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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甜离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冯夫人都提不起精神, 时不时叫了顾茗过去说话。

顾茗也很是想念小丫头, 不过人总要学着往前走, 便暗示生过闺女的姨太太们把帅府的诸位庶出小姐们带过去给冯夫人解闷。

大帅府从来不缺聪明的女人,很快便有姨太太带着小闺女去讨好冯夫人。

也许是移情作用, 又或者冯夫人的失女之痛终于让章甜给治好了, 她竟然对着姨太太生的庶女们也能露出个笑脸了, 等到顾茗隔几日再去的时候,发现她一脸慈爱的坐着看小姑娘们玩闹, 顿时笑起来。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

冯瞿昨晚缠了她半夜,一大早就出门去忙公务了,说是过几日要去玉城——当然是携夫人同行。

顾茗爬起来收拾行李,顺便来向冯夫人辞行。

冯夫人听说儿子媳妇要回玉城,本来也想躲回玉城去图个清静, 可是转而一想, 儿子媳妇正是新婚蜜月期, 她一个孤老婆子跟在孩子们身后,不是妨碍抱孙子吗?

于是默默压下了跟着儿子媳妇去玉城的念头,只笑着叮嘱:“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阿瞿公务繁忙,你闷了就回容城来陪我。”

顾茗笑着应了,没想到冯夫人反而乐了:“我忘了你不似我一般圈在后院里, 阿瞿忙起来不分昼夜, 你也不遑多让,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三姨太笑道:“瞧瞧夫人多疼儿媳妇,少夫人真是掉进了福窝里。”

顾茗亦笑:“遇上母亲,不止是我们做小辈的福气,难道姨太太跟妹妹们不是掉进了福窝?”

她是做人儿媳妇,婆婆明理当然是意外之喜,就算婆母不慈还有事业与男人,却不似后院里这些姨太太们,一辈子都要被困在方寸之间,在丈夫与正室的手底下讨生活。

遇上豁达的正室,可不正是她们的福气吗?

三姨太太原本说了句酸话,没想到被反将一军,顿时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咱们遇上夫人都是掉进了福窝里。”

外面风气混乱,也有的人家里以如夫人来代行妻职,老家父母身边留着原配,男人在外地养着妾室,对外统称太太,跟正室一样的体面,但督军府里可没这样规矩,冯伯祥还是很重视嫡庶的。

二姨太笑笑,犹豫了一瞬才道:“少夫人既然要跟少帅去容城,不知道那位宁小姐会不会回去?”

宁雪华是杂志社的唯一的摄影记者,可算是顶梁柱一般的人物,在公西渊的杂志社里实习期满,也学到不少东西:“宁小姐的工作地在玉城,明日随我们一同回去。”

二姨太想起冯晨每次回来的笑脸,谈起宁小姐的样子,心疼晚熟的儿子:“阿晨知不知道?”

顾茗笑道:“阿晨大约是知道的吧,昨日他们还一同出去看电影了呢。”两人原本还一路斗嘴,没想到越斗嘴感情越深,宁雪华原本还有几分瞧不上冯晨,总怀疑他是个借着父荫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却是个实干家。

从湘楚回来之后冯晨拉着她参观了一圈容城大学,听他讲了学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以及筹备建校的种种艰难及糗事,又有拥戴他的学生们涌过来问好,让她重新认识了冯晨。

宁雪华见过了冯瞿的英武果决,没想到冯少帅的胞弟居然又是另外一番样子,竟然将她那冰雪般的冷傲消融,两个人感情突飞猛进,等到顾茗与冯瞿要回玉城,两人已是难分难舍。

冯晨来为女朋友送行,动员顾茗:“大嫂不如把杂志社搬到容城来?”

顾茗笑嘻嘻戳破了他的小心思:“好方便你们谈恋爱?”

冯晨突发奇想:“要不我去玉城再办一所大学?”有了筹建容城大学的办学经验,再筹建玉城大学,想来会容易许多。

冯瞿凉凉道:“想必玉城的教育委员长朱家树会很高兴听到你的提议,不过阿晨,你有没有考虑过办学资金从哪里来?”

冯晨:“难道大哥不资助些?我可是为了造福玉城的学子们。”

“我又不急着娶老婆,凭什么要我出钱办学?”冯瞿揽着顾茗上车,丢下脸红的宁雪华与哇哇叫的冯晨当笑话。

冯晨恨不得扒着车窗也一路跟到玉城去,送别的话儿说了一箩筐,还是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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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离开玉城许久,重回杂志社,受到了下属的热烈欢迎。

杂志社的下属们心有疑虑,不敢去打搅办公室忙碌的顾茗,便将宁雪华围在一楼,七嘴八舌打听消息。

杂役小妹之一:“顾主编会不会关闭杂志社?”事关她刚刚开始的职业生涯,着实担忧。

军政府的少夫人可是豪门太太,所有豪门太太们最日常的消遣难道不是牌局饭局宴会应酬?可没听说哪位太太劳心劳力去干事业的?

倒是也有挂名的豪门太太做些慈善或者在官方妇女协会挂个名,但那都是对外交际的政治筹码,甚少会全力以赴去干事业。

文字编辑霍芳:“我家里还高兴我毕业就找到了工作,要是主编有关杂志社的想法……那我可要早做打算。”

宁雪华与顾茗相处日久,越是了解她便越是对她心生敬意,将初识之时的冷傲都收敛了,如今比过去可要好相处许多。

她安抚众人:“主编一心扑在杂志社,只要咱们杂志社蒸蒸日上,就算是少帅要求解散,顾主编也会酌情考虑的。”

冯瞿从兵工厂回到大帅府,听说顾茗尚未回来,调转车头便直奔杂志社。

杂志社众人见到他神情都颇为复杂,既畏且敬,还有一点隐约的敌意——砸人饭碗断人财路,实在难以让人友好起来。

冯瞿自小被人众星捧月的长大,旁人的些微疏远于他都不在考虑之列,径自上楼去寻顾茗,进门就搂住了她的细腰,一通抱怨:“天都快黑了怎的还不下班?”

顾茗杂志的前期稿件采访都已经做好,只剩最后一遍审查就要交付工厂印刷,她初次全力负责做此事,难免紧张销量,被冯瞿一打岔,无语的看向窗外:“你家天黑的真早啊。”窗外天光正亮,离着天黑估摸着最少还有三四个小时。

冯瞿抱着媳妇不撒手,偌大个人恨不得挂在她身上,铁汉子也有说软话的时候:“我这不是……回家去发现你不在,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这才找了过来嘛。”

盛俨在门外听的真真切切,暗自偷笑——分明是少帅回去觉得冷清,这才直奔着杂志社来了。

顾茗放下手里仔细审查的稿子,暂时分一点注意力给他,蹭蹭他的脸,一副可怜模样:“阿瞿,我肚子好饿,想吃祥云饭庄的扒肘子。”

冯瞿大为心疼:“现在就带你去?”

顾茗为难的看着堆满案头的工作:“可是已经跟印厂那边签定了,明日就要交付印刷,不能再拖了。不说出门吃饭,今晚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冯瞿一边吩咐盛俨去云祥饭庄叫菜,一边将人按坐下来,替她揉发僵的肩劲:“阿茗,你看看谁家太太结婚之后,有你这么辛苦的?哪个不是搓搓麻将吃吃饭,不是出门应酬就是在家歇着,何必把自己弄这么累?”

顾茗背对着他,轻声问:“阿瞿,你见过章启恩吗?”

当然是见过的。

冯瞿心头跳了一下。

他原本对章启越心怀忌惮,又羡又妨,可是自从顾茗将他送的礼物转送章甜,做为临别纪念,他便知道她是彻底的放下旧事,以全新的姿态来面对他们的婚姻生活,倒好像是给他吃了半颗定心丸,却不知今日好端端的为何会提起章家那位大少爷。

“见过的,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顾茗拉着他的大手坐到了会客的沙发上,坦荡的直视着他的眸子,目中满是惋惜:“章启恩为人精明强干,笃信仁厚,可是一朝身故,留下妻儿无所依傍。章大少奶奶在丈夫活着的时候不着风雨,搓搓麻将,逛街吃饭,日子过的无忧无虑,丈夫过世之后立刻便垮了,不但自己撑不起来,还拿甜甜出气,掐的孩子满身是伤痕。”

她说:“阿瞿,我以为……你想要娶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妻子。”

冯瞿一时怔住,心中有暖流而过,竟不知说什么。

值此华夏时局飘摇动荡之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从踏入军中的那一刻就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置生死于度外,与柳音书订婚的时候还对婚姻持可有可无的态度,以满足家中父母之期望,可是费心巴力娶到了心爱的女人,想法已大为不同,恨不得朝朝暮暮厮守在一处,白头偕老。

“自然不是。”他明白了顾茗的用意,满是骄傲:“再说阿茗也不会软弱如章家大少奶奶。”

顾茗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那是被理解与赞赏之下才会迸发出来的感情,让她双眸流光溢彩,如有星光沉坠其间:“阿瞿,我也知道躲在你身后偷懒容易,自己做事辛苦。可是比起软弱的依傍着你生存,我还是希望自己有能力与你并肩站立,互相扶持着走下去。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也希望他们能够以父母为榜样,在这乱世之中至少有洞察时局的自保之力。”最后一句语声低沉了下去,大约想起了父母双亡的章甜。

认识许久,这一刻冯瞿奇迹般的与她心意相通,懂得了她一直以来所为之努力着的原因,再一次深深的为自己独到的眼光而得意。他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喜悦,免得被小丫头窥见张狂起来,拿别话打岔:“那你准备给为夫生几个孩子?”

顾茗:“……”

“是不是害羞不好意思说?”

顾茗那点子伤感被他搅和的散了个干净,没好气的在他手背上狠拍了一记:“……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

“别打疼了手。”他坏笑着亲了下她的手心,将人拉进怀里,拿胡子去扎她的嫩脸:“老实交待,你不跟我生孩子,跟谁生?”

“反正不跟你!”

他新生的胡茬又短又硬,她皮肤本来就嫩,扎的生疼,躲又躲不开,只能拼命往他怀里钻。

“冯太太,那你想跟谁生孩子?”这个男人耍起流*氓来比真*流*氓也不遑多让,不但用胡子扎她,还将人困在怀里上下其手,直逗的顾茗手忙脚乱,挣脱不得,双眸泛起了泪光,颊边浮起浅浅粉色,毫无招架之力,瘫软在他怀里求饶:“我还有……还有工作没做完,你不许耍赖!”

“我耍赖又怎么样了?”

冯少帅昔年可没少在军营里听那些老兵油子们讲荤话,诸如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不听话睡一顿就乖了之类的不着调的荤话,彼时从来没放在心上,此刻怀里抱着媳妇,那些荤话就不由自主冒了出来,抱着媳妇儿就进了办公室里的小套房。

顾茗如何不明白男人的意思,连忙去推他:“你你……你做什么?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他哑声在她耳边说:“冯太太,服侍丈夫也是妻子的工作。”

顾茗恨的直捶他,可惜某人皮糙肉厚,她那点力道不过是在替他挠痒痒,不但毫无用处,还惹的他埋首在她胸前闷声大笑,鼓励她:“冯太太,你可以再用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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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班时间,霍芳家中有事,心神不宁朝楼上张望,盼能见到老板身影,却只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冯帅随行亲卫身姿笔挺,宛若长在楼梯口一般。

“我手头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你们下不下班?”

“也不知道主编还有没有事情要吩咐?”

超过下班时间足足半个小时,还不见楼上有人下来,见识过冯帅粘糊老婆的宁雪华作主:“大家都下班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如果顾主编有事情我去做就好。”

盛俨从云祥饭庄带了扒肘子回来,提上楼去敲办公室的门,好半天冯瞿才衣衫不整来开门。

顾茗恨的要死,蜷缩在床上小声威胁:“你再这样,以后就别来我办公室了,耽误我工作。”

冯少帅把自己那张俊脸凑过去蹭:“你舍得不让我来?”

“你若是忙起来,难道喜欢我去找你?”

这个男人的思维不知道已经发散到哪里去了,居然立刻便想到:“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办公室那张行军床太硬,会硌着你的,今天就让刘副官换张厚床垫的双人床进去。”他热切的问:“冯太太,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上用品?”

顾茗瞠目结舌,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比起冯少帅不要脸的程度,她望尘莫及。

冯瞿是个实干派,想起一出是一出,不等顾茗洗漱吃饭,他就已经兴冲冲派人去督军府找刘副官办理此事,明明一桩不着调的事儿却让他郑而重之办的犹如军国大事一般。

她实在忍不住吐槽:“你让下面人怎么想?”

“我需要管下面人怎么想?”自大张狂的样子实在很欠扁。

顾茗:“……”

当天晚上,顾茗果然忙到了深夜,冯瞿索性也不回军政府,让下面人将公文抱过来坐在办公室陪她,守着一盏两人相对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抬头之际便能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顾茗忙起来很是专注,而冯瞿只要办公之时也甚少分心,两人低头各自忙乱,间或偶尔抬头扫一眼对方,便觉长夜也少了孤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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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友》杂志首期刊发之后,顾茗亲自去铺货。

各家书店的老板都对她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张口闭口称“少夫人”,令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女人嫁人之后仿佛成了丈夫的一部分,无论此前有多少成就都可以被抹煞,一切以夫家的荣光为己任。

她索性聘请了一位副主编抓经营之事,自己专心做杂志。

冯瞿听说之后笑的打跌,难为他居然还能微妙的察知顾茗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我以前刚进军中的时候,父亲手底下许多将领对我倒是都毕恭毕敬的,张口闭口统称少帅,表面上态度无可挑剔,都是对待少主的态度,可是轮到打仗的时候却恨不得把我塞进保险柜里,免得伤到一根头发丝。”

顾茗心里舒服多了:“原来你也有过不被认可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军中对指挥能力的认可尤其苛刻,那可不是玩过家家,而是拿手底下的人命来实践。谁敢把几千人的性命交到一个毫无指挥经验的新手手里? ”冯瞿显然是对自家媳妇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你可比我当初强太多了,不说你自己在报馆不止一年,也深入研究过报刊杂志的发行销售问题,你自己的读者也有很大的一批,还愁自己办的杂志没有销路?”

“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顾茗心里的焦虑渐渐退去,也振奋精神给自己打气:“你不是也说过要养我嘛,就算是再糟糕,杂志赔了卖不动,我还可以回家来写稿写剧本,最不济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有什么可怕的?!”

冯瞿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匪气十足的说:“太太别担心,如果实在不行,我派一营士兵持枪挨家上门,看谁敢不买?!”

虽然方法太过粗暴,但出发点还是很让她窝心。

顾茗发自内心的说:“阿瞿,有你真好。”

“我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呢。”冯某人最不经夸,每多夸一回他的自信心便要膨胀一倍有余:“上天摘月下海捞鱼,只要你提出来,我总能替你办到的。”

顾茗心中大石放下,又变的牙尖嘴利:“冯先生,难道你带兵的时候对手底下将士们也这么夸大其词吗?”

“冯太太,你这可不仅仅是过河拆桥啊,不但拆了桥还嫌弃这桥不够结实,是不是有失厚道?“

“冯先生,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怎么会觉得我是个厚道人呢?”

两人看着对方不出三秒,忽然之间捧腹大笑。

冯瞿揉了一把媳妇的小脑袋瓜子,惊叹:“真不知道你这里面都装了多少俏皮刻薄的话儿。”

趁着顾茗还未曾开始忙下一期杂志,冯瞿提起在督军府举办宴会。

“我的许多老部下都想介绍家眷与你认识,提过好几次,太太能不能帮我这个忙与她们应酬一番?”

顾茗调皮的看着他:“就是你口里说的那些只会打麻将应酬的太太们?”

冯瞿大笑:“大部分是这样吧。不过别人家的太太,详细怎么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筹办个宴会,到时候自己观察?”

按理说,冯瞿携新婚夫人回玉城就应该在督军府举办宴会介绍大家认识,并非所有官员及军官都能前往容城参加冯瞿的婚宴,但他知顾茗事业心重,一心记挂着杂志社之事,直等第一期发行之后才提出来,算是很体谅她了。

还怕她毫无经验,颇有几分懊悔:“早知道就应该请母亲同行,有她在旁帮你,也免得你紧张。”

顾茗拍拍他的肩:“不是还有你吗?!”

冯瞿深感被需求的快乐,又改了口风:“太太说的对。”

宴客的名单由刘副官提供,冯瞿扫了一眼提笔添加了几个人:“这几个也别漏了。”吩咐他:“你带着人全力以赴帮少夫人打点宴客事宜,要是出了岔子,让少夫人丢了脸,军法处置!”

刘副官:“……”也就是说宴会办的成功是少夫人能干,失败了是手底下的他拆台塌灶?!

他苦着脸出来,正巧碰上唐平从军*工厂回来,苦着脸求经:“你是一路跟着少帅从容城过来的,当初他对少夫人就是这样?你说万一我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可是少夫人偏要反着来呢?”指挥性错误总不好让手底下的人来担责任吧?

唐平笑他一把年纪白活了:“就算是庄稼汉娶个可心的媳妇也要多疼几年吧?更何况少帅想娶少夫人可不止一年两年,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的名声受到一点点损害呢?军中多少人暗中笑少帅英雄难过美人关,终于栽在了少夫人手里。那些官眷们表面功夫定然做的不差,可是肚里怎么想不用猜也知道。她们觉得少夫人家世不显,顶着个才女的名头从姨太太爬到了正室夫人的位子,文章写的好不好且先不说,但心计手腕定然是一样不差的。”

漫说容城多少人家想与冯氏联姻,便是冯瞿手底下这帮家中有女儿的将领们有这层意思的也不在少数,可惜冯瞿在军中向来公私分明,断然没有想让手底下将领做自家岳父的打算,但恰恰是这帮人与他感情深厚,让他在军政府的地位稳如磐石。

“……少夫人有心计手腕?”刘副官久不在军中,都快成了玉城督军府里的大管事,虽然略略听到一点风声,还疑心自己消息来源有误。

“外面有些传言是这么说的。”

两人相顾失笑,都从对方的笑声里领略到了荒谬之意——世间以讹传讹之事不知道有多少,少夫人有心计便属其中一则。

顾茗若是有心计,说不定与少帅的婚事反而不成,正如尹真珠与柳音书之流,但凡与冯瞿有点什么,必要使劲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自己绑在男人身上,还要顺手拔除男人身边的花花草草,反而逼着男人离她越来越远。

新上任的少夫人恰恰相反,当初想尽了办法要离开少帅,分手之后恨不得退避三舍,迎面相遇也要装陌生人,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之间有旧,没想到却恰恰激发了少帅的征服欲。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唐平安慰他:“你也不必担心,少夫人不是那等一经得势便猖狂的女人,她待人一贯谦和,疏朗大气,况且又不喜欢跟女人们斗心眼,反而容易相处。”

他们这帮人都是跟着冯瞿出生入死过的,就算是冯瞿将顾茗放在心上,可在他们心中冯瞿依旧是第一位的,任何伤害到少帅利益的人都是需要考量在内的,哪怕她是少夫人也被排除在外。

不过顾茗有一个好处,无论在外才名如何之盛,内里肚肠藏了多少刻薄话,待人却是不卑不亢,不会因其困顿贫穷卑微而轻贱了对方,也不因对方身负权势而曲意奉承,与其生父顾宝彬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若认真论起来,她顶着顾千金的身份在此生活的几年时间里,从头到尾两面三刀曲意奉承过的也就只有冯瞿一个人而已——那还是在危极生命的前提之下,可惜她在姨太太生涯里拍过的那些马屁,曲意奉迎过的事情都在闺房床帏之间,也只有她与冯瞿心知肚明,旁人哪得机会瞧见?

这些话后来被立功求好心切的刘副官转述给了冯少帅,直乐的冯夫人都快找不着北,连连赞道:“唐平这小子历练的不错,倒是长了不少眼色,看来是该升一升了。”

刘副官吐血。

事儿让他办了,好话却被唐平说尽,这小子居然还升官了!

纵然如此,他也丝毫不敢懈怠,带着一队亲卫按照少夫人的指示忙的团团转,到了宴客的正日子上,冯瞿携新婚夫人一起迎客,举办了玉城实际意义上有女主人的第一个正式宴会。

有些事情无论报纸上吹的如何天花乱缀,还有结婚照在首页登出来,都不及亲眼所见让人信服。

冯瞿全程陪同,亲自介绍顾茗未曾打过照面的各级官员及军中将领。

有参加过婚宴的高级将领,她尚记得人家,不等冯瞿介绍就先问好,未曾打过照顾的经冯瞿亲自介绍,被介绍者心里便不由要深思几分——果然风传少帅宠妻如命,这般客气隆重的介绍自己与少帅人相识,还不是怕旁人轻视了她?!

冯瞿摆出母鸡护崽的架势,宴会全程只盯紧了自家媳妇,连手底下邹旅长的夫人请顾茗过去说话都还要白叮嘱一句:“邹嫂子,我家太太年纪小,您可要多照顾些。”

邹族长追随他多年,年纪虽然与冯伯祥差不了几岁,却也不敢以父辈自居,倒是与冯瞿以平辈交往,可他家中五朵金花,其中第三朵金花邹妮妮钟情冯瞿,却是人所共知之事。

邹夫人上次家中有事,无暇去容城参加婚宴,还不曾亲眼见过冯瞿夫妻的恩爱情状,不由失笑:“师座太太这般品貌,不怪师座呵护有加,我瞧着心里也欢喜的紧。”内心却是诧异不已,不明白顾茗何德何能,难道仅凭着一杆笔就哄的男人五迷三道?

冯瞿才松了一口气,竟然对顾茗说:“跟着邹嫂子好好玩去吧。”那姿态倒不像是丈夫交待妻子要好生招待客人,反而更像是老父亲叮嘱第一次踏入社交圈的小闺女。

顾茗尴尬的浅笑:“我会跟邹嫂子多学学的。”

邹夫人一路牵着顾茗往军中亲厚的官眷圈子里走过去,骇笑道:“认识师座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紧张别人能紧张成这样,恐怕他初次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过。”虽是打趣,却也是事实。

冯瞿将门虎子,小小年纪就枕着枪睡觉,从学会走路就一直是横着走的,几曾怕过枪*炮之声,反而是他这番略显笨拙的生怕媳妇受丁点委屈的紧张模样才极为少见。

邹妮妮生的明艳高挑,性格爽朗大方,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枪法极佳,骑马开车都很能耐,如果军中有飞机说不定早都学会了,样样出挑,唯独在笼络男人一方面欠缺许多。

她数年深爱着冯瞿,十七岁上非要入军中,邹骞劝说无效,不得不厚着脸皮将她送进军中,谁知道这位三小姐在军中竟然是如鱼得水,与军中上下相处的极佳,能力也不输儿郎,唯独在追男人上不得法,有空就逮着冯瞿比枪法,屡败屡战。

冯瞿以前钟情尹真珠,后来与柳音书订婚,邹妮妮痛苦过一阵子之后便不再追着他跑,况且这两年战事少了,冯瞿一心扑在建设之上,时常容城与玉城来返奔波,连贴身亲卫都是两班轮倒,何况是有军职的邹妮妮,日常相见的次数倒少。

如今邹妮妮已届二十六岁高龄,下面的弟妹们都已成婚,唯独她还未有着落,邹骞夫妇都快愁白了头发,今日督军府举行宴会,她提起想要亲眼见一见少夫人,邹夫人劝阻无效,只得答应,又再三叮嘱她收敛脾气,不许在少夫人初次举办的宴会上闹事儿。

顾茗被她打趣的两颊作烧,索性倚小卖小:“让邹嫂子见笑了,他大概是担心我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也没独自筹办过宴会,所以才多叮嘱几句。实则谁人不知我的出身?做不到至多也就笑话我一句小门户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有什么打紧?我慢慢学着总能学会的,母亲近来在容城走不开,阿瞿常提起邹旅长与嫂子都是极为可信之人,还要求嫂子多教教我才好。”

她自曝其短,不等别人质疑先把自己拉出来踩两脚,态度诚恳无可挑剔,可是话里话外也透着夫妻恩爱甜蜜,说话却温软谦和,竟态自若,全无拘谨之意,与之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就连邹夫人也觉得比之自家那个倔头巴脑的三闺女要讨喜许多。

“少夫人才名在外,见识比我们这些老古董要广博许多,您可别笑话我们才好。”她至此竟不敢再小觑这位新上任的军政府少夫人,意有所指道:“我家里有几个不争气的都嫁的嫁娶的娶,唯有三闺女年纪老大整日在军中厮混,就是不肯成家立业,真是愁也愁死了。”边小心观察顾茗的神色。

顾茗还从未听冯瞿说起过军中有这样一位奇女子,顿时大为惊讶:“三小姐真是将女门虎,阿瞿倒不是没提过。不过三小姐能在军中任职,想来必有不凡之处,跟一般的闺秀定然大为不同。我虽未做父母,却也知父母之心。邹夫人心疼三小姐慈母之心不假,不过如三小姐般能力强的女子真不能以一般闺秀的标准来要求,不然囿于后院岂不是可惜了?”

如果不是她嫁给了自家闺女的心上人,邹夫人真要为她这几句话而援引为知己不可。

邹妮妮大龄未嫁,相识的那些女眷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她若是得偿所愿嫁得冯瞿,夫唱妇随当真是美事一桩,可冯瞿对邹妮妮之有袍泽之情而无男女之爱。

邹旅长又不似顾宝彬一般豁得出脸皮把女儿送上冯瞿的床,顾宝彬是个四处钻营的小人,可邹旅长如今的地位都是凭自己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忠心耿耿追随冯氏父子两代人到今日,岂能做出自毁长城之事?

邹夫人眼神微闪:“不如等会我介绍家里那个没出息的三闺女与少夫人相识?”只求那祸根今日说到做到,不要得罪人才好。

顾茗笑容爽朗:“求之不得。”

她在玉城并无女性朋友,如今关系亲密些的也唯有杂志社里的宁雪华,还有望成为妯娌,能认识军中任职的女子,当然心存好奇。

邹夫人往常交好的几家官眷们都聚在一处聊天,见邹夫人引了少夫人过来,皆起身与之寒喧,顾茗虽瞧着面嫩,却十分会说话,无论是拉家长还是聊起儿女婚嫁、女人烦恼、外面时局动荡都能接得上话,却也不一味侃侃而谈夺了旁人的话头,多是专注的倾听,间或中肯的说两句,引出下一个话头,这帮太太们便接着聊下去,有时候还恰到好处的讲两句无伤大雅的俏皮话,引的这帮太太们捧腹。

笑声是最容易化解生疏的武器,不出多久这些官眷太太们便与顾茗熟悉起来,还对她所做的事情好奇不已,追问不休。

顾茗便拣一二趣事讲给她们听,她口才了得,言简义深,不多时众人便都听住了。

邹夫人见此,愈发觉得自家闺女不及她讨喜有趣,心里暗叹:这回见过真人总能死心了吧?

邹妮妮今日军中有事,来的晚了些,便连军装也没换,直接过来了。

她身形高挑,足足有一米七五左右,头发卷成了大波浪,五官美艳,从厅外走进来的时候气势卓然,在一众穿着旗袍礼服高跟鞋的太太小姐们中间穿行而过,尤显得鹤立鸡群。

顾茗听得身后有异,一起说话的太太们都沉默了下来,别有深意的向她身后瞧过去,便扭头去看,与邹妮妮打个照面,不禁赞道:“这位小姐真漂亮!”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这副身子虽然也不低,可与对面走过来的那位穿着军装的小姐比起来,可就真称得上小巧玲珑了。

邹夫人见得她在毫不知情之下竟然夸赞自己家闺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那是我家三丫头。”

“邹三小姐?”

熟知内情的几位太太互相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也有人心道:好戏来了。

邹妮妮向来瞧不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迎上来与邹夫人打招呼:“母亲,军中有事儿来晚了。”

邹夫人皱着眉头看她这一身打扮:“你就不能回家换了衣服再过来?”

邹妮妮个头在江南女子之中极为少见,况且常年在军中锻炼,反而高挑见美,就算是想装纤细,那锻炼出来的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也没办法瘦出骨感美,长此以往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喜欢把自己套在军装里面,而不是裹进旗袍或者洋装里面来招人笑话。

“这不是军中忙来不及嘛。”她好脾气的解释,唯恐被逼着回去换衣服。

顾茗笑道:“邹小姐美艳明烈,穿军装英姿飒爽,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邹妮妮眼睛一翻就要嘲讽回去,总觉得眼前的女人在讽刺她,还未等她开口,邹夫人忙向她介绍:“妮,这位正是少夫人。”

邹妮妮疑心她是听说了自己的事情,低头俯视着眼前娇小一只的少夫人,牙疼的想:少帅看女人的眼神真是多年始终如一的瞎啊!

放着她这样能够并肩战斗的好人选不要,非要往那些娇弱的、楚楚动人的、只会卖弄可怜的女人堆里去找。

尹真珠好歹还有一份傲气,昂着下巴走路的样子活像一只孔雀在巡视领地,眼前的这一只长的楚楚动人的小可怜又是他从哪里淘出来的?!

不过听说这位还是姨太太上位,笔杆子了得,也不知道这漂亮的脑袋瓜子里装着多少东西,能迷的冯瞿失魂落魄?

邹妮妮眼神一闪,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痞笑着向顾茗行了个军礼:“下官见过少夫人,来的匆忙,衣装不整,让少夫人见笑了。”心里却想,她若是跟那帮蠢娘们一样露出嘲讽之意,可别怪我开口。

邹夫人心里不安,生怕邹妮妮管不住嘴巴,这丫头自从去了军营,嘴巴一年比一年刻薄,父母逼婚常被她几句话气昏头,别气哭了少夫人,惹少帅生气。

她拉拉女儿的袖子,用眼神威胁她:“你给我老实一点!别惹祸!”

邹妮妮假装没看见。

顾茗由衷道:“阿瞿平日穿军装居多,他身边也多是穿军装的人,我见的时间久了,见到穿军装的人便觉得亲切,何来衣装不整之说。”

邹妮妮罕见的哑了火。

一方面比起旗袍她确实更喜欢军装,总觉得困在旗袍里自己显的不伦不类,与周围娇小的美人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位新少夫人在旁敲侧击的敲打她,可是瞧着……似乎又不像。

她素来雷厉风行,想到便做,当下便向着几位官太太笑着打个招呼,道:“我与少夫人一见如故,借少夫人聊会天,诸位婶婶们先聊着?”

众人哪里敢惹这个女霸王,都忙不迭应了,互相交换个担心的眼神:邹家妮子不会……不会要找少夫人麻烦吧?

她的本事,真要弄哭了少夫人可怎好向少帅交待?

她们担心的也正是邹夫人担心的,老母亲一脸纠结的拖住了女儿的胳膊:“妮,你要做什么?”

邹妮妮笑的漫不经心:“母亲想什么呢?女儿只是觉得少夫人温和可亲,想与少夫人多聊聊,母亲担心什么呢?”

邹夫人压低了声音:“你可别胡来啊!”

邹妮妮摸摸自己腰间皮带,示意她看——连枪套都没有,我能怎么胡来啊?

邹夫人心道:你不拿枪,难道就不会胡来了?

顾茗见她们母女神情有异,还当这是逼婚老母亲见到大龄剩女的正常反应,笑着打圆场:“邹小姐爽朗可喜,我也挺想与她聊会天的,夫人不必忧心。”逼婚老母亲的心,我都懂!

邹夫人都快急哭了——你懂什么啊?

少帅特意叮嘱她要照顾少夫人,万一自家这个祸根把少夫人给弄哭了,到时候如何向少帅交差?

“她一个老在军中厮混的,能懂什么呀?少夫人还是别去了。”

顾茗心道:比起哄中老年妇女开心,我还是更愿意会一会这位邹三小姐。

虽然直觉邹三小姐对她的观感似乎并不太好,可这是在她的地盘上,难道邹三小姐还能做出什么过份之事?

顾茗:“我对军中之事也很好奇,正好听三小姐讲讲。”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并肩而行,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邹夫人原本的打算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会面,哪知道这个冤孽竟然把人带走了,顿时急惶惶求助众人:“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少帅?”

“少帅……会不会生气?”

“妮儿……不会欺负少夫人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快冒出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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