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陆明芙果然打早便回了娘家,随行还有一大包药材补品。
陆明萱见她穿了件水红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戴了赤金凤头钗,最重要的是面色红润,气色极佳,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问之下,果然颜八太太并没有给她气受:“当日妹夫的人刚送了我和福哥儿到家时,我公婆的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尤其是我婆婆,说我‘大人也还罢了,孩子还那么小,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只是她才说了几句,我公公便打断了她,说我一路奔波辛苦了,让我先回屋梳洗修整一番去,只将福哥儿暂时留在上房即可。我想着两老担惊受怕这么多日,也难怪如今抱了福哥儿便不肯放手,遂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屋里。”
“稍后你姐夫回来,我方知道你姐夫已在公婆面前替我说过好话了,说此番若不是因为你和妹夫,他如何能挣下这从龙之功?又说我如果明知妹妹面临危难,却只顾着自己,而对妹妹不闻不问,这样无情无义的媳妇儿他们还敢要吗?等到又过了两日,你姐夫被皇上钦点做了行人司的副司正后,他们待我就更和颜悦色了,倒比我刚生了旺哥儿那会儿还要好上几分。”
当日若非有颜十九郎关键时刻的冒险送信,端王未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万全的部署,如今的局势想也知道定会大不一样,纵然以端王的能力和实力,十有**最终还是能将皇位收入囊中,又如何比得上现下的名正言顺众望所归?拥有一个完好无损只受了点小损失的江山,又岂非比拥有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山来得更令人志满意得?
所以端王忙于国丧的同时,也没忘记在百忙中抽空下旨,对一众功臣论功行赏,其中就包括擢了颜十九郎为行人司的副司正,让颜十九郎直升四级,一下子就从以前的从八品,跃为了如今的从六品,以颜十九郎的年纪,可谓是前无古人了。
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好处,谁都知道行人司乃天子直属的衙门,行人司的正副司正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历朝历代出首辅阁臣出得最多的,便是行人司了,颜十九郎以后的前程会有多远大,不言而言。
也就难怪颜八老爷老两口儿会待陆明芙反比先时更好了。
陆明萱因笑道:“我瞧姐姐神采飞扬,想来应当还有旁的原因罢?”
若只是颜八太太没有责罚陆明芙,她应当还不至于这般神采飞扬,就算颜十九郎才升了官,她少不得也要在颜八太太面前做小伏低一阵子,不然颜八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会不高兴,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是我大度,你却一点知错和悔改的样子都没有,眼里还有长辈吗?
可她却一早便回了娘家,还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带的补品也指名说是她婆婆给的,可见必定还有旁的原因。
“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个鬼灵精!”陆明芙就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我们国公府的二老爷你知道的,此番出了慕容恪和徐贼犯上作乱之事后,我们国公爷才知道,他素日竟与徐家的二老爷往来得极是密切,因着后者的关系,还曾与罪人徐晋年一道吃过酒,银子与美人儿都曾送过给徐晋年,谁知道徐晋年却成了逆贼,他唬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素日与国公爷颇多龃龉,哭着找到了国公爷,把昔日的所作所为都和盘托出了,然后求国公爷一定要救救他。”
“国公爷气得半死,大骂了二老爷一顿,却也不能真不管这事儿,一旦事发,二老爷一家被治罪也还罢了,怕就怕连累了国公爷乃至颜氏一族。只是盛国公府在昔日皇子们夺嫡之时一向采取的是中立的态度,如今倒是不管哪位皇子上位,都不至于身陷囹圄,可要在新帝面前说上话甚至成为新帝的心腹忠臣,却也是万万不能够。国公爷因此想到了你姐夫,找了你姐夫过府商量此事。你姐夫当时没给准话,只说会尽力替二老爷斡旋,待回头见了皇上,瞧着皇上心情极好,便壮胆将此事回了,只说二老爷只是与徐二老爷一起玩乐,旁的一概不知,皇上便发了话,若锦衣卫查证二老爷与徐党谋逆果真无关的话,便既往不咎。我们国公夫人与二夫人因此大是感激你姐夫,连带我婆婆和我也跟着沾光呢!”
盛国公府的二老爷陆明萱素日也有多耳闻,说难听点,就是一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主儿,要说他真有谋逆之心,只怕还高看了他,怕就怕有心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好在新皇大度,给了颜十九郎这个体面,使得陆明芙和颜十九郎现下不但是颜家八房的功臣,更算得上是整个颜氏一族的功臣了。
陆明萱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道:“我先前一直担心亲家太太给你气受呢,如今总算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陆明芙道:“我婆婆你还不知道,虽然有时候颇重规矩,心地却是极好的,况我还有旺哥儿和扶哥儿呢,你姐夫也一心向着我,她能给我什么气受?便是她真给了我气受,也是我该受的,终归此番是我行事不妥。你呀,就是爱操心,瞧你如今瘦的,谁生孩子不是胖一圈儿啊,你倒好,几日功夫就瘦成这样了,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该心疼你了。”
“哪里瘦了,明明就胖了一圈儿好吗?尤其是腰上,我都发愁以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瘦下去了。”陆明萱说着,双手往腰上一比划,“不信你自己瞧。”
陆明芙就撇了嘴,“就你那点肉,也好意思说胖了一圈儿?福哥儿都快三个月了,我腰上肉还比你多得多呢,你这是仗着你如今坐月子我打不得你是不是?对了,你干嘛穿得这么素淡,毅哥儿也是,我记得他的衣裳襁褓不都以红色居多吗,你上哪儿翻出来的这身月白的行头?我想起来了,才我见丹青丹碧几个也是如此,你这是干嘛呢?”
“姐姐难道忘记,此番国丧并不只是大行皇帝一个人的,而是双重国丧了?”陆明萱也不瞒陆明芙,只稍稍压低了声音,“先皇后死得那般惨烈,夫君这些日子嘴上虽什么都不说,我却知道他心里很是不好受,尤其先皇后惨死那一夜,他就在宫中,离凤仪殿不过咫尺的距离,他完全可以救下先皇后的,谁知道造化弄人……所以我一得知此事后,便让丹青丹碧连夜给毅哥儿赶做了素淡的衣裳襁褓,就当是为先皇后戴孝了,也算是尽了我们母子的一点心,多少也能让夫君心里好受些。”
凌孟祈一度是恨极了罗贵妃,对罗贵妃也看似无情,但正因为他不是真的无情,所以才会那般恨罗贵妃。
这些日子以来,他嘴上是没说什么,然他心里有多自责有多后悔,她却都是看在眼里的,偏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甚至连想解劝他几句都无从说起,也就只能以实际行动来向他表明,她始终与他一条心了。
颜十九郎如今身为天子近臣,某些事陆明芙自然知道得比旁人多,包括罗贵妃惨死的真相,闻言不由唏嘘道:“早前我还只当她当年的无情之举大半是因为那个人是当今的天子,拥有天下至尊的权势,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轻了她!”
若看重权势,当时罗贵妃大可从了徐晋年,事后纵然徐晋年失败了,她一介弱女子为保全自己只得屈从于强权也算是情有可原,可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赴死,足以证明她待凌思齐与先帝,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陆明萱点头沉声道:“是啊,我们都看轻了她!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对她好一些,至少不那般不假辞色的……罢了,死者已矣,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万幸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不但变相的扭转了当时的恶劣局面,还让先帝也跟着她一道去了,不管在别人眼里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段佳话,至少她向自己也向更多的人证明了她没有爱错人,——只盼二人来世还能再相遇相知,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相守到白头!
陆明萱默了默,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昨儿听太太说,此番京城好些人家都受了重创,尤其是府里,下人死伤无数也就罢了,连好些个主子都受了伤,二哥哥更是整条手臂都被砍乱了,几个小辈的主子也被吓得至今都噩梦连连,姐姐可回府去瞧过了?老国公爷与大嫂他们都还好罢?”
当日徐晋年安排的人主要目标便是众王府和各显赫的勋贵重臣之家,定国公府自然不能幸免,早早便被攻破了大门,若非关键时刻,老国公爷领了众家丁护卫亲自坐镇指挥,只怕连二门都要被攻破,饶是如此,定国公府依然是损失惨重。
陆明芙道:“我回去过一次,老国公爷与大嫂他们都还好,且当日宫变时,是大老爷第一个站出来说慕容恪与徐贼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的,国公府的将来倒是不必愁了,只是……”
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只是二哥哥却成了残疾,二嫂子哭得泪人儿似的,直说自己命苦,以后一家子小的小,残疾的残疾,担子都压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日子可要怎么过?”
想起陆文远素日的宽厚仁义,陆明萱心里也沉甸甸的,片刻方道:“大哥哥大嫂子都是好的,将来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哥哥一家日子过不下去的,况老国公爷与国公爷都还在呢,二嫂子也是杞人忧天了。”
“也不怪她六神无主,只知道哭。”陆明芙摇头叹道:“她如今娘家是彻底败落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便只剩下二哥哥,谁知道二哥哥又成了这样,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更何况拉扯她的娘家,她与其说是在为二哥哥哭,倒不如说是在为了自己娘家的亲人在哭。除了哭,她就是骂徐贼和陆明凤了,听说时不时的还会骂大夫人几句,说都是徐贼和大夫人母女害了二哥哥,害了她的娘家,谁知道到头来大夫人却仍好好儿的做着她的国公夫人,什么惩罚都没受到,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云云。”
陆二奶奶当初是陆大夫人做主为陆文远聘的,系徐大夫人娘家的族侄女,此番因着已与嫡支出了五服,倒是侥幸保住了性命,家产官位却是再保不住了,全家都指着陆二奶奶与陆文远救济。
听陆明芙提及陆大夫人,陆明萱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大夫人如今怎么样了,还在庄子上将养着吗?”
也不知道陆大夫人知不知道陆明凤和自己娘家人的下场?若是知道了,又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拼命都要将陆明凤嫁进皇室之举?
陆明芙道:“她终究主持了府里的中馈那么多年,几个心腹体己人还是有的,庶人慕容恪刚挟天子以令百官做了太子,她便知道了。她到底出身大家,省得轻重,在大局未定之前,并没有回京去见陆明凤,就怕一旦徐贼事败,会连累了大哥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后来徐贼果然事败,徐家满门被抄斩,陆明凤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她如何还在庄子上待得住?连夜赶回了国公府,求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好歹允许她为娘家人收尸,免得他们曝尸荒野,再就是求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务必救一救陆明凤的女儿,最好能将其接回国公府来抚养,她可以一辈子都待在庄子上,也不必国公府出银子,她自出嫁妆养活外孙女儿。”
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的心胸气度,答应为徐家除了首恶徐晋年和废后母子以外的人收尸应当是不难的,毕竟中间还夹着一个陆文廷,只是陆大夫人的后一个要求,怕就未必能如愿了……陆明萱不由暗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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