摔下来,半分伤痕都没有。小家伙摔在地上还翻了个滚,躲过了徐璐想要抱他的手,又继续快速往前爬。只是爬得太快,撞上坚咸的花梨木的椅角,额上撞了个包,摸着被撞痛的额头,发狠地用尾巴去缠椅脚。只是缠了半天,椅脚仍然毫无动静,当时团哥儿那副“惊愕迷惑”的小脸蛋儿,徐璐至今想来仍觉发笑。
这日,凌峰沐休,上午在外书房幕僚商议了些事儿,见徐璐带人辛苦,下午他亲自把团哥儿带去了外书房。
只是才带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凌峰就把人抱了回来,脸上是气急败坏,“这小子,眨眼的功夫,就把我多宝阁上的瓷器打坏了好几个。还来不及收拾他,就钻到书桌底下,最后连床底都钻,钻进去后就不肯出来,我实在没法子,只好让人把床挪天,好不容易把他抓到手了,又趁我不注意,打翻了我的茶杯,茶水淋得我一身都是。我正要收拾他,这小子居然在我身上拉起屎来……”一副告状的模样。
徐璐笑惨了,看看凌峰满身的狼狈相,实在太难得了。曾几何时,这男人有这般狼狈过呀?
凌峰没好气地道:“你还笑,你还笑。看着自己男人倒霉,你倒是笑得出来。果然是没良心的女人。”
偏怀中的团哥儿还咯咯地笑得欢,凌峰气不打一处来,把他高举过头顶,恨声危险道:“臭小子,你再笑,你再笑,看老子不收拾你。”
团哥儿依然笑得欢,尾巴还抽了他一记,居然抽在凌峰脸上。
凌峰目露凶光,“臭小子,抽得还挺痛的。”然后抓着他的尾巴,狠狠捏了下去,团哥儿痛得“汪”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中用的小东西,就这么捏你一下就哭成这样,外强中干。”凌峰把他丢到炕上,小家伙不再哭了,一骨碌爬起,用尾巴卷着炕上的枕头,木头玩具,书,一股脑地扔到地上。应该是发泄刚才的怒火吧。
凌峰哭笑不得,“这小子,脾气可真坏。真是怪了,你我脾气都这么好,怎的就生了这么个坏脾气的?”
徐璐喷笑,一边忍着恶臭给他换下沾了大便的衣裳,一边白他一眼:“亏你有脸说自己好脾气?团哥儿奶奶可不止一次说,团哥儿这调皮捣蛋的模样,就与你小时候一般无二。哼,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凌峰嘿嘿直笑,大概所有人都觉得生了个与自己性格一模一样的儿子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吧。瞧他得瑟的模样。
换好衣服后,凌峰又抱起团哥儿,在他的肥脸上亲了一记,说:“刚才让你这混小子搅合,哈事都干不下去了。走,老子带你去逛园子去。”
团哥儿咯咯地笑着,尾巴缠上凌峰的手臂。
徐璐却骇了一跳:“外头那么冷,可别让他着凉了。”孩子这么小,外头又那么冷,他居然也忍心。
凌峰说:“妇人之见。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小孩子就要从小锻练,尤其是男孩儿,更要从小训练,不然养出一身的纨绔气息,到时候哭得地方都没了。”
徐璐哭笑不得,说:“是是是,爷自有一套锻练孩子的方式。只是孩子才这么点大,万一凉了怎么办?”
“不会,我儿子身子健壮呢。”凌峰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让人给团哥儿穿上厚实的衣裳,把小家伙裹成粽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徐璐看得爱怜不已,又忍不住亲了过去。
凌峰却把孩子抱到一边去,没能让她亲成。“臭小子有什么好亲的,要亲就亲我呗。”说着把脸凑了过去。
屋子里传来丫鬟们压抑的笑声,徐璐一把推开他,嗔道:“都做了父亲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凌峰对团哥儿说,“小子,你娘居然嫌弃你老子我不正经呢。哼,若没有你老子我的不正经,哪里来的你?是不是?”
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徐璐剁脚,把他推了出去,“去逛园子去,天没黑之前不许回来。”
只是瞧凌峰走了没几步,团哥儿就把头上的凤帽扯掉了,露出头上的浅黄色的虎皮小帽。整张脸儿就这么曝露在寒风中。徐璐心痛极了,赶紧叫道:“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去逛园子吧。”她不好指责凌峰不会带孩子,只好自己辛苦一些,亲自在旁把关了。免得凌峰粗心大意,让孩子着了凉。
凌峰抱着孩子折了回来,说:“你个没良心的,团哥儿都两个月了。你到底还要我忍多久?”
“你在说什么呢?”徐璐一时间没听明白。
凌峰没好气地道:“我好心把团哥儿带走,就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晚上好服侍我,你个没良心的,你仔细算算,你多久没侍候过我了。”
徐璐总算听明白了,虽然构不成羞怒,却也怪不好意思的,她轻嗔:“没个正经,也不怕人笑话。”不过到底还是心疼他,几乎有三个月不曾碰过自己了,也未曾找过别的女人。她一边替团哥儿整理好风帽,一边轻声道:“好嘛,今晚,今晚让你快活一番吧。”
凌峰就眉开眼笑来,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来回扫动,趁人不注意时,还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
徐璐叮嘱着不许让团哥儿的帽子掉了,一定要把脸儿遮严实了,孩子实在太小,怕吹了风染了风寒,着大意不得呢。
凌峰笑着说:“你呀,只顾着他,都不肯理我了。”
这人,怎么就吃起儿子的醋了?
不过徐璐从来不会像别的妇人那样,因有了孩子就把男人丢一边,她可是男人孩子一把抓的。于是徐璐从善如流地道:“我哪有不理你?你可别冤枉我。这阵子我照看孩子,也还是给你做里衣,做衣帽鞋袜的。每天还让赵嬷嬷给你安排膳食,你就忘了?”她媚眼儿一瞟,替他整理衣襟,在他耳边小声道:“带团哥儿去逛一圈回来……今晚给你肉吃。”不待凌峰说话,人已飘散然进了内屋。
凌峰只恨现在是大白天,手上还有着拖油瓶,不然肯定冲进去,把她就地正法。
不过,到底还是抱着儿子出去了。
也非常尽心尽责地用襁褓包裹着团哥儿,不让他被风吹到。只露出一张滴溜溜的大眼。
凌峰在后花园里逛了一圈,京城的冬天寒冷,才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也滑滑的,凌家的后花园里,梅花倒是开得艳,一品红,铁兰,望鹤兰,海棠金盏花,仙客来,红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团哥儿被一团花花绿绿的颜色吸引了,看着就不想走了。尾巴儿使劲地甩着,似是想下地来。
凌峰哪里肯让他下地,拍了他的屁股,语带威胁,“只能看,不然要你好看。”
团哥儿大概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母亲那般好说话,果然乖乖地不敢乱动。凌峰胡乱在园子里走了一半,就忍不住了,又匆匆往回赶去。
妻子这时候应该正在洗澡吧?他现在回去应该可以饱饱眼福的。
一想到妻子在浴桶里玉体横陈的模样,凌峰只觉全身火热起来,脚步也轵快了不少。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却碰到一有些面熟的女子。
“……凌大人……”对方也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凌峰福了身子,“严梁氏,见过凌大人。”
严梁氏?这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人物?凌峰一时还没想起,不过瞧着对方的面容,倒是记了起来,淡淡地道:“不必多礼。”
这人居然是几乎快要忘掉的人物,梁秋韵,如今已是严家的三房媳妇,严梁氏了。
梁氏梳着妇人髻,穿着紫红色绘剑兰长褙子,披着件银红色刻丝锦缎披风,人比以前胖了些,眉宇间却有些憔悴,不过总体看起来还不差差。
凌峰很快收回目光,正要抬腿走人,梁氏已解释了起来,“今儿个得了空,就过来拜见少夫人,顺道看看小公子。只是听少夫人说,小公子被凌大人带出去了,倒是遗憾……凌大人可否让小妇人瞧瞧小公子么?”说话的同时,目光却忍不住看着凌峰,大半年未见,这男人依然是英姿过人,气宇轩昂,面容虽瘦了些,却比以前更加沉稳了。梁氏也见了不少的男子,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凌峰相媲美的。如此英俊出色,位高权重的男人,却也是个有担当的。瞧他抱孩子的姿势,熟练而娴熟。不像自己的男人,明明都四个孩子了,却连孩子都不会抱。
人比人,气死人,梁氏想着刚才徐氏依然娇艳的面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凌峰整理了襁褓,把团哥儿包得严严实实,说:“外头风大,不敢露出脸来。犬子身体也异于常人,恐吓着了客人。请三奶奶见谅。”尽管不喜梁氏,但凌峰仍是对护送梁氏的张嬷嬷说:“好生护送严三奶奶出府。”然后抱着团哥儿步上台阶,进入院门。
梁氏回头,看了凌峰的背影一眼,这男人,不止生得好看,蜂腰猿臂,身高腿长,英气勃勃,即贵气威严,又沉稳内敛。
这样的男人,却是徐氏的,就算徐氏生了个怪婴,也不曾被凌家人嫌弃,人家依然活得好好的,过得有滋有润。甚至孩子的父亲还亲自带孩子,这在严家,完全是无法想像的。
蛇童下凡,哼,骗得了别人,绝对骗不了自己。
什么明就是夫妻基因忽变生下的怪婴。这种事儿当然不可能全怪在女人头上,可严苛的男权社会里,徐氏当真是命好到让人嫉妒了。
自己生了个女儿,在严家几乎生生矮了两截,梁氏心头越发苦涩了。
梁氏边走边想,越想越绝望,同是女人,怎么差别如此巨大?徐氏能给凌家带来什么?凌家不止养她,还养着她那群娘家人,就算生个怪婴,凌家人依然把她捧在手心。而自己,替严家做牛做马,每天起早贪黑做生意,赚来的钱有大半都交了上去,可以说,如今的严家的开支所用,有一半都是她贡献的,却依然得不到一句好。
这人与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凌峰抱着团哥儿回到主屋,发现徐璐还没动静,很是不满,质问道:“怎的还不去洗澡?”
屋子里的丫鬟都低头笑了。
徐璐没好气地道:“大冷的天,烧热水也要些时候呢。”没见过这么猴急的。
凌峰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不由左右他顾,“这热水需要烧多久?我都出去了逛了大半天了。怎的还没烧好?”
徐璐翻翻白眼,连话都不肯说了。
倒是豆绿忍不住,说:“爷,现在才申时初呢。您带着小公子去逛园子,前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呢。”
这下子换凌峰发窘了。不过凌峰一向是脸皮厚惯了的,又另找了话题:“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梁氏。这梁氏又要干嘛?”
说起梁氏,徐璐又来了兴致,一边看着团哥儿在炕上翻滚一模样,一边分心说起了梁氏的事来。
“……我也很奇怪呢,自从出了那样的事,她居然还好意思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人家以严家三奶奶的身份来拜访我,倒不好不见。只是也没说什么,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
徐璐对梁氏半分好感都没,但这阵子她深深体会了何为一念之缘,也就耐着性子与梁氏说了会子话。
梁氏说她生了个女儿,在婆家很不受待见,一副诉苦的模样。
徐璐最喜欢听人诉苦了,倒也听得兴致勃勃,并不时附和上两句同情理解之类的话。梁氏越发不可收拾,鸡皮盗灶的事儿都抖了个干净。倒是让徐璐了解了不少信息。
因为团哥儿的原故,严少秋又开始摇摆,差点就让杨士清说动了。不过随着团哥儿的事儿彻底平息下来,还让圣上亲自赐名,以及圣上先前那接二连三对武将的调动,严少秋最终没有被杨士清兑服,又继续站在凌峰这边,甚至还替凌峰摇旗呐喊了几回,倒也把杨士清恶心了两回。
徐璐还从梁氏诉苦的庞大信息里,得知严家生意自从严大老爷生病后,不得不交到严大爷手上后,就接二连三出问题,严家的财产缩水不少。也因严家接二接三办喜事,嫁女,娶媳妇,变卖了不少产业,公中已无多少恒产,如今严家的日常开支,几乎靠梁氏做生意支撑。
严家已是外强中干。
另外,严二太太也就是严少秋的夫人,因为公中无银钱,开始偷偷在外头放利子钱。
严二太太的闺女,嫁到衡国公府二房媳妇,也就是皇后庶弟媳妇的严氏,与长嫂顾氏有了龉龃,三天两头回家告顾氏的状。徐璐还从梁氏只字片语中,得知杨顾氏之所以与杨印启感情不好,原来顾氏曾暗害过杨印启的一个叫梅娘的小妾。那个梅娘与杨印启感情很好,顾氏因妒生恨,就趁梅娘生孩子之际,暗中做了手脚,使得梅娘大出血而死。杨印启也多少知道顾氏手脚不干净,但因顾忌皇后,也顾忌杨家的名声,并未声张。但对顾氏却是半分感情也没了。而严氏也知道了这件事,顾氏为了堵严氏的嘴巴,就拿出了一些低级官眷送上来的孝敬,也分了一部份给严氏。
然后,徐璐又还知道了顾氏专门的生财之道——专门替某些犯了罪又不想伏法的人走后门脱罪,从中牟取“辛苦费”。
凌峰乍舌:“不过是与内宅妇人说了些话,你就知道这么多信息?”
徐璐洋洋得意,一副“我很厉害”的模样,“那梁氏只顾着诉苦,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一股恼抖了出来,再让我那么稍微旁敲侧击,就竹筒倒豆子,全吐了个干净。怎样,这些信息对爷很有用处吧?”
凌峰摸着下巴,笑得很是阴险,“想不到严家居然到了放贷生存的地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璐说:“严少秋算不得咱们家的铁杆支持者,不过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对咱们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爷要不要给他们些生意做?”其实,顺天府伊是史上最倒霉无耐的官员了,明明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偏处在天子脚下,不说别的,单说处在高官云集的京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被人抓小辩子。若有个不好的事儿发生,第一个被问责的也是他。加上京城高官如云,稍不注意就要得罪人。所以没个厉害背景的人,是做不长顺天府伊这个位置的。
严少秋做到这个位置,也弄得心力憔悴就是了。加上督察院那群人成日盯着朝中文武,镇日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捉着小辩子,所以哪还有功夫去贪污受贿?
加上严家最会做生意的严大老爷倒下了,严大爷被迫打理庶务,又还亏得一塌糊涂,只出不进。严二夫人放利子钱补贴花用不是不可,但若是被人揭发了出去,严少秋这个官位也就到头了。
徐璐觉得严少秋虽然投机了些,但倾福撇祸乃人之常情,也不能怪罪人家前阵子对凌家的壁上观。既然晓得严家最近日子难过,若凌家伸手搭上一把,这种雪中送炭应该更能收买人心。
凌峰想了想,说:“我会好生考虑的。”他在脑海里品味着刚才徐璐给她的信息,大顾氏堂堂公卿夫人,居然做起那下三滥的事儿,充当一群作恶多端的纨绔子的保护伞,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这事儿,若好生利用,倒也可以出口恶气。只同,她又是皇后的娘家人,威国公府的千金,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才成。
“平日里若是得空,也让梁氏过来坐坐,说说话也成。”像梁氏那种自己过得不好就四处诉苦,连后果都不计的人才实在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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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的太热了,每天感觉晕晕的,只能在水里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