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吧。”连最后的颜面都不顾了,想来文夫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徐璐若再拿架子,有理都会变成无理。要是让外人瞧了去,还以为文家遭了难,是徐璐暗中搞得鬼呢。
文太太穿着秋香色绣粉荷对襟褙子,里头是连青色小竖领中衣,下身是深青色马面裙。头梳圆髻,一朵蜜蜡珠花,一枚梅花金簪,外加一枚镶银的蝴蝶压发,手碗上光秃秃的。只戴了枚细细的银手镯,如此打扮,给人一种枯蒿了无生气的感觉。
文夫人进入东厢房来,就向徐璐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少夫人,求您救救犬子。我知道昔日我们家做得不地道,可您也是苦尽甘来,而咱们家却是遭受了报应,求少夫人看在令祖母的份上,拉扯我们家敬轩一把吧。”
文夫人一来就向徐璐磕头,怎么也扶不起来,徐璐尽管厌烦这人,但见昔日如此骄傲的人却被抽去所有尊严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递,无助而惶恐不安。徐璐心头说不出的滋味,也没法子再摆少夫人的架子,说:“你先起来说话吧。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要挟我。”
尽管徐璐还很年轻,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以前在徐家村,也没少见识过使泼的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也见得多了。求人的时候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让人想拒绝都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但遇上祖母可就不成了,祖母会来这么一句:“你这是在要挟我么?”
文太太见徐璐这么一说,也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只好讪讪地起身,抹了眼泪,坐在杌子上,一五一十地把原由说了出来。
这事儿,还得从文成章带着全家人进京述职说起。
在泉州,文成章走了凌峰的路子,进京述职,原以为会是个实缺,却没料到,只是太仆寺这个毫无油水又无实权的冷门衙门。太寺仆,顾名思议,就是专门管马的地儿。一个管马的官员,尽管有从三品的官阶,可到底只是个管马的官员。也无人来巴结他,反而还得去巴结别人。而养马若是养不好,还得受责难。文成章并未有管马经验,早就被折腾得够呛。如此巨大反差,这令在泉州一呼百诺的文成章很不适应。因为不适应,所以在太仆寺越发艰难,同僚瞧不起他,下属也不给他面子。对仕途无望的人,就把所有期望都给了儿子。
文继轩是新科探花郎,长得又风流倜傥,很是得世家女青眯,原本文太太想给儿子找个真正的名门闺秀,一来可以助儿子仕途平坦,二来也可以给文家些许助益。文太太想法倒是完美,只可惜眼光不行,挑来挑去,偏偏就挑中了令国公府三房千金,还是个庶出的。
当时的徐家三房多么风光呀,徐三夫人的兄长是顺天府伊,女儿是侯府世子夫人,儿子也有出息,养子还是护国侯,娶了徐家女,不就半步踏入了世家贵族圈子里么?
文夫人想得倒是美好,但媳妇娶进门后,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只是娶都娶了,也不可能退货了,也只能打落牙齿血吞。偏偏,就在这时候,昔日被自己退了婚的徐家大姑娘,居然一举嫁给了安国侯世子凌峰,这让文太太惊得几天几夜都不曾合眼。后来又多方听到徐璐威名,以及凌家上下对徐璐的认可。徐璐已是凌家当家主母,又是诰命夫人。进京后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在勋贵圈子里站稳了脚跟,而在她身边,也有了自己的雄厚交际圈子。
文太太再也坐不住了,生怕徐璐报复文家,赶紧找了关系,把儿子送出京城,好避开徐璐有可能的报复。
只是文继轩不成器,外放出京不好生做事,居然学起了“破家县令”的威风,这在乱世当中,倒也稀松平常,可如今太平盛世里,吏治清明,文继轩这种行为,绝对是无法容忍的。
文继轩仕途折戟对文家来说已是极大打击,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这厮空有才学,却毫无抗压能力,经此打击,就意志消沉,花天酒地,文家已不丰厚的财产,已让他挥霍一空。祸不单行,文成章也因儿子的牵连,受官场倾辄,被迫致仕。只是起程的头两日,文继轩又被官府锁拿了去。
原来,文继轩居然还迷了赌博,在赌场里赌红了眼,性情大变,把人给打死了,被官府锁拿入狱,因出了人命,就算有功名在身,不死也要判流刑。
文继轩是文夫人的命根子,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厚颜来找徐璐。
当然,文夫人也知道自己对徐璐做过的事,二话不说,说出了手头唯一掌握的法宝……
……
听完文夫人的述说后,徐璐半晌没有动作。
良久,她才动了动身子,冷冷地盯着她:“事情属实?”
文夫人急忙道:“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少夫人,我真没必要骗你的,若不是继轩出了这种事,我是不会特地来告诉少夫人的……”
徐璐瞟了她一眼,这话倒是实情。
“那,这事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一个已致仕即将离京的官太太,如何知道这些事儿的。
文太太解释说:“也是因缘凑巧听到的。”
烂船也有三斤钉,这话应验在文太太身上,还是非常体切的。
尽管文家在顶级世家里不起眼,但福建在京城的官员也不算少,同乡之谊,加上些许姻亲关系,也让文太太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些人大都是闽南籍,所以平常大家走得也近。文家离京之前,这些人也还曾小聚了一回。席间,就有位丈夫在通政司任职的太太说起了京中的时局走向。
朝中六部十二位侍郎有一半的人任期已满,按规定,这些人要么当成尚书候继人继续留在六部,要么外放出去历验个几年,再成为独挡一面的封疆大吏。
正三品以上实权要职,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所有人都盯着那少数几个位置。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暗地里却是硝烟四起。
凌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非常重要,人人都想把这个位置留给自己人,私下里已挣得头破血流。凌峰那儿就更不必说,他若是外放,这个空缺肯定要留出来。若是继续留京,对这些人来说,反而没什么好处。
所以这些人已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让凌峰外放,好把这个位置空出来。
但能决定朝廷三品实权要员去向的,内阁虽有建议权,却没有最终决定权。这事儿还得由圣上作主。
范杨二人也知道凌峰向来得圣上宠信,就打算想办法先破坏掉圣上对凌峰的信任。
但凌峰可不是普通人,想要算计他,并不容易。范杨二人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把目标盯在徐璐身上。
算计朝廷大员风险太大,但内宅妇人就不同了,进可攻,退可守,风险小,作用大。
通政使顾耀文也是杨进范鸿儒一系的人,也算是核人心物之一,知道这些并不奇怪。顾耀文又在顾夫人耳边提起过这事,顾夫人知道文太太与徐璐的宿怨,也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文太太。
天有不测风云,谁会想到,文太太最终会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事告知了徐璐。
……
打发了文太太,徐璐折回正屋里来,去了布置成内书房的右耳房,望着正在大理石桌案前练字的凌峰,“爷怎么今儿这么早?”
“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就早些回来了。”凌峰看她一眼,把毛笔搁在黑檀木刻劲竹的笔架上,拥着她穿过西次间,厅堂,来到东次间。
徐璐解下身上的貉子大毛领的锦缎鹤氅,与凌峰一道打横坐在炕上,绘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才熬好的红糖熬的薏米粥进来。她最爱喝粥,觉得粥养胃又能美容,每日至少要喝三种不同的粥品。
“文太太走了?”凌峰喝完了粥,这才发问。
“嗯,走了。”徐璐把文太太的事儿说了,并把文太太从顾耀言夫人那儿听到的消息也一并说了。
凌峰眉毛就蹙了起来,轻叩着桌面,道:“让我想想……
文成章打死了人,死者只是平头老百姓,官府只会判流刑,并要不了他的性命,只是要受些苦罢了。可文家再如何落魄,也还是有些同乡身在要位,请他们出面,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并不一定非要请你出面相帮。”
徐璐说:“我也这么问过她,可她说,那新任顺天府伊,谁的账都不买,就连顾耀文的太太也没法子相帮。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稍微有远见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干涉树立威严的新任府伊。”
“这个理由倒是好成立。”凌峰淡淡地道:“张建明是天启十四年的进士,就是因为一直保持中立,圣上这才选中了他。文继轩这个案件,若要往实里办,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难怪文太太要着急。”
凌峰想了想,又继续分析:“为了救自己的宝贝儿子,豁出颜面四处求人,必是每个做母亲都会做的事。只是,她偏要来找你这个大仇人,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帮到她?”
徐璐解释说:“她说,她也是走投无路了。她打听出,那*明,是爷的远房表兄。”
*明的母亲的妹妹,是武夫人的娘家嫂子,凌峰名义上的舅母的外甥。这样算起来,凌峰确实要叫一声表兄。
凌峰挑了挑眉:“她连这个都打听出来了?倒是个人物。”
“听说是顾夫人告诉她的。”徐璐说,“顾夫人是福建人氏,与文太太在闺阁时就挺要好的。文继轩出了事后,她第一个就去找了顾夫人。顾夫人也替她奔走过,只是无功而返。所以顾夫人又让文太太来找我。”
“可她凭什么认为*明会给我面子?”
“文太太说是因为赵姨娘的缘故。那日,在庄子里,赵姨娘不是与一个过路人发生了冲突么?那过路人不是别人,正是通政司顾夫人的下人,后来还闹到了官府,当地官府不敢作主,就上报了顺天府。后来顺天府不是判顾夫人的下人无理么?然后顾夫人就认定*明是偏向爷的。”
凌峰摸着下巴:“姨娘一事,确是我暗中通知了大成。她们就以这个小小的事儿,管中窥豹,倒是厉害。”
大成是*明的字。
徐璐目光一闪,轻声问:“这么说来,*明,当真是爷的人?”
凌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表兄弟嘛,自然要偏帮的。只要不是偏得太厉害,外人就算知道了,也情有可原。”
徐璐点头,“那要不要帮文太太呢?”
凌峰起身,站在窗台前,望着外头渐渐黑暗的天色,说:“她可有说范杨两家要如何针对我?”
“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我。”徐璐也起身,来到窗前,想着文太太说过的话,不无自嘲地道:“如今的我,倒是成了你的政敌攻击的最佳目标了。唉!”
凌峰却没半分愧疚之色,反而笑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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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来了亲戚,招待亲戚去了,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今天幼儿园举行举子活动,我居然忘了。大双非常生气,一直做脸色到现在。唉哟喂,我陪了半天的小心了,现在的孩子,脾性真大。可小双却是心宽的很,屁事都没有。同一个娘肚皮出来的,乍个差别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