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自己是长辈,该她的父母来拜见自己,却不说具体什么时候;老定国公和陆老夫人那里更直接,直接说他们自上了年纪后,等闲便不见外客了,甚至连宫里的朝拜都不去,言下之意,连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老定国公和陆老夫人都不见了,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外客?
凌老太太如何听不出陆明萱的敷衍回绝之意,心下不由一阵阵发苦,什么时候,自己沦落到连想出个门交际应酬一下都要看自己孙媳的脸色了?
发苦之余,还有几分恼怒,自己可是为了给她陆氏做脸,才主动提出要去拜访亲家和陆老夫人的,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敢驳自己的回,真是不识抬举,也就是她现在年轻漂亮,祈哥儿宠着她,她才敢这般张狂,等再过个几年,她年老色衰了,自己再替祈哥儿寻个绝色的美人儿来,看她届时还狂得起来狂不起来!
只是心里想归这样想,面上凌老太太却丝毫也没表露出来,仍然笑道:“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虽是晚辈,但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么,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把你这么好一个女儿许给了我们家,我便是态度放得再低,那也是应当的;至于老定国公爷与老夫人,那就更不必说了,你自小儿养在老夫人跟前儿,与他们的亲孙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当年你们祖父还在时,与老国公爷更是至交好友,连带我与老夫人也极要好……不过现下我病痛缠身,也的确不宜去拜见亲家老爷太太和陆老夫人,以免过了病气给他们,是我老糊涂一时欠考虑了,你别与祖母一般见识啊。”
陆明萱闻言,忙笑着说了一句:“我怎么敢与老太太计较,老太太言重了。”便再无他话。
心里忍不住冷笑,这老太太可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还有心计有手段,也就难怪当年罗贵妃会受不了了,丈夫是个渣,婆婆又这么厉害,她如果留下,只怕早也不在这世上了也未可知。
见自己说了一箩筐的话,却只换来陆明萱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且至今不肯叫自己一声‘祖母’,自己的孙子也与她一样,至今都只肯叫自己‘老太太’,凌老太太心下不由又是一阵气苦。
却只能强忍着,退而求其次的继续笑着与陆明萱周旋:“这事儿也便罢了,倒是你二弟与你文表弟你也看见了,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却至今连个差事都没有,如此一年半载的也就罢了,总不能让祈哥儿和你白养着他们一辈子罢?”
觑了觑陆明萱的脸色,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本想就此打住不说的,到底还是没忍住继续说道:“不是有句话叫‘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吗,所以我想着,不知祈哥儿能不能设法为他们谋个什么差事,做官自是不可能,那些不入流的小吏目应当却是不难的,他们两个都自小念书,学识不说如何渊博,做个小吏目却是绰绰有余的,他们若是做得好了,于祈哥儿多少也能添几分助力不是,毕竟‘打虎亲兄弟’嘛,你怎么说?我本来是想亲自与祈哥儿说的,偏他公务繁忙,我难得见他,少不得只能让你这个做长嫂的多费心了。”
陆明萱得极力忍着,才能忍住不露出冷笑,凌老太太这是哪来的那么大的自信,凌孟祈和她会管凌仲祐和欧承文的破事儿?这才真是尺都还没得到呢,已在想丈了,果然他们夫妻还是太好性儿了吗!
不,应该说果然她还是表现得太好性儿了,不然凌老太太怎么不对着凌孟祈说这些,偏对着她说?不就是想让自己替她带话儿给凌孟祈吗,她偏不!
念头闪过,陆明萱已一脸难色的说道:“这事儿我可不敢对夫君说,不瞒老太太,这些日子夫君可没少对我说,小时候二少爷与表少爷合起伙儿来欺负他的事,我听夫君的口气,至今还耿耿于怀呢,老太太也知道,我才嫁给夫君几个月,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如何敢与夫君说这些?老太太是长辈,还是您亲自与夫君说罢,想来夫君便是再生气也不敢把您怎么样,换了我,可就说不准了……”
你没站稳脚跟敢这般嚣张这般狂妄,你没站稳脚跟敢顶撞太婆婆和公婆,纵容下人作践夫家长辈和小叔子小姑子,你没站稳脚跟敢不侍翁姑,连晨昏定省这样最基本的面子活儿都不做?
凌老太太差点儿没气得背起气去,更没想到陆明萱会这般直白的说出凌孟祈不待见凌仲祐和欧承文的事实,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笑着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既是如此,等明儿祈哥儿得了闲时,我再亲自与他说罢。”
陆明萱立刻一脸的如释重负:“老太太这么说,就是真疼我了。”
适逢吴妈妈端了才熬好的药进来请凌老太太喝,陆明萱便趁机提出告辞:“……还有一大堆琐事等着我处理,我就不多叨扰老太太歇息了,等明儿老太太精神好时,我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说完不待凌老太太发话,已顾自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娉娉婷婷的去了。
余下凌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的火,当着吴妈妈的面儿又不好发出来,直忍到差点儿再次吐血了,吴妈妈才离开,她方立刻对着春华嬷嬷恨声抱怨起来:“那个陆氏,不过仗着自己如今年轻漂亮,娘家也算得力,我们家却败落了,才敢这么张狂的,等她人老珠黄,祈哥儿的心不在她身上了时,我看她还怎么狂得起来!”
春华嬷嬷却是个更识时务的,闻言立刻小声劝道:“老太太别生气,夫人的确才嫁给大爷没几个月,怕一个不慎惹着了大爷也是有的,毕竟她娘家再得力,一家之主也是大爷不是她,倒是老奴觉得,您今儿便与夫人说为二少爷和表少爷谋差事的事,是不是稍显急躁了些……事先咱们不是说好,今日只提出门访客,其他的事循序渐进,从长计议的吗,怎么您……”
凌老太太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今日自己是心急了,可我没办法不心急啊,祈哥儿和他媳妇儿的态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有把我们当家人的意思,指不定多早晚就把我们赶出去了,祈哥儿那孩子早年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容易彼此掉个个儿了,换你你能不趁机出气?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所以我就想着,若是能趁早让他给祐哥儿和文哥儿谋个差事,他如今已是四品了,就算是在京城,四品也算是高官了,他又背靠定国公府的大树,要谋个小吏目的差事还不是举手之劳?且先把祐哥儿两个弄进去了,以后再想法子往上升,正式谋个官身,他两个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谁知道那陆氏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真是气死我了!”
想起早年赵氏母子对凌孟祈做的事,欧承文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凌仲祐转,但也是帮凶,春华嬷嬷不由暗自摇头,大少爷如今还肯让二少爷和表少爷住下,只怕都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还想让他为二人谋差事,老太太怕是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过这话春华嬷嬷识趣的没有说出口,只是迟疑道:“可我瞧着大少爷好歹对您和老爷还是有几分孝心的,之前虽闹了几次不愉快,但也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应当不至于真把我们赶出去罢,尤其大少爷如今还做着官,锦衣卫又最是得罪人的衙门,他难道就不怕御史台的人参他不成?”
服侍了凌老太太一辈子,春华嬷嬷的见识只怕比赵氏这个曾经的侯夫人还要强一些,自然知道为官的人要比常人更爱惜羽毛,故有此一说。
凌老太太却苦笑道:“他也许碍于孝道不会将我和你老爷赶出去,可赵氏母子和文哥儿还有两个丫头呢,连官府都不管继子奉不奉养继母呢,做继子的奉养继母那是情分,不奉养是应当,祈哥儿与赵氏何尝有过情分?祐哥儿几个就更不必说了,祈哥儿更没有养着他们的义务,我不趁早为他们谋个生计,明儿难道真让他们衣食无继,流落街头去?”
春华嬷嬷小声道:“可现在夫人已经明确回绝了您,难道您回头真亲自与大少爷说去?我怕大少爷也不肯同意啊……”
“哎!”凌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我如今总算明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啊!”
再说陆明萱主仆辞了陆老太太,一直到出了西跨院的院门,丹碧方冷笑道:“老太太的脸皮可真是有够厚的,都可以去做城墙了,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几十年精心修炼出来的?”
话音刚落,丹青已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主子的是非也是你能说得的,当着夫人和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让那院子里的人听了去,回头不知道又要闹腾成什么样儿!”
丹碧撇嘴:“那算哪门子的主子……”
“你还说,仔细我回去就告诉段嬷嬷,让段嬷嬷教训你!”丹青恐吓道。
丹碧方不敢再说了,陆明萱却笑道:“没事儿,横竖现下只有我们主仆三个,只留心不让旁人听了去也就是了……其实我也挺好奇,老太太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哎,你们瞧得出材质来吗?”
这回连丹青都绷不住笑了起来,丹碧又来了劲儿,道:“材质我是瞧不出,不过应当是祖传的,不然怎么会人人都这样?幸好咱们大爷是个例外,不然……”
陆明萱不由暗自腹诽,凌孟祈什么时候是个例外了,他的脸皮也很厚好吗,只不过他一般不在旁人面前展露而已,原来竟是家学渊源?呸呸呸,凌孟祈脸皮厚的性质与凌老太太等人脸皮厚的性质是一样的吗,后者们给他拾鞋都不配好吗!
主仆三个就这样一路说笑着,一步步走到了花园里,如今已是二月早春的天了,虽天气仍很冷,园子里却不复以前光秃秃的景象,而是有了几抹新绿。
陆明萱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与丹青丹碧道:“总算是要春回大地了,日日闷在家里,人都快要闷得发霉了。”
丹青笑道:“之前端王妃娘娘还说开春以后,要约了夫人去城外踏青游玩呢,如今总算是可以如愿了。”
陆明萱点点头,正要再说,猛然从假山后面闪过两个人影来,不是别个,正是凌仲祐与欧承文,这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其中一个,另一个必定在旁边或是附近。
凌仲祐与欧承文上前几步,便对着陆明萱作起揖来:“请嫂子安。”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拿眼不停的觑陆明萱,只觉心痒痒得厉害,暗想这么漂亮的女人,就是哪日死在她身上了,也心甘情愿啊!
陆明萱对二人那不是一般的厌恶,尤其是凌仲祐,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冷冷说了一句:“丹青丹碧,我们走,回头把吴妈妈给我叫来!”竟让这两个人渣混到花园里来了,吴妈妈的差事到底怎么当的!
凌仲祐等了这么多天,好容易才等到了这个将陆明萱堵住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向旁边的欧承文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上前缠住丹青丹碧说起话来:“两位姐姐别急着走啊,我们说说话儿不好吗,两位姐姐生得这般漂亮又这般有气派,差不多小户人家的主子姑娘都还及不上呢,可见是表嫂调教得好,将来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欧承文以前在临州时,便是凌仲祐的头号狗腿子,没办法,谁让凌仲祐将来十有*是要做侯爷继承广平侯府偌大家业的,凌仲祐拔根毫毛,尚且比他的腰粗呢,有大腿不抱,他又不是傻子。
等到凌家被夺了爵抄了家,凌仲祐虽大不如前了,凌老太太和赵氏的嫁妆却不少,也足够凌仲祐一辈子丰衣足食了,欧承文自然仍乐得做他的狗腿子,以致如今他都做成习惯了,更何况凌仲祐还承诺了他,得到好处后,除了美人儿,什么都分他一半?所以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拖住丹青与丹碧,好让凌仲祐与陆明萱搭上话,最好能得到陆明萱的首饰或是帕子什么的,以后不愁她不听话。
彼时凌仲祐也拦住了陆明萱,自认潇洒的一笑,说道:“我与文表哥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来花园逛逛,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偶然来逛一次园子,便能遇上嫂子,这不是有缘么?”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陆明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勃然大怒,冷冷说了一句:“滚开!”转身便往后走。
凌仲祐一向自谓很有女人缘,不管是凌家没落前还是没落后,像陆明萱这样直白让他滚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遇上,当下也动了几分真怒,但见陆明萱越生气就越漂亮,又禁不住越发的心痒难耐。长腿一伸,便挡到了陆明萱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嫂子别这么无情嘛,我也是想着嫂子长天白日的在家里难免寂寞,所以想为嫂子解解闷儿,嫂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这样骂我?”
说着便要探手拔陆明萱发间的簪子去:“嫂子这簪子倒是别致,难得我与嫂子有缘,不如就送了我罢,我明儿见不到嫂子时,见了这簪子也是个念想不是?”
陆明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只恨不能立时戳瞎了凌仲祐的双眼,打折了他的四肢。她敏捷的一闪身,避过了凌仲祐的手后,便朝丹碧喝道:“丹碧,你还与姓欧的废什么话,把这两个渣滓都给我扔池塘里喂鱼去!”
丹碧早不耐烦欧承文至极了,碍于对方到底也算个主子,陆明萱没有发话,她不好主动对其动手,如今听得陆明萱终于发了话,她再没了顾忌,自然不会客气,猛地上前一个用力,便摔了欧承文一个狗啃泥,然后飞起一脚,干净利索的将其踢进了池塘里。
陆明萱喝命丹碧时,凌仲祐还满不在意,想着丹碧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能有多大的力气,只当陆明萱是在虚张声势。
直到欧承文的惨叫声响起,然后是他“噗通”一声落水的巨响传来,凌仲祐才知道丹碧竟是身怀武艺的,自己今日是踢到铁板了,唬得立时转头便逃,只可惜已经迟了,丹碧飞身一掠,便挡在了他的面前,先左右开弓揍了他十来拳,然后才跟刚才替欧承文一样,一脚将他也给踹到了池塘里去。
初春的天池塘里的水虽然都解冻了,却依然冰冷刺骨,凌仲祐与欧承文又穿得厚,大毛衣裳一浸水便重了好几倍,当下二人都在水里大力的扑腾起来,一边扑腾一边还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陆明萱将二人的狼狈样儿看在眼里,犹不解气,只恨不能就此将二人淹死过去,但想着到底是两条人命,死了也麻烦,关键她才不想让他们弄脏了自家的池塘。
是以到底赶在二人即将沉到水底之前,打发了丹碧去叫邢大几个来救人,至于救起来之后,就不关她的事了,她自己气还没消呢,遂冷着脸,领着丹青先回了正房去。
丹青也气得不轻,回房后仍余怒未消,恨声骂道:“两个作死的畜生,没人伦的混帐东西,晚间大爷回来后,夫人一定要与大爷说,让大爷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替夫人出气!”
陆明萱闻言,却皱起了眉头,片刻方道:“这事儿还是别告诉大爷了,省得他生气。”
想起凌孟祈当初对平王和贺知行的手段,她还真担心他知道此事后,会立刻要了凌仲祐与欧承文的命,要他们的命容易,善后却不是那么容易,除非他连凌老太太凌思齐和赵氏等人一块儿灭口,可那到底是他的亲祖母和亲父亲,她不能让他做那样的事,一旦传开,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便是侥幸不传开,也是大伤阴鸷的,为了那样两个渣滓,未免太不值得!
丹青忙道:“怎么能不告诉大爷呢,更何况事情闹得这么大,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啊,回头那两个渣滓铁定要向老太太恶人先告状的,倒不如与大爷说了,让大爷先找他们兴师问罪去,若是能趁此机会将他们都赶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凌老太太事后会不会兴师问罪陆明萱既不关心也不担心,而且她有感觉,以凌老太太的精明,应当不会主动找凌孟祈兴师问罪,只会吃下这个哑巴亏,但凌老太太不会这么做,赵氏就未必了,若凌孟祈自赵氏口中得知此事,只怕怒气更会加倍,到时候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的确还不如自己与他说。
因点头向丹青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罢了,晚间待大爷回来后,我亲自与他说这事儿罢,顺便再劝劝他,省得真闹出人命来不好收场,横竖他们在池塘里泡了这么一会儿,也算是受到惩罚了。”
主仆两个说话间,丹碧回来了,丹青立刻问道:“怎么样,那两个渣滓死了吗?”
丹碧没好气道:“因为救起来得及时,且死不了,真真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不过大冷的天在水里被这么一泡,在路上时我又悄悄嘱咐了邢大叔几个,千万记得好生‘照顾’他们,邢大叔几个在救他们起来的过程中,很是下了一些黑手,他们虽死不了,活罪却也少不了,也算是为夫人稍稍出了一口气了,如今那边正乱着请大夫呢,吴妈妈让奴婢回来问夫人,要不要给他们请大夫?”
依照陆明萱的本意,自然不想给凌仲祐和欧承文请大夫,但还是那句话,二人若是现在就死了也的确麻烦,还脏了她家的屋子,她少不得只能冷声道:“传话给吴妈妈,给请个大夫便是,再就是告诉她,这样的事以后若再发生第二次,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是,夫人,奴婢这便去。”丹碧一一应了,方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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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累死人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