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福慧长公主已当众说了‘必不会亏待了’凌孟祈,陆中冕便也不再多说,向陆老夫人道:“才儿子进来前,已打发人拿了儿子的名帖请太医去了,想来很快太医就该到了,只是一点,凌世侄此番伤势颇重,想来得好生将养一番才能痊愈,但四知馆地方狭小,又是在外院,人来人往的,怕是不利于修养,儿子便想着,要不要单独辟一出清净的所在,让凌世侄暂时搬进去,等伤势痊愈了再搬回四知馆不迟,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陆老夫人闻言,不由微蹙起了眉头,道:“你虑得也有理,不如这样,府里东北角上的汀澜院倒还清净,虽在内院的范围以内,离其他地方却又有一段距离,倒是适合将养,不如就让祈哥儿住到那里去?”
陆中冕想了想,点头道:“就依母亲说的,让凌世侄搬到汀澜院去。”转头命陆大夫人:“你且立刻着人洒扫汀澜院,记得多生几个火盆,衾褥都要厚厚的,另外再安排几个妥帖的人过去服侍,务必不能委屈了凌世侄。”
陆大夫人忙应了,自下去安排去了,连陆大奶奶并陆明丽也一并带走了。
余下陆二夫人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也带着陆明雅陆明欣离开了,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惦记儿子,没亲眼见到陆文逐安然回来到底不放心,便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留在了荣泰居,与陆老夫人、陆中冕并陆中景一块儿等候老国公爷等人回来。
陆老夫人因见其他人都散了,只剩下陆明萱与陆明芙安静的待在一旁,脸色都有些发白,只当二人是被吓着了,偏又没个长辈在身旁提点安慰,不由心下一软,柔声向二人道:“你们也先回去歇着罢,明儿也不必早起上课了,我自会打发人去与几位先生说的。”
“是。”姐妹二人闻言,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一路无话的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芙方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方才见老夫人与长公主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时,我心里真是吓了好大一跳,怕事后长公主找我们的麻烦,甚至老夫人也找我们的麻烦,这样的事情应该算得上豪门秘辛,符合爹爹先前与我们说的‘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了罢?可当时我们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退出去啊,所以我们算是被动看了不该看,被动听了不该听的,想来长公主与老夫人不至于找我们的麻烦罢?”
虽与陆文逐隔三差五就要在荣泰居见上一回,但实事求是的说,陆明芙对这位尊贵的族弟却没几分真感情,与凌孟祈就更没什么交情了,所以也就一开始闻得陆文逐坠马昏迷不醒时她有些担心,及至后面听得陆文逐没事,坠马的是凌孟祈,且后者也已醒过来后,她担心的侧重点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她们姐妹自个儿的身上,怕亲眼目睹了陆老夫人与长公主婆媳龃龉之事会对她们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故有此一说。
只陆明萱心里早因方才之事而乱成一团了,哪来的心情去理会这些?敷衍了陆明芙几句:“方才又不是只我们两个在场,除了大姑娘进宫去了以外,所有人都在,所谓‘罚不惩众’,料想长公主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老夫人自来待我们好,就更不必说了,姐姐只管放心罢。”便借口头有些疼,想早些歇下,让陆明芙也早些歇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明萱说自己头疼,倒也不是全然为敷衍陆明芙而找的借口,而是她真的头疼,所以回到房里,草草盥洗了一番后,她便将人都打发了,躺到了床上去。
在一室的黑暗中,她终于可以不再绷着,终于可以将自己满腔纷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了。
先前乍一听得陆文逐坠马昏迷不醒时,陆明萱本以为自己是再难逃过上一世的噩运了,当时她心里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绝望丧气到了极点,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传信的小子传错了话,坠马受伤的竟不是陆文逐,而是凌孟祈,凌孟祈竟做到了答应她的事,千钧一发之际将陆文逐给救了下来!
这也就意味着,她至少可以不必再像上一世那样,在将来自己的身份曝光后,承受来自陆明珠的刻骨仇恨了。
可陆明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点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与庆幸,只因凌孟祈为救陆文逐受了伤,哪怕他人已醒过来了,并没有性命之忧,她依然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满心的愧疚与后怕,她不敢想象,若当时情况再危急一些,若陆文逐的马再癫狂一些,亦或是凌孟祈这些日子没有跟着国公府的护院们好生练习武艺,现下会是什么情形?指不定凌孟祈已经不在了也未可知!
诚然当日是凌孟祈亲口答应的她届时会救下陆文逐,她也并不曾逼迫过凌孟祈什么,可若自己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他完全可以不必去冒这个险的,即便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富贵险中求”这样的说法,那也得有命在不是,若连性命都赔上的,其他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陆明萱后悔得无以复加,羞愧得无以复加,一时间竟再也提不起去见凌孟祈的勇气了,她怕在他清朗明亮的目光下无地自容,怕他认为她是在利用他对她的信任和素日施舍给他的一些小恩小惠挟恩利用他,而这又的确是事实,她的确是利用了他,哪怕打着为他好,经过此事后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的旗号,依然改变不了她利用了他的本质!
她怎么能这般自私,为了一己私利,竟罔顾他人的性命,她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那她与前世的陆明珠又还是什么区别?
可若不这么做,她便只能坐以待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人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会这般的艰难,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尽快的便得足够的强大起来,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为他人所左右?
陆明萱痛苦得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到早上起来时,眼底下有很明显的青影。
去到厅里后陆明芙见了,不由惊呼道:“你昨晚上干嘛去了,怎么瞧着跟一夜没睡似的?”
她可不就是一夜没睡吗?陆明萱暗自苦笑,嘴上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个走困罢了,吃了午饭歇个中觉也就好了。对了,也不知道昨儿夜里老国公爷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凌世兄与五哥到底怎么样了?虽说咱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问候一声却是理所应当的,咱们吃了饭,便早些去老夫人屋里问问情况罢。”
没脸再去见凌孟祈是一回事,若连他的伤势也不知道关心一下,那她成什么人了?
陆明芙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就算什么忙都帮不上,也的确该问候一声,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吃了饭便早些过去罢。”
姐妹二人遂坐下,简单用过早饭后,去了荣泰居。
岂料陆老夫人还未起身,陆明萱与陆明芙轻声问过在廊下候着的双瑞双寿,得知陆老夫人快四更了才歇下,老国公爷彼时也在荣泰居,而没有像往常那般歇在他自己的禧华居后,姐妹二人只得先折回空翠阁去,打算晚些时候再过来。
不过在离开之前,陆明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双瑞道:“敢问双瑞姐姐,昨儿夜里老国公爷与大哥哥他们是几时回府的?五哥与凌世兄现下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我们虽知道五哥与凌世兄都无大碍,却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若是知道了,也能安心几分。”
男女内外有别,连陆文逐身为她的族兄,没有回禀过长辈前,不在婆子的陪同下,她尚不能贸贸然去探望,就更不必说凌孟祈只是借居在国公府的客人了,当然,她现下也没脸去探望凌孟祈就是了。
双瑞几个素日便与陆明萱陆明芙极要好,关键作为陆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她们是最明白陆老夫人心意的,自然不会在姐妹二人面前拿乔,闻得陆明萱的话,便也压低了声音道:“老国公爷与大爷他们是二更快交三更时回府的,五爷只是身上有些小擦伤,还受了点惊吓而已,并无大碍,倒是凌公子伤得颇重,不但断了两条肋骨,左手脱臼了,身上还有好几处大的擦伤,太医都给上了药包扎好了,也留了内服的药,说是少说也得将养半年才能痊愈。”
陆明萱就抿紧了嘴唇没了话,她虽然早已知道凌孟祈断了两条肋骨,伤势一定不轻,但仍没想到他的伤势会重到这般地步,而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拜她所赐,此时此刻,她甚至宁愿受伤的是自己,至少她只需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忍受心理上的压力与煎熬。
陆明芙见陆明萱听罢双瑞的话后,久久都不说话,只得自己接道:“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此番凌世兄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是该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才是,我们就不打扰姐姐了,且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待回过老夫人后,再去探望五弟与凌世兄不迟。”又寒暄了几句,方辞了双瑞双寿,拉着陆明萱回了空翠阁。
却是一回去便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下人,满脸肃色的向陆明萱道:“我有话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得有半句假话,否则,就别怪我教训你了,你须知道‘长姊如母’,我教训你凭谁也说不出半句二话来!”
陆明萱难得见她这般严肃的样子,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忙道:“姐姐有话只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半句假话。”
陆明芙闻言,面色稍缓,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来问你,你昨儿夜里为什么一听得凌公子坠马受伤便那般失态,今日又为什么那般关心他的伤势,一听得他伤得颇重,竟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了?你是不是对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可告诉你,你最好即刻打消了那样的念头,且不说我们家和广平侯府的家世差距有多大,哪怕凌公子如今再落魄再狼狈,你也未必能嫁进去,我们如今是住在国公府,可这就能改变我们只是国公府旁支姑娘的事实了吗?便是你真嫁进去了,凌公子那般不受父母亲人待见,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别说凌公子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临州,十有*会在京城安家立业了,他的根终究在临州,难道他能一辈子都不回去的?还有他终究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就算再不得父母亲人看重,难道他对爵位就没有任何想法的?只要他有想法,就得去争,去抢,去与广平侯府的所有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你难道真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不回去了,他如今除了那张脸以外,可谓是一无所有,问题是脸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难道要你跟着他过一穷二白的日子去不成?连我都舍不得你去吃那样的苦了,就更不必说爹爹了,所以不管你现下对他有什么样的想法,都趁早给我通通打消了,听到了吗?”
呃,姐姐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以为她对凌孟祈有什么想法?陆明萱张口结舌,不明白陆明芙怎么就会想到了这方面去,难道是她昨日的表现给了她什么错误的信息不成,那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看来她以后得越发自持情绪才好,可她又不能将自己关注凌孟祈的真正原因告诉她,不然只会麻烦更大……陆明萱想了想,才斟酌着道:“姐姐,其实我对凌公子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
“只是什么?”陆明芙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不由有些喘也有些口渴,只得暂且停下,端起桌上的茶一气饮了半盏,然后打断了陆明萱:“你说你对他没什么想法,那你怎么那般关心他?怎么不见别人那般关心他?可见你心里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听丫头婆子们说了当年老国公爷与凌相订的那个婚约,想着老国公爷与老夫人虽未必舍得将嫡亲孙女儿嫁给他,以一个旁支姑娘来充数还是有可能的,至多赔上一份嫁妆也就是了?还有长公主昨儿也说了,必不会亏待了他,他靠着长公主,不愁将来没有好前程?这样的想法你趁早也给我打消了,爹爹与我都不会同意的,我们家家世虽不好,但以你的品貌,要嫁个真正的好人家却是不难的,我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有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往那荆棘路上走?”
陆明萱眼见陆明芙已经脑补到她对凌孟祈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的地步了,好笑又无奈,只得一脸严肃的打断了她:“姐姐,你想太多了,我对凌公子什么想法都没有,我昨儿之所以有轻微的失态,不过是乍一听得五哥和他出了事,有些吃惊罢了,再说我今日哪里是在特意关心他了?我先问的可是老国公爷和五爷,问他不过是捎带着罢了,总不能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今日我们却什么都不闻不问罢?那府里的人就该说我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如今人家家里出了事,我们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竟连一句话都没有,也忒凉薄忒忘恩负义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陆明芙见陆明萱满脸的肃色不像是在作假,话也说得极有道理,禁不住便有了几分松动。
陆明萱忙道:“我骗你干嘛,再说我才多大年纪,就成日里想着嫁人,那我成什么人了?你放心,我对凌公子真的半点想法都没有,你若实在不信,要不我起个誓?”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或许真会对凌孟祈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可这辈子她只想远离京城,过简简单单的生活,要不然也不会在心里悄悄将赵彦杰当成自己未来夫婿的备选人之一了,就是看重了赵家人家简单,赵彦杰将来中了举之后能谋外放,她又怎么可能对凌孟祈产生想法?!
陆明芙这才放下心来,“起誓就不必了,你只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便是。”
陆明芙并不知道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只当她与自己是一样的人,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个家境殷实,人口简单的中等人家,虽不能金尊玉贵,却也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比她们各自的母亲都要强上许多,所以凌孟祈在她眼里自然不是一个好归宿,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飞蛾扑火。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因见时辰还早,今日又不必上课,便让人拿了针线来给戚氏腹中的小宝宝做衣裳聊以打发时间。
陆明萱此刻哪有心情做针线,但经历了方才之事,她却是不敢再将自己的心不在焉表现出来了,就怕陆明芙又想当然的认为她是在为凌孟祈担心,——虽然她的确放不下凌孟祈,但这个放不下显然与陆明芙想的那个放不下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她只能尽力将心神都放在绣棚上,好容易撑到午时陆老夫人使人来请她们去荣泰居吃饭时方算是解脱了。
姐妹二人去到陆老夫人屋里,老国公爷早已不在了,陆老夫人穿了件石青色缂金瓜蝶纹的褙子,看起来精神还好,一见她们进来,便招手笑道:“方才汀澜院的婆子来报,祈哥儿歇息了一夜,看起来精神已好了许多,我正打算饭后便亲去汀澜院瞧瞧他,你们姐儿俩也随我一同去罢,也是你们的情分。”
陆明芙不待陆明萱答话,先就迟疑道:“到底男女有别,且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去合适吗?”虽然得了陆明萱的保证,她依然有些个不放心,本能的不想让陆明萱多见凌孟祈,毕竟凌孟祈那张脸实在太有杀伤力,连她自己偶尔都会忍不住晃神,又怎么能要求陆明萱做到心如止水呢?
她却不知道,陆明萱现下也不想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敢去见凌孟祈,因也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老夫人,凌世兄到底与我们男女有别,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待事后打发段嬷嬷与桑嬷嬷代我们走一趟也就是了?”
不想陆老夫人却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知礼守节的好孩子,不过所谓‘男女有别’,那是在没有长辈在的情况下,如今是我亲自带你们去的,谁敢有半句二话?且不必多说了,先吃饭,——传饭罢。”后一句话却是对双喜说的。
双喜忙屈膝应了,很快便领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进来,安桌摆箸,布菜盛汤,祖孙三人寂然吃毕,漱过口吃茶时,陆老夫人因吩咐张嬷嬷:“把我库里那支百年的野山参带上,给祈哥儿补身子去。”顿了顿,又道:“另外再把前儿得的那几支灵芝带上,就说是你芙姑娘和萱姑娘送的。”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屈膝向陆老夫人道谢,都禁不住满心的感激,陆明萱更是心里一酸,想着两世以来陆老夫人都待她这般好,可她却连叫她一声‘祖母’都不能够,实在是不孝至极,可除了上天,她又能怨谁呢?
祖孙三人略微收拾了一番,便被簇拥着去了汀澜院。
汀澜院小小巧巧三间正房,没有东西厢房,但有三间小抱厦,院子里种着两株好几十年的冬青树,葱葱郁郁的,在其他花木都泰半凋零了的冬天里让人看着觉得十分的精神。
远远的早有跟陆老夫人来的婆子进去通报:“老夫人与芙姑娘萱姑娘瞧凌公子来了——”
是以很快便有人接了出来,不是别个,却是一身宝蓝底菖蒲纹杭绸直裰的陆文逐。
陆文逐看起来颇憔悴,眼睑下更是有一圈很明显的青影,一看便知道昨儿夜里没睡好,一见陆老夫人,他便拱手行了个礼,道:“祖母来了。”
陆老夫人颇有些意外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因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祖父昨儿夜里不是说了,你此番也受惊不小,让你好生歇息几日的吗?”她那位长公主好儿媳竟也会让宝贝儿子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以内?她还以为她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紧盯着小五呢!
陆文逐道:“孙儿没事,不必歇息,况凌大哥是为救我才受的伤,我不守着他委实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已回了我娘,在凌大哥痊愈以前,我都住在汀澜院了,祖母不会嫌弃我罢?”对凌孟祈的称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凌世兄’变做了‘凌大哥’,显然此番凌孟祈奋不顾身救他之举是真打动了他。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家,你爱住哪里便住哪里,爱住多久便住多久,祖母怎么会嫌弃你。”陆老夫人忙道,“只是长公主那里,也同意你搬过来住?”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陆文逐一脸不在意的道:“我又不是搬到外面去住,离公主府也就一墙之隔罢了,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我娘过几日就习惯了。对了,祖母与芙姐姐萱妹妹是来探望凌大哥的罢,整好他这会子醒着,祖母请——”
引着陆老夫人与陆明萱陆明芙进了汀澜院的正房。
正房三间,中间做了厅堂,凌孟祈的卧室则设在了东边的房间。
彼时凌孟祈正面色苍白的平躺在床上,一见陆老夫人进来,便要挣扎着起来,早被陆文逐几步抢上前摁住了,道:“太医说了凌大哥不能动的,凌大哥还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只管躺着便是,我祖母不会怪罪你的。”
又想陆老夫人解释:“太医说了,凌大哥断的是胸腔的两条肋骨,受伤之初不能受到任何压迫,所以只能平躺着静养,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凌大哥不能起身见过祖母才是。”
陆老夫人闻言,忙嗔陆文逐道:“你这孩子,难道祖母在你眼中就是那等严厉苛责之人吗,祈哥儿救了你,我感激他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这些微小事怪罪他?”又向床上凌孟祈柔声道:“好孩子,你只管安心养你的伤,且不必拘这些个俗礼,一来于你养伤不礼,二来也白坏了咱们娘儿们间的情分。”
凌孟祈忙笑道:“多谢老夫人体恤,那孟祈就失礼了。”
陆老夫人嗔道:“哪里失礼了,你再这般客气,我才真是要生气了。”说着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细细问起凌孟祈来:“这会子疼得可好些了?觉得疼了就说,千万不要忍着,也好随时叫太医。想什么吃的了,就告诉服侍的人……”命双喜,“把我带来的野山参和你芙姑娘萱姑娘带来的灵芝都放下,这两样东西补身子都是极好的,你且先吃着,等吃完了,我再着人送过来。”后一句话却是对凌孟祈说的。
凌孟祈一一应了,表面看似在专心听陆老夫人说话,实则思绪早已大半飘到了陆明萱身上去,不明白陆明萱怎么自进来后,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猜不到她现在正想什么?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陆老夫人在场,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来,省得陆老夫人动疑,但渐渐他便不这样想了,就算陆老夫人在,她不能与他说什么,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难道连偷偷看他一眼,与他来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也做不到吗?
显然不是这样,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不想看见他,今日甚至不想走这一趟,是碍于陆老夫人开了口,她推拒不得,所以才来的!
念头闪过,失望、伤心、委屈、沮丧……等等情绪一刹那间都涌上了凌孟祈的心头,让他骤然间无比的灰心,原本因听得陆明萱来了而觉得忽然没那么痛了的伤口也加倍的疼痛起来,禁不住负气的暗想道,早知道自己拼着性命不要,听从陆明萱的话冒险救下陆文逐之举甚至连她一个正眼都换不来,他就不该去冒这个险的,她根本不知道他之所以会去冒这个险,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借此机会为自己谋一个官身,更多却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让他去做一件事,是因为是她开的口,而不是别人!
可此时此刻,在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浑身痛得都快要失去了知觉时,她却当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待他的态度甚至连以前都不如了,这叫他情何以堪?难道他冒着丢掉自己性命的危险堪堪救下陆文逐,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凌孟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甚至连应酬陆老夫人的心情都没有了,现下唯一想做的,便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遂有意露出了几分疲态来。
陆文逐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因与陆老夫人道:“祖母,我瞧着凌大哥怕是累了,您要不就先回去罢?这里有我呢,我会好生照顾凌大哥的,您只管放心罢。”
陆老夫人闻言,见凌孟祈脸色的确很难看,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想着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的确该好生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倒也不疑有他,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陪祈哥儿一会儿便也回去罢,省得长公主担心,至于祈哥儿这里,我会吩咐你几位哥哥多照顾的,你不必担心。”
陆文逐道:“我自有主张,祖母且不必管我了,只管放心回去罢。我送祖母。”一边说,一边已搀了陆老夫人往外走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忙也跟了出去,便是临走前,陆明萱依然没有看过凌孟祈一眼。
看在本来正望着她,满心忐忑兼期待她临行前会不会看自己一眼的凌孟祈眼里,浑身霎时如被笼罩在了一层乌云里,就连眼睛也不例外,再没了半点光彩,只得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道,他刚闭上眼睛,陆明萱便看了过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眼,但她的的确确看了他,只可惜他没能感知到罢了,而且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眼,陆明萱之前还曾偷偷看过他好几眼。
她看见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见了他包得鼓鼓囊囊的前胸和手臂,看见了他左脸颊上那一抹因擦伤而产生的青紫痕迹,衬着他白皙的脸颊和颈部的肌肤,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被人为的损坏了一般,让人无端的心疼与惋惜……她还余光看见了他频频看向她的目光,只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提不起勇气与他对视哪怕一眼,她怕从他的眼里看到责怪与怨恨,更怕看不到责怪与怨恨,而只能看到与以前一样的真诚与信任,那会让她觉得越发的无地自容!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只能选择做一个懦夫,并且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才能提起勇气再去见凌孟祈。
陆明萱不由深深的后悔起自己不该将凌孟祈给拉下水了,如果一开始她没有主动去招惹凌孟祈,如果她没有自以为是的让他去救陆文逐,今日他岂非就不用手上,她岂非也不用陷入这尴尬的境地了?只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
因着这趟汀澜院之行,陆明萱的情绪禁不住又低落了起来,饶是知道陆明芙见了指不定又会以为她对凌孟祈有什么意思,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陆明芙竟没有因此而误会她,反而在回到空翠阁后,趁四下没人悄悄与她感叹:“啧,都裹成个粽子了,脸颊上还带着伤,等同于暂时毁了容也丝毫不影响那张脸的美感,反倒瞧着更有一种别样残缺的美,这才真是‘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哪!”
陆明萱本来正心不在焉的,闻得这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凌孟祈,禁不住有些好笑,道:“人家都伤成那样了,姐姐还能对着人家发花痴,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心里的抑郁倒是因此而去了一二分。
陆明芙道:“我不过就稍稍欣赏了一下美人而已,与有没有同情心有什么关心?不过我可告诉你啊,美人向来都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的,你可别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话。”说着说着,到底还是没忘记警告陆明萱几句,毕竟欣赏美人的美是一回事,让美人做自己的妹夫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明萱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记的,你就放心罢。”心下却是禁不住苦笑,她现在连看凌孟祈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敢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姐姐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只是陆明萱虽暂时提不起看凌孟祈一眼的勇气,却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凌孟祈,事实上,是日送走陆明芙后,她便悄悄吩咐了丹青,让她时刻注意着汀澜院的动静,一旦凌孟祈有什么不好,立刻来告诉她。
是以次日一早,陆明萱还没起床,便已得知了凌孟祈昨晚上发了一夜高热,生命一度垂危,还是陆文逐半夜亲自骑马出府去请了太医来,才险险将他救了回来的消息。
陆明萱的心跳立时漏了一拍,浑身冷得直打哆嗦,脑子里更乱得跟一锅浆糊似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若是凌孟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便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到傍晚时,虎子忽然传话给丹青,说是凌孟祈有极要紧的事要与陆明萱说,请她即刻过去汀澜院一趟,还说陆文逐这会儿回了公主府,汀澜院服侍的人也被他悉数调开了,让她只管放心前去。
凌孟祈明言有要紧事要说,饶陆明萱现下被后悔与愧疚压得越发没了去见他的勇气,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且她不亲眼看一眼凌孟祈已性命无虞了到底不放心,便简单收拾了一番,借口有些头疼早些歇下了,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让丹青留下随机应变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去了汀澜院。
虎子早早便在汀澜院外候着了,远远的瞧见陆明萱过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打千行了个礼后小声而飞快的道:“我们少爷正在屋里等着萱姑娘,萱姑娘只管进去罢,我在外面给少爷和姑娘望风,必不会让人发现的。”
陆明萱听虎子这话别扭得紧,就跟她是来跟凌孟祈私会似的,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得扔下一句:“我很快便出来。”急急进了屋里。
凌孟祈却不在厅里,陆明萱想到他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卧床静养,可自己孤身一人也不好贸然进男子的卧室,便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凌世兄,你在里面吗?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等到里面有任何回应,陆明萱不由急了,难道凌孟祈并不在屋里不成?可他不在屋里又会在哪里,难道他的伤势又反复了,人这会子根本就昏迷着不成,不然怎么会一点回应都没有?
念头闪过,陆明萱越发着急起来,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了,举步走进了凌孟祈的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