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自从找过柳音书之后, 回玉城处理军政要事眨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统不知道容城小报各种满天飞的谣传。
他回来之后, 径自去督军府禀报玉城之事。
“儿子此行带去的幕僚之中有一位是专精地质的地理学家, 儿子闲来无事带他在玉城各处转了转,发现了一处金矿,开采有些困难,但储藏量应该不小。”
冯伯祥闻言双眼放光, 拍着长子的肩膀直道:“好!好!阿瞿啊, 真没想到曹大傻子守着宝山而不自知,倒是给咱们父子守了多少年!”
冯瞿一心扑在军政要务上,近来顶着大日头带着地理学家把玉城五城及周边跑了个遍, 倒是黑了不少。
按照后世的说法, 他近来算是个工作狂,订婚之后与柳音书鲜少相聚。
“那是咱们运气好。如果他不挑衅, 说不定两家还相安无事呢。”
冯伯祥朗声笑起来:“那是曹大傻子自寻死路!”
谈完了公务, 便轮到了私事。
冯伯祥耳目灵通, 最近城内流传着尹真珠的各种丑闻, 而冯瞿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想来并不知道,便赶着他不知道之前先把完婚的日子敲下来,免得为了尹真珠反悔。
“阿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跟音书都不小了, 不如把婚期定下来吧?以前也是忙着打仗,近来还算太平。等你们完婚之后,许多事情她都可帮你分担。”
哪想冯瞿一口就拒绝了:“父亲,我考虑再三,不能跟音书结婚,我想找个好时机跟柳叔退婚,将来保证给音书挑一门好亲事!”
冯伯祥听到这话,差点气炸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初订婚的时候没见你反对,怎么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就要退婚了?你当退婚是小事?”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他脑子里猜测:是不是有人给冯瞿通风报信,让他知道了尹真珠近来名声受损,所以跑回来英雄救美?
甚至想的更深远一点,他是不是早就在找这个机会,不然为何玉城有金矿之事他闻所未闻,消息被他瞒的死死的,忽然之间就拿此事来邀功,以此为退婚的条件?
冯瞿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父亲,这件事情我主意已定,无论您支持也罢,反对也罢,我都不能娶音书。”
冯伯祥极力的平息怒火,试探着问:“订婚的时候也不见你说什么,是不是音书哪里做的不好,惹你反感了?还是……因为真珠?”
冯瞿退婚的念头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像漂在水面上的葫芦,无论他花了多大的力气压下去,都没办法让这个念头真正沉入水底。
相反,这个念头时常浮上来,让他也无可奈何。
“关真珠什么事儿?她不是订婚了吗?我上次离开的时候听说都在筹备婚期。”他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感情冯伯祥以为他对尹真珠余情未了,跟柳音书退婚之后要跟尹真珠在一起。
他笑起来:“父亲,你想多了,我跟真珠固然有过一段,不过那时候我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跟她相处日久,总以为她将来一定是我的妻子。”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习惯更为恰当。
感情也曾经有过,年少时候同龄男孩子们艳羡的眼神,对她的迁就与包容,两个人相处的亲昵时光。
冯瞿是个勇往直前的『性』子,这一点无论是打仗还是事关感情。
况且两家家长也有意撮合,两人都以为彼此将是一生的伴侣,况且即使是跟尹真珠感情最为深厚的时候,他身边也还有姨太太。
两人的矛盾便在于此。
等她从国外回来,时局动『荡』,两个人的关系便随着家中父辈的立场而摇摆不定。
冯瞿是个霸道的『性』子,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想要去做。
尹仲秋越不看好他,越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便越想把尹真珠娶回家来,也好气一气尹仲秋——军『政府』会议上尹仲秋代表北平中央『政府』,可没少挑他的刺。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父亲,我想要跟音书退婚,跟尹真珠没关系。她父亲已经替她择了佳婿,我何必惹事端。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娶她了。”他眉眼含笑,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直看呆了冯伯祥。
冯伯祥心里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念头:“你想娶别的女人?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女人吧?”
以冯瞿的『性』格,对外面欢场上的女人向来能把持得住,春风一度不算什么,哪怕领回来做个姨太太也没什么,可真要娶回来,那可不行。
冯瞿脸『色』不好看了:“父亲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娶个欢场女人?我真要娶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会给督军府丢脸的。不过父亲您想多了,我当初跟音书订婚,只是因为觉得无所谓,娶谁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消极的对待我的婚姻,也许……我应该娶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冯伯祥原本脾气都不甚好,对待建有功勋的长子算是和气许多,要是冯晨订了婚敢跑来退婚,他的一双腿早就保不住了!
他恼起来:“你不会是听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也想搞什么自由恋爱吧?我告诉你,将来你是要继承我的家业的,自由恋爱就是个屁!对我们这种家庭不合适。那种鬼话也就骗骗没长大的小子,让他们被女人消磨了志气,不会再争家里的财产。”
冯瞿忽然问:“父亲,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娶我的母亲吗?即使……这些年你们几乎无话可说。”
冯大帅呆了一下,忽然想起几十年前,他初次见到大太太,那时节她绑着两条长辫子,人比花娇,让他恨不得抢回家里藏起来。
冯伯祥:“……当时我是真的想娶她为妻,也……也想过要好好待她一世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就都变了,他接二连三的纳妾,而她越来越冷若冰霜,不给他好脸子。
冯瞿:“像父亲这样有一院子姨太太的人,也曾经有过特别想娶回家的人。父亲,我也想试一试。”
父子间的谈话不了了之,冯伯祥想要说服儿子不要退婚,跟柳音书也能培养出感情,做儿子的寸步不让,说是两人从订婚到现在从来都没亲过,他每次靠近柳音书,都觉得下一秒亲下去,就是『乱』*伦!
冯伯祥:“胡说八道!再让我听到这个字,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父子俩谈崩,冯瞿也不想呆下去了:“哦,许久没见母亲,我去看看她。”
他走到书房门口,又被冯伯祥喊住了:“回来!你那个找到金矿的物理学家呢?把人跟地图交上来,我找人开采!”
冯瞿面无表情:“不,父亲。如果您帮我退婚成功,我就把金矿交上来,如果不肯……那就不好意思,这个金矿我就要据为己有!”
冯伯祥差点被自家最器重的儿子气炸:“反了你了!”
冯瞿:“哦。”然后扬长而去。
冯伯祥暴跳如雷,却又对他无可奈何,一个人在书房里气了半个小时。一时里觉得长子翅膀硬了,竟然敢拿金矿的事情来要挟他,一时里又觉得他这种强硬的『性』子简直是完美继承了他的『性』格,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是个干大事的料!
一个小时之后,他难得踏进大太太的院子,侍候的丫头见到大帅亲至,忙忙砌茶过来:“大太太刚歇下,大帅您等等。”
小丫头急匆匆往卧房而去,冯伯祥在厅里坐着喝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愣——什么时候,他们夫妻竟然已经发展到连卧房都不能进去,需要个小丫头去通报了?
大太太来的很快,见到他很是诧异,儿子前脚走,丈夫后脚就撵过来了,想想大约猜到了冯伯祥过来的原因——大约还是为着冯瞿的婚期。
她淡淡道:“音书那孩子也到了结婚的年纪,阿瞿年纪也不小了,大帅过来是想跟我商量婚期吗?如果是这事儿,大帅自己决定就好。倒是新婚夫『妇』将来住哪儿?新房是不是要收拾一下,倒可早早决定。”
这些年理佛,大太太的心绪已然平静,况且事关儿子,更是难得多说了几句。
冯伯祥都快急出一脑门子热汗了:“这小子!他今天跑来跟我说,要跟音书退婚!”
“什么?!”
夫妻俩多少年都没这么齐心过了,大太太坚决不同意:“音书那孩子好好的,退什么婚?”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脾气执拗主意很大的儿子——有时候,将儿子养的太独立自主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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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事,父母与子女意见相左,从激烈的争吵到最后陷入无言的僵峙,过程大略都差不多。
冯伯祥与冯瞿此刻还未走到最后一步,还只是冯瞿单方面挑起矛盾,还未达到激化矛盾的程度。
而远在沪上的管氏父女,已经过了激烈争吵,谁也不服谁的过程。
管美筠的离家出走,一定程度上让管平伯的态度和缓了下来。
特别是再见到女儿,发现她还瘦了不少,原来讨喜的圆脸蛋都瘦出了尖下巴,心里暗暗猜想她也许后悔与家里人争执,辗转反侧,食不下咽,做父亲的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板着脸走进去,顾茗请他坐下:“管伯伯一路过来累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收留过他闺女的顾茗。
管平伯换了张笑脸:“不累不累。”
黄铎见果然是顾茗的世伯,便告辞离去。
顾茗起身,拿起手包:“我去送送黄主编,还有点事情要跟他商量,美筠你给管伯伯沏点茶。”
房门关上之后,房间里只有管平伯父女,外加一个香草,已经极有眼『色』的放下小包袱。进去之后才发现厨房里原来还有个十六七岁的长辫子姑娘,正坐在厨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剥蒜,才悄无声息。
香草小声自我介绍,两个人很快都沉默了一下来,悄声听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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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送了黄主编到路口,目送他坐着黄包车离去的背影,正想着找个咖啡馆里坐着写会稿子,转头就见到谢余远远走了过来。
谢余大约也看到了她,远远就招手,加快了脚步,满面春风:“阿茗,你准备去哪?”
顾茗笑笑:“就随便走走。”
谢余便笑起来:“我陪你随便走走。”
两个人并肩沿着马路慢慢逛,顾茗觉得奇怪:“阿余,你今日似有不同?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谢余:“看出来了?”
顾茗:“你脸上都写着呢,高兴的红光满面,不是发大财就是交了好运,来说说?”
也不知道他平日都在忙些什么,一个月能出现两次就算是跑的勤了,倒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孙大胖跑一趟,送吃的喝的,或者首饰衣裳。
吃的东西顾茗倒是收下了,可是首饰衣裳她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无论孙大胖怎么哀求,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有原则的。
谢余说:“阿茗,我有一家铺面了。将来,一家变三家,三家变九家,很快就能发大财了!”
昨天有个二傻子上赌馆玩,他约同两名牌技娴熟的手下一起出老千,赢了一间铺面。
银元都分给手底下的兄弟了,但铺面自己留了下来。
谢余以前饥寒交迫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临街开着食铺的人家,总觉得有铺面就是有钱人的生活,能够衣食无忧。
他自从跟了裴世恩之后,倒是衣食无忧了,不过人的眼界是会随着外界的环境而改变的。
裴世恩身为青帮龙头,除了与洪帮老大岳嵘平起平座,见到沪上军『政府』要员跟租界里的公使客客气气,何曾在乎的别的谁?
他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手底下青帮兄弟无数,无论是财权,沪上许多『政府』里的小官远远不及。
谢余耳濡目染,心里也不免升起一股狂热的想法,假如有一天他也能坐上裴世恩的位子,不知道有多风光。
顾茗还记得书里谢余要走的路,有时候她都忘了自己还生活在“剧情之内”,但谢余的发财让她不由开始审视周围的人事,心里还要慨叹一句:那本书的剧情还是很强大的,谢余终于还是走了黑帮的老路。
“阿余,恭喜你发财。不过我有几句话有点扫兴,还是想讲给你听。”
谢余对她历来言听计从,听到她说话,立刻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说。”
顾茗诚心诚意的说:“阿余,我知道你跟着裴龙头混,上次还带伤过来,肯定……免不了打打杀杀。但还是想白嘱咐你一句,少结点死仇,将来路才会越走越宽。”
书里面谢余最后变成了个不计一切后果的狠辣角『色』,数次派人刺杀冯瞿,时时刻刻准备着与冯瞿同归于尽,有两次还差点给他得手了,多亏冯瞿应变机警才躲过死劫。
冯瞿的机变乃是一流,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到底还是受了伤,此后反击,两个人都恨不得置对方与死地。
顾茗与他相识太久,他又待顾茗极好,渐渐便将书中的谢余与现实之中的谢余分开来看,才有此一劝。
谢余眉眼俱笑:“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别人要下死手,我不会非要置别人于死地的。阿茗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打架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全靠命来拼。”
她能关切的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怕他受伤。
谢余心想:孙大胖这小子鬼主意倒是多,出了个馊主意,让他隔一阵子便带伤去探望顾茗,但要对他的生活保持沉默,顾茗便自不而然要关心他。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谢余带了顾茗去看他新到手的铺子,发现那是一家地理位置还不错的铺面,原来的东家连夜派人来搬空了里面的货物,空『荡』『荡』的柜台什么也没摆。
伙计走了大半,留下的是还在观望期的,掌柜倒是留了下来,不过抱着“留下来看看新老板结算工钱利索不利索”的念头留了下来。
老板亲自带个女孩子来看铺子,而且言语之间小心翼翼,似乎很看重她的意见,掌柜的便明白了——这个大约就是未来的老板娘了。
他带着谢余跟顾茗把上下两层楼都转遍,说:“原来的东家其实不善经营,这两年雇着不少的伙计,生意不景气了,一来二去便……”
谢余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老板是个赌鬼,任是家财万贯,挥霍起来很快就散尽了,连家里的铺面都输出去了,这帮人跟着原老板大约半饥不饱。
他新当老板,更想笼络人心,当下豪爽应承:“放心!该给的工钱我一分不会少,但你们也得好好干活,平日我没空过来照料的时候,你们也得多『操』点心。”
掌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转完了铺面,谢余问顾茗的意见:“你觉得这里卖什么好?”
顾茗惭愧起来:“这事儿我还真是不太懂行。阿余,你也知道,我除了写文章,别的事儿一概不通的。从来没沾过生意,你让我给意见,不亏才怪。”
时局动『荡』,商机稍纵即逝,她还真不清楚。
“只要你出的主意,亏了也无所谓。”谢余柔声道。
顾茗怪叫:“可是我会介意啊,现在赚钱多不容易啊。”
谢余笑起来:“好吧,不为难你了。等回头我问问裴爷手底下一个人,他可灵了,专管做生意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