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三个月已过,来到了11月。北方已经是寒冬了,可在南方,尤其是云南这里,最高温度下降到了20度左右,反倒是让人觉得舒服了一些,不是那么热了。
这天是发军饷的日子。宪兵押了成箱成箱的钞票,跟着军需官一支部队一支部队的往下发,周景亲自盯着。
下面的官兵对此早已望眼欲穿,辛苦训练一个月,眼巴巴的就等这一天。
新29师虽说不缺吃喝,但是日用零用还得拿钱去买。有些士兵拿了钱,是要寄回家里贴补家用。
这年头,当大头兵的谁家里也不富裕,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儿。
车牌尾号29的吉普车开进了一团的营区,官兵们远远望见的,就知道是他们师长来了。
操场上列队守候的官兵,注视着吉普车开到他们面前,身着将官服的师长,面容和蔼的招了招手跟他们打招呼。
“师长好!”
一团的战士齐声喊道,这一声好喊的早已熟练无比。师长几乎隔天都来,有时还跟他们一起训练,天天见了也没什么新奇的。
吉普车后面跟着两辆绿色大卡,在吉普车后面停下,车上下来了一队宪兵,和一些后勤队的士兵。
后勤队的士兵从车上搬下来一大堆箱子,那玩意儿才是值得一看的。
“今天是发军饷的日子,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按耐不住了,不废话了,开始发。”
周景懒得卖关子,更懒得废话,一团完事儿还有二团、三团,炮营等各独立部队。头一回发还有点新奇,往后其实就是一流程。
完全交给下面人他不放心,这么一大笔钱容易考验人性,而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所以,这种事他得亲自盯着。
师长都在这看着,不存在敢滥竽充数冒名顶替的家伙,后勤处为了效率,直接摆了三张桌子,齐头并进开始发饷。
叫到一个,上来领一份军饷,并且签上自己的名字。
“迷龙。”
排在一营队首的迷龙笑了,凑上前去看着军需官数钱,然后把钱交给他。
“你再数一数,这可不是小数目。”军需官不放心的叮嘱道。
别人两张钞票就搞定,迷龙一领就是十几张,最容易出差错。对不上账了,他可是也要担责任的。
迷龙也不客气,接过一沓子的法币,手指蘸了蘸口水,像个地主老财似的开始数。
那模样,颇损他军官形象。
然而也没有人在乎,排在他后面的兵都心心念念的等着领钱呢!
迷龙数好了钞票,在帐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闪到一边儿去了。他的位置,又有一个被叫到姓名的士兵顶了上去。
整个流程循环反复,显得枯燥无味。不过能看到领到军饷的士兵,一个个高兴得喜笑颜开,周景也觉得蛮有意义。
一个小时后,一团三千官兵的军饷领完无误,周景宣布放假半日,便坐着车离开了。
领完军饷的官兵们,才算得到了释放,开始欢呼庆祝狂欢。
然而,总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迷龙,别跑,还钱!”
“抓住他!”
迷龙怎么会不跑呢?身高腿长的优势立即发挥了出来,一溜烟儿就跑出了营区,没影儿了。
要麻和不辣停住脚步,气得咬牙切齿:“王八盖子滴,跑的太快了。”
“找烦了,还得让烦了治他,不然这钱就打水漂了。”
要麻的提议,不辣当即赞同了,二人绕过营区外面的摊贩,往炮营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身着军装的官兵,拿着刚发来的军饷,在禅达的各处消费。
今天是发军饷的日子,却几乎成了禅达狂欢日,到处都散发着生意的气息。
毫不客气的说,29师驻扎在禅达,都促进了这里的商业发展,经济比战前都活跃了。
“卖辣椒,新鲜的小米椒嘞!”
路边的吆喝声直击不辣的心灵,他的目光顺着声音扫去,立即停下了脚步,带着些欣喜的说:“卖辣子的,先买点儿吧!”
“阔以啊!”要麻也爱吃辣,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反正他们也不着急。
卖辣椒的摊贩面前还没一个顾客,卖力的吆喝着,不辣上去抓了一把,“给我称一点!”
摊贩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农,就是这附近村子的,见到不辣他们也不害怕,手机手脚麻利的称重,热情的说:“军爷,八角。”
“又涨价了?”不辣有些诧异,前几天他刚买过,价格可没这么贵。
摊贩也是一脸的无奈:“军爷,瞧您说的,我还敢糊弄您?这满大街的什么不涨价?是什么都在涨价,要不是米店不收辣椒,我都有心拿着直接换米去了。”
不辣摇摇头,认可了摊贩的说法,据他所知,除了钱不涨“价”,还真没有不涨价的东西。
付了钱,把小米椒揣兜里,不辣叼了一根,指着旁边的要麻说:“给他拿一块钱的。”
已经把手伸到不辣口袋里的要麻,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把一根战利品塞到嘴里,懊恼的点点头,早知道他该在那边等着的。
两个人嚼着辣椒继续上路,路上碰见有什么新奇的,用得着的东西,也顺手买了。
有人说,中国人有攒钱的传统,最喜欢攒钱。可为什么拿了军饷,都一下子爆发了很高的消费欲望呢?
不是人不爱攒钱了,而是是谁攒法币,谁就是傻子。
头一个月发军饷时,师里面就流传一个小道消息。是从军需处传来的,说法币要贬值,建议手上有法币的,通通花出去,有什么买什么,别砸在手里。
有些人没当一回事儿,想着攒点钱干点什么。要麻就是,他想攒钱娶媳妇,这念头一直没变。
可没用多长时间,一个月以后他们就被现实打脸了。法币已经开始大幅度贬值,一个月以前能买一斤猪肉的钱,现在只能买8两了。
而到了今天,那点儿钱能买半斤猪肉都烧高香了,贬值程度可见一斑。
军饷领个七八块,十多块的士兵,那点儿钱也就够买点日用零用的,该买的买就没事儿了。
而要麻这样的军官,一个月领的钱也不少了,换保值的大洋美钞没那门路,买些东西囤起来,也不太方便。
迷龙这家伙的商业头脑,在他们那些人当中,是最牛的。
去缅甸之前,这家伙就跟个地主老财似的,两只手臂挂了十几只表,后面一仓库的罐头食物,富得流油。
而自打回来以后,师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留了两个月时间。他又拿着路上发的死人财,抽空在禅达开始倒卖。
狐假虎威再加上一本金和头脑,迷龙倒一个月就把本金翻番了。虽然法币也贬值了,但总体来说还是赚的很多
据他自己所吹,师长非常看好他,又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囤积物资,顺便玩点倒卖。
要麻他们也心动了,反正多余的钱暂时用不着,留在手里也要贬值,还不如让迷龙拿着投资一下,再赚一些保值呢!
可没曾想这家伙心够黑的,一开始承诺投资按每个月增值百分之二十算,利滚利。
后来又要改,改成只按本金增值20%,利息6个月之内不增值。
听起来没什么,无非就是赚多赚少。可要是算上法币贬值的速度,要麻他们就赔大了。
他们能不追着迷龙要钱嘛!
……
……
中午,一眼望去,不少人家的院里冒起了炊烟。三餐还是两餐,是根据粮食的充沛程度,人的劳动程度来决定的。
有钱有粮食的,一日五餐也可以。没钱没粮食的,米缸里都能跑老鼠,即便有重体力活,一日两餐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而贫困二字,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到迷龙身上。
得知丈夫今天要回来,上官戒慈早早的就准备上,一个凉菜,三个热菜两荤一素,加上一锅汤,对于一家三口来说已经是丰盛无比了。
迷龙正在和雷宝儿玩耍,三个月的时间,他不仅娶了媳妇,还直接得一个叫他爸爸的儿子。
小家伙念小学了,非常顽皮,嚷嚷着要骑大马。战场上横冲直撞杀敌的迷龙,让雷宝儿跨坐在他的脖子上,背着满院跑。
“咚咚咚,迷龙在家吗?”
正在炒菜的上官戒慈放下铁铲,在围裙上抹了两把,过去开门:“谁啊?”
“嫂子,是我。”孟烦了笑着说。
上官戒慈透过门缝隐隐约约也看见了,没有怀疑便拉开了门闩,等完全推开门后她有些惊讶了,都来了?
“嫂子,打搅了!”
门口站着八条汉子,齐声说道。院里的迷龙也听见了,他猛的抬起头吆喝:“老婆,快关门!”
把人拒之门外,上官戒慈不是那样的人。而孟烦了他们都是些见缝插针的老油子,也不给上官戒慈这个机会,一个个绕开她闯了进来。
“哈,迷龙,终于逮着你了。”要麻激动的上去就抓住了迷龙的胳膊,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不辣似乎得到了把兄弟的眼神指示,紧随其后抓住了迷龙的另一条胳膊,两个人一左一右就像押犯人似的。
其他人上去围成了一个圈儿,把迷龙围到中间,孟烦了站到了迷龙的正对面,笑眯眯的问:
“迷龙,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吃饭都不叫兄弟们。是我们不够兄弟,还是你没把兄弟们当回事儿?”
迷龙被这么多债主围着,脸不红心不跳,表现的很自然。
反倒是他身边的雷宝儿,看到爸爸被叔叔们围着,着急的上窜下跳,掰不开要麻抓着迷龙的手,就直接上嘴咬了。
嘶~
要麻的手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吸着凉气恼怒的说:“迷龙,你儿子属虎的吧,怎么净咬人?”
迷龙充耳未闻,甩开不辣抱起了宝儿,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夸赞:“儿子,干的漂亮,就这么咬他们。“
雷宝儿这么一打岔,孟烦了他们一闯进来营造的气势,连消带打的就剩三成了。
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什么味道?
好像是什么烧焦了,对,菜要糊了!
之前在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上官戒慈,连忙折回去拿起铲子翻炒,还不忘回头客套:“烦了,嫂子多做几个菜,你们今儿个就在这儿吃吧!”
“谢谢嫂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孟烦了一口答应下来,挑衅的看着迷龙。
就像是在说:“蹭饭,这是利息!”
迷龙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破坏他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先把雷宝儿放下,叮嘱他去找邻居家的小朋友去玩。
目送儿子离开,他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众人,“走,回屋里说。”
今天要不把这些人摆平了,恐怕他们逮着机会就蹭饭,那可就亏大发了。
进屋,迷龙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就发现这帮牲口们把他通向门窗的路都封住了,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样子。
迷龙这就不愿意了:“喂,这可是我家,我媳妇都在这,我难不成还能跑了?”
不辣他们都看向孟烦了,孟烦了翻了个白眼:“可能性不大,但要防万一。逃债逃到你这份上,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来!”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迷龙之前的口碑就不怎么样,谁说的准呢!
孟烦了是众人讨钱的代表,他一伸手嘴里吐出两个字儿:“还钱。”
“没钱。”迷龙理直气壮的吐出两个字。
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住了,不知道是谁的上下牙在打架,咯噔咯噔敲在众人的心头,心里哇凉哇凉的。
没等孟烦了再张口,迷龙换了一张笑脸:“哎呀,别这么大惊小怪,没钱,但是我有货啊!这年头手里拿着钱才是冤大头,有货才是硬通货。
在一团北面儿那个仓库里,我囤了100包大米,500包红薯。民以食为天,那玩意儿,我随时拿到市场上都能换钱,不比法币强多了。”
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只是这次,众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么多粮食,可值老鼻子钱了。
迷龙——真地主老财!
众人惊呼:“迷龙,你发财了?”
“靠,富得流油啊!不当营长了,改当米商了?”
PS:故事中只是我随便写的,民国时期物价涨得太快,我也搞不清楚。
用一个具体的例子来说,桂林熟盐在1937年时为0.117元市斤,1939年涨至0.369元市斤,约增长了3.15倍。
1944年已是32.659元市斤,相当于1937年的279.14倍。
也就是说39年到44年,往大了算,算成6年,72个月,价格平均一个月涨1.3倍。
enmm,好像我还写得少了,这钱一个月贬值一半……那年月想过得好点,除非家里有矿。
(?_?)是在下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