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真珠的未婚夫是北平司法总长汤桂才的小儿子汤建平。
汤总长教子有方, 汤建平见过了尹真珠的照片, 又听说对方曾经出国留学, 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并没有闹什么自由恋爱的故事。
订婚几个月之后,两家便开始商议婚期。
其间汤建平忙于公事,并没有机会时常来容城探望尹真珠,因此对于容城传言并不清楚。
柳音书死后, 军『政府』监狱严审是一回事, 市井间的各种猜测也不少。也有猜到尹真珠身上的,但当日正逢百货公司进新货,尹真珠跟几名闺秀一起逛街买衣服喝咖啡, 直玩到晚上才回家的。
次日大家重聚, 提起柳音书之死,尹真珠拍着胸口一脸被吓到的模样:“哎呀, 这也太可怕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了, 一会就打电话让家里司机来接我。”
柳音书之死倒让容城的大家闺秀们都开始出门带保镖或者护卫, 标榜新女『性』的话题就此打住, 社会真是太可怕了,还是小命要紧。
有人再隐『射』柳音书之死与伊真珠有关系,与她一起逛街买衣服的几家名媛便为她辟谣, 都同情她与冯瞿分手之后,竟然还要受这种谣言困扰。
尹真珠再滴了几滴眼泪,顺便把自己身上的污名给洗干净了, 大家都觉得她可怜,人太美原来也是罪过。
容城人还是很健忘的,前一阵子尹真珠脚踩三条船的报道尘嚣尘上,没过多久就被新的传闻给压下去了。
柳音书一死,大家都彻底忘了尹真珠曾经有过被谣言中伤的时候,她仿佛又恢复了容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汤建平在结婚之前抽空来容城探望未来的岳父岳母,需要尹真珠作陪。
尹真珠虽然名如其人,漂亮如一个珍珠,但对待汤建平的态度却也够冷的。
尹太太再三叮嘱,一定要对汤建平客气一点,亲近一点,尹真珠便不客气的追问:“妈是想让我倒贴吗?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以前尹太太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稀世珍宝,的确应该嫁给最好的儿郎,看别人家儿子都如粪土,但——那不是在尹真珠的名声极好的时候嘛。
汤建平远道而来,不知就里,她巴不得汤公子能够回去就定好了婚期,早点把尹真珠嫁出去,才算省事儿。
尹真珠带着汤建平在容城各处转了转,从头至尾都很冷淡。
汤建平原本见过未婚妻照片,人既漂亮,又有才名,心热热过来,没想到却遭受了一番冷遇,在尹真珠这儿只差吃闭门羹了。
他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忍无可忍之下便问:“尹小姐,我到底哪里让你反感了?能告诉我吗?”
尹真珠心想:你的存在就让我反感。
然而这话太伤人,说出来汤建平回头转告汤总长,一定会影响父兄仕途。
尹真珠:“汤公子想多了。”
汤建平便想:莫非尹小姐害羞,才做矜持模样?
他便重整旗鼓,对尹真珠更加热情起来,还讲些北平趣闻来调节气氛。
没想到尹真珠连个合适的捧哏都做不到,冷若冰霜,使得汤建平非常挫败。
两人一起去西府饭庄吃地道的容城菜,才进了大厅就撞见了冯瞿与唐平。
这是柳音书死后,两人初次碰面。
尹真珠迎上去,当着汤建平的面便喊:“阿瞿——”
冯瞿回头,见到尹真珠跟一名年轻男子过来,男人是个生面孔,并非容城哪家军政要员家里的公子哥儿,心里便猜测许是她的未婚夫。
他今日约了几位容城大学请来的教授吃饭,近来忙着柳音书的事情,倒将正在筹建之中的容城大学丢到了一边,多亏了请来的教授们鼎立相助,每日在校址督促工程在建。
“尹小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尹真珠听到“尹小姐”三个字,无端透着疏远之意,一时委屈涌上心头,拖长了调子:“阿瞿——”
汤建平本能觉得不对,这态度分明像撒娇。
而且远在北平的尹明诚与汤建平早有几面之缘,眼前的不是容城少帅冯瞿吗?
冯瞿近来诸事不顺,连带着对尹真珠也少了很多耐心,况且又当着另外一个男人打量的目光:“尹小姐有事?”
尹真珠柔声安慰:“阿瞿,音书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安慰你。人都已经去了,你要节哀顺便!如果……如果你心里还难受的话,”她咬唇,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如果你心里难受,可以找我聊天,我随时有空。”
汤建平算是瞧出了端倪,他拖过尹真珠的腕子就往外走,饭也不吃了,面『色』铁青,直将人拖回了尹公馆,去找尹仲秋评理。
尹仲秋见两个人一脸平和的出去,却怒气冲冲回来,已心知不妙,忙迎了上来,问:“这是怎么了?”
见到父亲,尹真珠也爆发了,甩开汤建平的手,大发脾气:“父亲,这个人莫名其妙,我们都去了西府饭庄,他饭也不吃就拉着我回来了,没结婚都敢对我动粗,我要是真嫁给他,他还不得打我啊?”
她给尹仲秋出示自己手腕上被汤建平捏红的地方:“你看你看!”
汤建平内心充斥着被羞辱的愤怒:“岳父,不是我动粗,而是在西府饭庄,真珠跟一个叫阿瞿的勾勾搭搭,眉来言去,实在让人瞧不过眼!我在尚切如此,要是我不在容城呢?”
尹仲秋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真珠,你做的好事!”
尹真珠三番五次闹着要退婚,发誓赌咒非冯瞿不嫁,在家里闹不出结果,趁着汤建平过来带着他直接去外面见冯瞿,来个先斩后奏也不奇怪。
尹真珠很委屈:“我做什么了?”
尹仲秋见她死不认错的样子,顿时一阵心灰意冷:“你做什么自己难道不知道?就算是退婚,也不能这么胡闹吧?”
汤建平恍然大悟——原来尹真珠早就不想与他结婚,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她一度对自己很是冷淡,他还以为是陌生的原因,熟悉一些就好了。
现在却知道,原来究其根本,是尹真珠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那个叫阿瞿的……是容城少帅冯瞿吧?”
他比尹真珠小了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这块砖还是太重,恐怕会压碎他的自尊。
尹仲秋见事情无可挽回,也不想在汤建平这里丢了面子,只能尽全力安抚他:“建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真珠与冯瞿从小在一起玩耍,早就情同兄妹了。最近冯瞿的未婚妻出事儿,真珠也许只是上前去安慰他两句?”
汤建平冷哼一声:“岳父休要再骗我了!真珠的眼神作不了假。”
尹真珠:“你别相信我父亲的话,他想要把我嫁出去。我与阿瞿两情相悦,父亲因为政治原因不同意我嫁给阿瞿,希望汤公子能成全我!”
这句话真如□□在汤建平耳边响起,炸的他眼里一片血『色』,气的当场拂袖而去:“尹老爷,既然令千金根本就瞧不起我,又何必委屈了她呢?我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汤某可不想戴绿帽子而不自知。”
汤建平当天就负气坐上了开往北平的火车。
尹真珠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尹仲秋想要将她嫁去北平的想法。
麻烦的未婚夫被她甩掉了,尹真珠无视尹仲秋的一腔怒火,稍晚些特意打电话给冯瞿。
电话接通之后,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张口就说:“阿瞿,好消息 ,我跟姓汤的退婚了!他回北平去了!从此之后我就是自由身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在你我之间!”
柳音书死了,而她退婚之后,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
尹真珠想想这个结果,都觉得美妙。
冯瞿在电话里愣了一下,好一会似乎组织了一番语言,才说:“尹小姐,以前我就跟你谈过这件事,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希望你今天的退婚跟我没有关系!”
“嗒”的一声,对面传来了挂电话的声音。
尹真珠拿着话筒愣了一下,如同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简直不敢相信冯瞿也有挂她电话的一天。
她是个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人,咬着牙再拨,电话又被接通,对方还未说话,她先哭起来:“阿瞿,你不要我了吗?”
对面传来一个有点失真的声音:“什么?”
“阿瞿,我那么爱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为何要抛弃我?”
对面的人费解的对着电话研究了一番,尴尬的说:“我是冯晨!”
冯晨?
尹真珠差点火冒三丈:“你接什么电话啊?阿瞿呢?”
冯晨:“哦,大哥在悼念音书,他说不想接你的电话!”
尹真珠:“……”
沉默一会,她哭着问:“为什么?明明我跟阿瞿是相爱的,柳音书凭什么要霸占我的位子?她死了,阿瞿难道要追忆她一辈子吗?”
冯晨很尴尬,捂着听筒不断向五步开外坐在书桌前的冯瞿求救,无声请求他赶紧过来。
但是冯瞿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冯晨听到电话里尹真珠哭的更凶了,很是为难:“真珠小姐,大哥他说……”在冯瞿威胁的眼神之下,到底屈服了:“他说以后还请你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顾电话那头尹真珠的大哭,毅然决然的挂断了电话,后怕的说:“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幸亏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冯晨很是不解:“大哥,你以前跟尹真珠不是很相爱吗?怎么现在连她的电话也不愿意接了?”
冯瞿似乎陷入了一时的『迷』茫:“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吧,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音书的死跟尹真珠有关。”
冯晨怔了一下:“不会吧?尹真珠充其量就是个娇小姐,哪有胆子杀人?”
他又小心的问:“或者,有证据指向她?”
冯瞿摇摇头:“只是一种直觉,并没有什么证据。事发当天她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想也知道,如果要杀人,她肯定不必亲自去,只要花点钱就可以了。我有时候宁愿这是一种猜测,可是我后来查了音书死之前的事情,她竟然花钱在小报搞臭真珠,而真珠一气之下跑去砸了报馆,两人已经暗底里交过手了。所以……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真珠做出过激行为,还真不奇怪。”
冯晨喃喃:“我……还是一个人过算了,女人太可怕了!”
他想想:“这些事儿大哥有没有告诉过柳伯伯?”
冯瞿:“连你也知道,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定罪,这种猜测告诉他,只会增加他的愤怒。万一我猜错了,他一气之下做出过激行为,又是一桩公案。”
冯瞿如今也很是头疼:“这件事情都怨我,应该早就考虑清楚的事情,却偏偏拖到无可挽回,还生出许多变故,搭上了音书一条人命!”
冯晨:“是啊,大哥在别的地方都精明,唯独在婚姻上有点糊涂。”
冯瞿:“滚!”
他甚为自负,自嘲可以,但被弟弟数落就想暴起打人,特别是冯晨这种口出无状的家伙。
冯晨出门之前,提醒了他一句:“大哥,冯晟回来了,昨日他还在父亲的书房里拍着胸脯说要帮父兄分担责任呢。我怎么觉得……他来者不善?”
冯晟从军校毕业,一门心思就想进军队。
容城的军权大部分握在冯氏父子手里,还有小部分握在一部分将领手中,比如柳厚朴之类的心腹。
冯瞿漠然道:“就算他来者不善,也得有本事服众。”
军队不比地方,有个督军府三公子的名头就够了,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
冯瞿在军中的威望全是靠着他一场场胜仗积攒下来的,他带着兵冲锋陷阵的时候,冯晟在哪?
他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时候,冯晨又在哪?
况且,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
军事理论学的再好,真到了军中也未必能用上多少。
对于冯晟的来势汹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愿意来军中就来吧,正好历练一番。”
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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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晟回到容城,冯伯祥似乎也没什么想要着重栽培的样子。
他提出要入军中,起先冯伯祥是不同意的。
容城虽然军政不分家,但事实上军权高于一切。
冯伯祥认为,军权只有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他不是朱元璋,要把所有儿子都分封为王镇守四方,并且天真的认为兄弟齐心,定能保大明江山永固。
嫡子就是嫡子,在庶出的兄弟们是没有资格跟嫡长子争家产的。
房屋古玩钱财都可以均分给几个儿子,但唯独军权不可以随便大搞均分。
军心最忌涣散。
但冯晟的态度很坚定:“当初儿子去上军校,就想以所学来为父亲分忧,如今儿子学成归来,父亲却不让儿子下军队,而让儿子去军『政府』做什么科员,那我这几年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吗?”
冯伯祥大怒:“如何安排调度人员,是为父的责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柳厚朴见他们父子俩吵的不成样子,便夹在中间和稀泥:“大帅,不如这样吧,您看三少学成归来,怎么也不应该浪费人才,不如就放在我手底下的团里去磨炼磨炼?”
冯伯祥现在对柳厚朴更加看重,他的话少有驳回的:“那就这么办,你看着点他,省得他心高气傲,去军中瞎胡闹!”
从大帅书房出来,冯晟还觉得憋屈:“父亲怎么能这样呢?”
柳厚朴笑笑:“大帅对每个儿子都很看重,三少别生气了!”
他不劝则已,劝的冯晟更是火冒三丈:“哪里是对每个人都看重?”忽然想起眼前之人是冯瞿的岳父,他能好心帮自己,说不定怀着为未来女婿监视他的心思,冯晟便又改了口气:“多谢柳伯伯帮我,今天若不是你,父亲肯定都不愿意让我去军中。”
柳厚朴拍拍他的肩:“无论如何,在我心里,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都不错!”
冯晟:“我比不上大哥!大哥可是父亲最爱的儿子,将来还要娶音书!”
柳厚朴忽然面现悲伤:“你可能还不知道,音书前段时间被人害了,凶手到如今都还没抓到。”
冯晟:“……”
他脑子转的极快,迅速重新分析柳厚朴对他释放的善意,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面上也显出悲『色』:“……我各方面都不如大哥,不然我也愿意去求娶音书。总归还是大哥没福气!”
他的话似乎安慰了柳厚朴,他感叹的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来我家找我。军中若是有人为难你,也来找我。大帅那里……你要少抱怨,不然他会以为你不能在军中站住脚,到时候再调到军『政府』来,整天跟公文打交道,也没什么意思。”
冯晟感激之至:“多谢柳伯伯!”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君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