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孟祈睡了一觉后,心里的抑郁减轻了不少,不管怎么说,好歹他和陆明萱至今都安然无恙,好歹他们一家人还平平安安的守在一块儿,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不能一味的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得打点起精神来努力往前看往前走才是,不为自己,只为了陆明萱和他们的孩子,他也必须振作起来!
他陪着陆明萱用了早膳,又嘱咐了丹青丹碧等人一通服侍好陆明萱,一有什么事便立刻打发人去告诉他后,才打马了去了锦衣卫卫所。
皇上至今没有下旨停他的职,他的顶头上司曹指挥使也没发话让他别去锦衣卫卫所了,——当然曹指挥使也有可能是暂时顾不上他了,毕竟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那他便得尽忠职守到最后一刻,这既是他为人处世的一贯准则,也是想着处在他这个位子,消息来源总比其他人来得得快一些广一些。
才出了大事,皇上正处于盛怒中,锦衣卫不说倾巢出动,也出动了大半的人,剩下的都是些排不上号的老弱病残,或是从事文书工作的,以致整个卫所比往日清净了许多。
也因此,当凌孟祈出现在卫所的大值房时,里面的人丝毫也没有察觉,仍顾自说得口沫横飞。
“……我先就一直在嘀咕,那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比娘儿们还漂亮,你说他娘老子得漂亮得什么程度?嘿,没想到他竟是贵妃娘娘的亲儿子,那他生得再漂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贵妃娘娘若是不漂亮,能让皇上专宠这么多年?只可惜咱无缘一睹贵妃娘娘真容啊,你们说得多漂亮,只怕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罢?”
“不是说那小子生得跟贵妃娘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吗,你想一睹贵妃娘娘的真容还不容易,想象一下那小子穿女装的样子,不就知道了?”
“这怎么能凭空想象?不过那小子生得是真漂亮……我当初还以为他能升发得这么快,是因为傍上了曹指挥使的大腿,指不定还对曹指挥使唱了那后啥花,才能这样跟飞似的一年几升呢,如今才知道,敢情人家的靠山比曹指挥使还大得多!”
“曹指挥使算什么,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奉命办事的,这不一出事他的乌纱帽就岌岌可危了?哪里及得上贵妃娘娘来头大腰杆硬,如今是曹指挥使想对人家唱后那啥花还差不多,只可惜人家未必看得上啊……他妈的,你说咱们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有个当娘娘的老娘呢?”
说话的几个人都是素日与凌孟祈不对付,或者说是早对他嫉恨已久的,品阶也都不低,不是从五品五品,便是从四品,算是锦衣卫里的中级官员了,其中又尤以一位姓房的佥事为最。
事实上,这场对话就是房佥事最先兴起的,他早不忿凌孟祈短短几年便升得比他的品级还要高,让他明明年纪都可以做凌孟祈的父亲了,却不得不屈居他之下,以前碍于曹指挥使护着,凌孟祈自己也是大小功劳不断,让他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说凌孟祈嘴的地方,他自然要狠出一口心中长久以来的郁气。
房佥事正说得起劲:“我虽没见过你老娘,只看你这副德行,也能想象到你老娘长什么样儿,乌眉糟眼的,就是上赶着抛夫弃子的跟皇上私奔,皇上也看不上啊……你还是别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再说了,你老娘真跟皇上私奔了,你老子又算什么,那不是活脱脱的绿头大王八吗?咱不兴这么忘恩负义认贼作父的啊……”
话没说完,冷不防眼睛的余光看见门口似是站了个人,因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唬得脸色大变,支吾了一句:“我才想起,我还有副指挥使大人交给我的公文没弄完,且先失陪了。”转身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大值房的另一扇门走去。
却还未及走到门口,已被一柄挟风而来的绣春刀擦着他的身子而过,将他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与墙壁之间,与他的身体仅只一寸不到的距离。
房佥事当即吓得汗出如浆,双腿筛糠似的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好半晌方色厉内荏的颤声喊道:“凌孟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难道还敢杀人不成?就算我品阶比你低半级,那也是朝廷命官,别以为你有曹指挥使撑腰,如今又有贵妃娘娘护着,我就会怕了你,才出了那样的事,指不定曹指挥使与贵妃娘娘会落得什么下场,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凌孟祈满面寒霜,几步走至他面前,忽然出手如电的卡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才阴测测的一字一顿道:“想知道我敢不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杀人,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妈的,谁会傻到用自己的命来试他会不会杀人……房佥事又气又怕,想破口大骂却因脖子被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挣扎又因凌孟祈的手坚硬如铁,他根本挣脱不得。
渐渐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他越来越近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终于再忍不住没出息的求起饶来:“凌大人,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次罢……”
他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却不知道听在凌孟祈与屋里其他几个人的耳朵里,比蚊子哼哼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大家都听见了。
凌孟祈却没有放开他,而是拿冰冷中带着鄙夷的眼神一一扫过屋里其他几个人,后者们早被他一上来便要取房佥事性命的狠绝行径吓得面色惨白,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呀,一个个儿的怎么都不说了,才不是说得挺高兴的吗?”冷哼一声,凌孟祈继续道:“姓房的想试试我敢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杀朝廷命官,你们呢,要不要也试一试?横竖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若事情真如你们所愿,曹指挥使没有好下场,那我杀了你们,也不过就是偿命而已;可若曹指挥使安然无恙,你们就算死了,也只能是白死!”
这话说得房佥事等人又是一阵哆嗦,本来他们胆敢在大值房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议论凌孟祈的是非,话里话外还涉及到曹指挥使和罗贵妃,一是仗着如今卫所人少,凌孟祈和曹指挥使的心腹们都不在,二便是认为经此一事,曹指挥使丢官已是板上钉钉,而凌孟祈本人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出现,自然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却没想到原以为会躲在家避风头的凌孟祈会忽然出现,行事还这般强势狠戾,他们既是怕凌孟祈本人,更是怕他背后的罗贵妃,有贵妃娘娘擎天护着,凌孟祈就算真杀了他们,难道还有谁敢治他的罪不成?届时就真要如他所说,他们死了也是白死了!
当下也不敢再像往常那般倚老卖老了,忙争先恐后的跪下告起饶来:“凌大人,我们才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满嘴喷粪胡说八道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我们这一次罢,我们以后再不敢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次……”
凌孟祈闻言,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他们,待他们又磕了几个头,房佥事也已在翻白眼,看起来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后,才松开了他,寒声道:“今日就且先饶了你们,以后远的不说,至少在锦衣卫内部,我不想再听见哪怕一句不中听的话,否则我便惟你们几个是问!”
房佥事死里逃生,瘫在地上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众人看在眼里,哪里还敢有二话,忙纷纷应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总算等到凌孟祈冷冷说了一句:“滚!”后,立时架起房佥事,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凌孟祈方狠狠的出了一口气,一拳砸在了就近的桌案上,砸得其上的笔墨纸砚并茶盅等物“咣咣”作响。
本来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都是别人的自由,他不想管也管不了的,可恨姓房的几个话说得实在难听,连‘后那啥花’这样下流的字眼都用来编排上他和曹指挥使了,他今日若忍下了,谁知道以后他们还会传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倒不如直接来个“以暴制暴”,以后至少在锦衣卫内部,他的耳根可以得到清净,不用时时都那般糟心!
只是想起那几个混账方才说的话,凌孟祈才松快了两分的心复又沉了下来,连一向纪律森严的锦衣卫风言风语都传成了这样,外面的人话会说得多难听,可想而知;还有,也不知道那一位会如何发落曹指挥使?
且不说曹指挥使一直对他照顾提携有加,若是换了别人坐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于端王的大业绝对是弊大于利的,看来,他得尽快找端王商量,设法保曹指挥使一保,甚至趁此机会将其一并拉入伙才是!
再说陆明萱送罢凌孟祈后,并没有按他临行前说的,再躺到床上睡个回笼觉,而是叫了丹碧来,道:“你即刻去一趟积芳阁,请小迟掌柜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说。”
丹碧应声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请了小迟掌柜来。
陆明萱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丹青丹碧服侍,然后径自吩咐小迟掌柜:“你待会儿便拿了银子,去找京城的闲帮头子和乞丐头子,让他们今日之内,把‘此番之事其实是皇后娘娘和安国公府在陷害贵妃娘娘’的话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像什么‘别人拿不到贵妃娘娘的画像,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宠爱贵妃娘娘,连带宁王殿下也备受皇上宠爱,偏大皇子大成器,私德败坏,除非贵妃娘娘和宁王殿下也坏了名声,否则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大皇子’之类的话……传得越具体越详细越好,总之不能让皇后和安国公府泼了别人一身的脏水,他们却毫发无伤,这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前日与昨日发生的事,如今整个京城早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迟掌柜自然也不例外,闻言却并不多说,只郑重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陆明萱见他并不趁机求证事情的真假,或是多嘴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心下满意,因又道:“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得让大家都知道,大皇子曾觊觎过大爷,只不过被大爷断然拒绝了,他怀恨在心,所以此番才将大爷也一并陷害了进去,再就是大爷在曾经的广平侯府的处境,什么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大爷因此对姓凌的一家都十分冷淡,待他们一家进京后,自然对他们不假辞色,引得凌老爷也对他怀恨在心,所以被有心人利用了……若是能编出一本话本来,在京城的大小酒馆茶肆广为流传,那就最好了!”
顿了顿,“记得好生夸一回皇上的圣明,如此圣明的皇上,自然不会因为大爷与贵妃娘娘的确生得相似,便杀了大爷,以损自己的圣明!话说回来,若大爷真与贵妃娘娘是母子,大爷又何须待在锦衣卫这样随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地方,早该换到其他体面又清闲的衙门去了不是?还有那些并无瓜葛,却长得相似的人,岂非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因神仙打架,成了遭殃的无辜小鬼?”
这是陆明萱昨晚上想出来的主意,徐皇后与安国公此番利用的,说穿了不过就是舆论而已,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以致凌思齐一死,皇上没有真凭实据,一时竟奈何不得他们。
那她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利用舆论让徐皇后和安国公的打算落空,最重要的是,让皇上不得不投鼠忌器,有生之年都不能动凌孟祈,为他在罗贵妃的庇护之余,再多一重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