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陆中显戚氏并陆明芙都还没回来,陆明萱松了一口气,赏了车夫一两银子,令其不该说的一字都不能说后,方扶着丹青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丹青顾不得自己先暖和暖和,立刻去沏了滚滚的茶来陆明萱吃,随即又去烧了手炉来双手递给陆明萱后,才笑道:“得亏得昌老爷将姿姑娘的好日子选在了大年下,不然姑娘还真不方便出去的,老爷与太太那里还好说,大姑娘那里可就没那么好说了。”
陆明萱点头笑道:“姐姐也是关心我。”说着,自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丹青道:“这是给你的,这一年来你服侍我也辛苦了,我嘴上虽没说,心里都明白,只要你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将来我必不会亏待了你的!”
丹青没想到自己也额外有赏,她心知自己与积芳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荣辱生死都系于陆明萱身上的,所以先前瞧得积芳阁众人都得了陆明萱的厚赏时,虽有些羡慕,却并没有其他想法,却不想自己竟也有份儿,当下是又惊又喜,红着脸喃喃道:“除了公中的月钱外,姑娘素日已多给了我一份月钱了,如今又再赏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陆明萱素日虽倚重丹青,但她屋里两个大丫鬟的名额却早被伴香和伴琴占了,定国公府姑娘们屋里的一等丫鬟是一两银子的月钱,丹青是二等丫鬟,只得一吊钱,陆明萱便每月额外又给了丹青一吊钱,所以丹青才会有此一说。
“我说你当得你便当得,且拿着罢,也不多,不过取个彩头罢了。”陆明萱笑道,只要是一心为她的人,她是绝不会委屈亏待了的,积芳阁众人如是,丹青也如是。
丹青闻言,这才双手接过了荷包,顺势在手里掂了掂,觉着并不重,当是银锞子之类的,想来确如姑娘所说,不过取个彩头罢了,这才谢恩收下了,——不想等晚间睡觉时,她打开荷包一看,却是两个一两的金锞子,也就是二十两银子,比她一年的月钱都还要多了,她心里霎时百感交集,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她这辈子都跟定姑娘这个主子了,为姑娘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至于陆中显戚氏与陆明芙,陆明萱本来也想送他们一些东西的,但想着自己明面上的好东西不是陆中显为自己添的,便是在国公府得的,都有账可循,自己若平白送了他们东西,他们问起自己是哪里来的,反倒横生枝节,说不得只能按下这个念头,在心里决定,将来等陆明芙出嫁时,自己一定送她一份大礼,再就是戚氏腹中的孩子,不管男女,将来她一样送一份大礼。
除夕之夜,陆家仍跟去年一年席开四桌,但因多了戚氏,陆家上下都觉得不一样了,至少年夜饭便比往年更丰盛。
年夜饭全是戚氏指挥着丫头婆子们一手张罗的,每道菜都有个极吉祥好听的名字,譬如银丝红烧鲫鱼叫“年年有余”,一品火锅叫“团团圆圆”,黄桂柿饼叫“事事如意”,红枣夹汤圆叫“笑口常开”,黄白馒头叫“金银满仓”……等等,这是戚氏结合街坊四邻并自家的习惯来的,事实上,小门小户人家过年时,几乎都有这个习惯,虽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多少图个吉利,往年陆家的年夜饭也丰富,但都没有起这些寓意大好的名字,陆中显一个大男人是顾不上这些,陆明萱与陆明芙却是不懂,如今有了戚氏,总算弥补上了这一项空缺。
也因此,陆家过年的气氛也比往年更浓烈得多。
陆中显是真高兴,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关系比以前改善了,新娶的戚氏也颇合他心意,最要紧的是,他就快要有儿子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夫妻相得,儿女双全,家庭和睦更值得高兴与满足的呢?自饮自酌着,自己已先将自己灌了个八分醉,被戚氏与小桃搀着先去歇着了。
不过到得快交子时时,他却及时醒了过来,与妻女一道辞旧迎新。
不多一会儿,外面忽然“嘭”的传来一声轰响,却是京兆府点燃了报时的烟花,子时到了!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起来,整个京城都似是沸腾起来了一般,陆中显忙也指挥男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爆竹,亲自领着人在院子里放炮迎新。
只爆竹才响了几声,他又离弦的箭一般冲回了屋子里,一叠声的命丫头婆子们拿棉被去,“快,把门窗都给我遮起来,仔细惊着了你们太太腹中的孩子!”
惹得戚氏不好意思的红透了脸,嗔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老爷也忒小心了,也不怕两位姑娘笑话儿您。”
陆明萱与陆明芙则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样的父亲真是太可爱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是抿嘴偷笑不已。
在一室的笑声中,陆明萱看着窗外随着一阵阵或长或短“兹兹”声,呈红黄蓝白绿紫诸色次第喷射出来,将自家整个院子上空的天空点缀成了火树银花璀璨世界的火花,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她已重生两个年头了,前世的一切乃至临死前的重重惨象,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那会不会只是她做了一个噩梦,如今的日子才是她真正的人生?可那曾经刻骨的恨意和悔意,她对陆中显陆明芙和她那可怜孩儿的歉意,还有她每逢雪天便会觉得隐隐作痛的身体与晚间见了光便会觉得刺痛的眼睛,又在清楚的提醒着她,那不是梦,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让她每每都禁不住庆幸,幸好上天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幸好上天让她重生在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之时,否则她又怎么能体会到现下这样的幸福与满足,同时也带给了她所在乎的人幸福与满足?
虽然她的真实身份仍如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炸,但至少陆文逐已经保住了性命,而且前世这时候她的身份早已在福慧长公主面前爆了光,但这一世的这时候公主府却仍风平浪静,可见因着她的努力,前世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小的改变,那么她便有信心将自己的整个命运都改变,彻底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明萱暗暗为自己打气,心里渐渐一片清明,满天五光十色的颜色映着她美丽的脸庞,如盛放的花儿般鲜艳。
除夕之后,仍跟去年一样,陆明萱与陆明芙只在家中待到正月初五,便回了国公府,这次却不是陆老夫人打发人来接,而是陆中显带了戚氏一道,亲自送姐妹两个回去的。
一时一家四口到得荣泰居,陆老夫人正与三个儿媳抹牌取乐,倒是难得连福慧长公主都在,陆明凤陆明珠姐妹几个则在暖阁里玩笑,屋里的气氛因此很是热烈。
听得丫鬟来报:“显老爷与显太太给老夫人拜年来了,芙姑娘与萱姑娘也一道回来了。”陆老夫人越发的喜悦,令张嬷嬷坐下替自己玩几把后,扶着双喜的手去了隔壁的小客厅里。
许是因正值大年下,陆老夫人穿了一身暗红色立领团纹褙子,头戴赤金点翠镶玉大抹额,耳上两挂碧绿的翡翠细线珠子,瞧着既雍容华贵,又不失喜庆。
陆中显待陆老夫人坐定后,便领着戚氏和陆明萱陆明芙上前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年,嘴里说着:“祝您老人家大吉大利。”之类的吉祥话儿。
陆老夫人听得满脸是笑,忙命丫鬟:“快将你显太太搀起来,她如今身子不方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岂非是我的罪过?”又命陆中显父女三人,“你们也都起来,再跪下去我也不会多给你们一份压岁钱。”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陆老夫人便又问起陆中显过年家里可热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来,又问戚氏:“已经快六个月了罢?到时候孩子生在三四月,正是不冷不热之际,这孩子倒是会挑日子。”
戚氏应答间仍稍显局促,不过有陆中显在一旁描补,更有陆明萱和陆明芙在一旁不时的插科打诨,彼此聊得倒也颇得趣。
说笑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陆中显因与陆明萱和陆明芙道:“你们也该去与长公主、大夫人和二夫人磕个头拜个年,与姑娘们也问声好的。”
陆明萱闻言,便知道陆中显这是有话要单独与陆老夫人说了,想起陆明芙再过几个月便十三了,十有*陆中显要与陆老夫人说的正是陆明芙的亲事,她之前曾在陆中显与戚氏说话时,无意听得一耳朵,便笑眯眯的起身应了。
妹妹能猜到的事,陆明芙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不由微红了脸,也起身与陆明萱一起给长辈们都行了个礼,然后去了隔壁给福慧长公主等人拜年问好。
果然待陆明萱与陆明芙离开后,陆中显便赔笑着向陆老夫人道:“两个丫头跟在您老身边这两年,是越发的出挑了,侄儿心里不知道该怎生感谢您老人家才好,如今两个丫头都大了,也是时候该着手说亲了,只您老人家也知道,侄儿素日接触的都是些粗人,您侄儿媳妇更是没上过高台盘,两个丫头的亲事,说不得还得靠您老人家多多看顾……侄儿与侄儿媳妇且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完拉了戚氏,便就地跪下,再次给陆老夫人磕起头来。
陆老夫人都快成精的人了,如何猜不到陆中显要说什么,说来这也是她与陆中显一早便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因命二人起来,笑道:“两个丫头养在我身边这两年,是真的孝顺我,我也是真的喜欢她们,不必你开口,她们的亲事我也会看顾着的,你只放心罢,不然你以为我何以定要你今日便将她们送回来,还不是怕误了明日府里的年酒吗?”
陆中显得了陆老夫人的准话,松了一口长气,又赔笑着陪陆老夫人说笑了一回,待陆老夫人面露疲色后,方带着戚氏告退了。
再说陆明萱与陆明芙去到隔壁房间,先给福慧长公主和陆大夫人陆二夫人都磕过头拜过年后,方去了暖阁里与陆明凤姐妹几个问好。
大年下的,姐妹几个也打扮得很是喜庆,正赶围棋做耍呢,只不过打扮得虽喜庆,看起来兴致却都有些不高,赶起围棋来也是无精打采的,倒像是一个个儿都有心事似的。
陆明凤坐得正对着暖阁的门,最先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立刻便扔下了手中的围棋,起身笑道:“总算将芙妹妹与萱妹妹盼回来了,少了你们两个,我们玩起来都没以前热闹。”
她这话是一点也没有客气或是夸张的成分,整个过年期间,陆明丽与陆明欣都是一脸的强颜欢笑,陆明珠也不知怎么的,泰半时候都冷着脸,唯一剩下一个陆明雅倒是一对上她就笑靥如花,可她又不待见陆明雅,可不只能盼着陆明萱和陆明芙早些回来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与大家都见了礼,才笑道:“我们在家里也觉得冷清,很是惦记姐妹们呢。对了,我们自外面带了一些小玩意儿回来送给大家,虽不值几个钱,难得的是那股子朴而不拙的野趣,待会儿下去后便使丫头们给大家送去,还请大家不要嫌弃简薄粗陋才好。”
陆明雅一听得这话便似笑非笑的想要刺二人几句,既然知道东西简薄粗陋还好意思拿来送她们?果然是破落户里出来的野丫头,一股子小家子气……但见陆明珠在场,又想起她这阵子看起来心情都不大好,万一到时候再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没脸,自己还不能反击回去,只得强忍住了。
一时陆老夫人见毕陆中显与戚氏过来了,张嬷嬷忙让座于她,婆媳四人又抹了几圈牌,便到午时了,张嬷嬷遂领着丫头婆子们调桌安箸,陆老夫人与三个儿媳一席,陆明凤等人一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又喝了茶,待陆老夫人歇中觉时,方各自散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到空翠阁,虽前后只离开了十几日,但因跨了个年,要忙的事还是很多,第一宗便是要好生打赏一番空翠阁的下人们,毕竟服侍了她们一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做主子的多少也该表示一下,这也是大户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陆中显一早便为姐妹两个准备好了,像桑嬷嬷段嬷嬷这样的管事嬷嬷是四个一两的银锞子,伴香落霞等大丫鬟是两个,丹青这样的二等丫鬟是一个,下剩的小丫头并粗使婆子则一人一吊钱,银子并不算多,但多少也是个彩头,因此空翠阁上下都很是欢喜。
待散毕赏钱,受了大家的磕头,陆明萱与陆明芙又忙着收拾箱笼,打理送给众姐妹的小玩意儿安排人各处送去,直忙活到向晚时分才算是色色妥帖了。
次日是初六,定国公府请吃年酒的日子,陆老夫人一早便打发了双喜过来空翠阁瞧姐妹两个主要是瞧陆明芙的衣妆,陆明芙心里也约莫知道陆老夫人会借此番请吃年酒的日子为她相看婆家,虽满心的羞涩,仍有意打扮得比往常更精细一些,上身是湘妃色织遍地金花纹的妆花褙子,下系杏黄色十二幅月华裙,一头乌黑的秀发梳作如意髻,并插了三把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蓖并一枝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碧玉簪,还施了薄粉涂了胭脂,瞧着比平常明艳了好几分。
双喜见了不由点头笑道:“芙姑娘生得白,虽说穿什么色的衣裳都好看,到底不如红色娇嫩,待会儿老夫人见了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说着又看向陆明萱,见陆明萱穿了藕荷色对襟褙子配柳绿色碎花松绫裙子,头发仍是梳的小姑娘的双平髻,也只随意戴了几朵珠花,但饶是如此,那张脸依然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球,想着她许是为了不夺自家姐姐的风头特意这般穿的,便只是笑道:“过了年萱姑娘又大了一岁,照理该梳大姑娘的发髻了才是。”
陆明萱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嫌麻烦,就梳双平髻挺好的。”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双喜便回去向陆老夫人复命去了,余下陆明萱与陆明芙简单吃了早饭,也去了荣泰居。
今年定国公府的年酒照例摆在荣泰居的敞厅里,是以荣泰居内早早便洒扫一新,张灯结彩,还搭了戏台子唱堂会。
姐妹二人前脚才到,一身银狐毛镶领湖蓝色织大朵百合花褙子的陆明凤便到了,与陆老夫人行过礼后笑向二人道:“待会儿两位妹妹便与我一处罢,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陆明萱与陆明芙点点头,正要说话,一身大红底子散绣合欢花褙子,戴了赤金红珊瑚头面的陆明雅进来,一听得这话便笑道:“我也与大姐姐一处,大姐姐不会嫌弃我罢?”
陆明凤怎好说嫌弃她,虽然她心里早已不耐烦她多时了,只得笑道:“怎会,都是自家姊妹,本就该彼此照应才是。”
姐妹几个行礼寒暄时,陆老夫人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们没有说话,但看向陆明雅的目光却不经意闪过一抹冷意,别人没瞧见,张嬷嬷却是瞧见了的,不由在心里啐了陆明雅一口,呸,作死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去要大姑娘的强,日日在大姑娘面前有意无意说些什么‘娥皇女英’、‘本是同根生’之类的混账话儿,难道她还当娘娘不成,哼,她最好趁早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否则不必老夫人出手,老国公爷先就饶不了她!
一时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执完事到了,福慧长公主也领着陆明珠过来了,陆明珠看起来依然一脸的不高兴,只对着陆老夫人时还有一抹笑颜,对着其他人时就全无顾忌了,一律冷脸以对。
陆明萱看着她的冷脸心下不由有些打鼓,难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到底还是曝了光,只不过福慧长公主的养气功夫好一些,仍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陆明珠的养气功夫不到家,所以脸上才会带了出来?可转念一想,她们母女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何况这样的事说来原不是她们理亏,她们又岂有不闹出来,让大家都不好过的理儿,想来当不是这个原因才是。
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身边的陆明凤:“怎么县主一脸的不高兴,难道府里还有谁敢惹她不成?”
陆明凤虽看起来一脸的端庄大气,但是女人又岂有不八卦的,事实上,这事儿她早想与陆明萱和陆明芙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陆明萱先问起来,倒是正中下怀,遂也压低了声音道:“府里自是没人敢惹她,但府外可就说不准了,听说贺夫人这阵子已着手为贺世兄相看了……”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低得陆明萱都差点儿没能听到:“而且我还听说,皇上有意让贺世兄尚主……”
陆明凤只点到为止,但陆明萱依然什么都明白了,敢情是贺知行开始议亲了,可贺夫人却从没想过要为他求娶陆明珠,这也就难怪陆明珠会一脸的不高兴了,本来这已经足够她火大了,可偏偏皇上又来凑热闹,有心让贺知行尚主,若是换了旁人,陆明珠还有希望以权压人,可公主却比她更要尊贵,果真皇上下旨让贺知行尚主,她除了干看着还能怎么样?
陆明萱很想控制住让自己不幸灾乐祸的,她早已无数次的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这辈子无论贺知行和陆明珠是好是歹,是生是死,都再与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可她却怎么忍也不忍住满心的痛快,陆明珠,你也有今日,可见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要让你忍受求而不得的痛苦一辈子!
不过心里痛快归痛快,面上陆明萱却是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是低声道:“贺公子人品才貌家世俱是上乘,的确也只有公主那样尊贵的人儿才配得上了。”若是皇上能赐给贺知行一位飞扬跋扈些的公主就更好了,那贺知行后半辈子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精彩纷呈”的!
陆明凤道:“问题是四妹妹不这样想啊……”话没说完,有小丫鬟进来报:“安国公夫人带着奶奶小姐们到了——”
她只得打住话题,与陆大夫人一块儿接了出去。
之后又有客人陆陆续续的到了,陆明凤便领着一众姐妹专司起招呼众家小姐姑娘的差使来。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后,陆老夫人便使丫鬟过来叫了陆明芙至自己身边,委婉的与众家夫人太太透露出了自己想要为她议亲的意思来,自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立刻便问起陆明芙的基本情况来。
陆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众家夫人太太便心里有底了,虽说配不上自家嫡支的子弟,但旁支或是一些落魄些的亲戚家却是妥妥配得上的,是以不等宴席结束,已有好几家流露出了想要与陆明芙结亲的意思,直把陆明芙羞得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显得越发娇艳了。
让陆明萱颇为意外的是,陆老夫人领着陆明芙大出风头时,陆明雅竟一直含笑与陆明凤说着话儿,并未表露出丝毫的不痛快来,而且认真说来,她比陆明芙还要大些,如今婚事却一直没被长辈们提及过,虽说她顶着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要说一门好亲事不是难事,可她竟也不见一丝着急,一点也不符合她素日掐尖要强的性子啊!
陆明凤见陆明萱一连看了陆明雅好几眼,虽都尽量不露痕迹,但依然被她看到了,以她的精明也约莫猜到了陆明萱的心思,因趁陆明雅与旁人说话儿时,悄声与陆明萱道:“妹妹是不是在奇怪她今日怎么不掐尖要强了?告诉不得妹妹,她如今且有大志向呢,等闲人岂能入得了她的眼?”
陆明萱听陆明凤这话大有文章,关键是陆明凤说这话时的语气满是嘲讪与讥诮,与她一贯温和大方的行事作风实在不附和,不由小声问道:“大姐姐这话怎么说?”
“你这程子也看见了,她有事无事便往我屋里跑,有事无事便往我跟前儿凑,一副与我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你当是为何?”陆明凤冷哼一声,“人家打着‘娥皇女英’的主意呢,呸,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上赶着去给自己未来的姐夫做小,也不怕传了出去丢尽定国公府的脸!”
“竟还有这样的事?”陆明萱只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万万想不到陆明雅竟存了要去大皇子做妾的念头,且不说大皇子是她的姐夫,她这样做明晃晃是在打陆明凤的脸,丢国公府的脸,她到底凭的什么以为大皇子就一定会纳了她呢,凭她的美貌?是,单论相貌她的确要比陆明凤强上那么一点点,可论起风姿气度来,陆明凤却足以甩她几条街,就更别说大皇子爱的根本是男子,凭她天仙下凡也不会对她有半点想法了,——她可真是敢想!
也就难怪陆明凤会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自己还没出嫁呢,自己的妹妹已在肖想自己的夫君了,任凭换了谁,也会气个半死的,陆明凤却还能强忍住与之说笑,已经是涵养过人了。
陆明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见陆明雅还在与旁人说笑着,因皱眉问陆明凤道:“长辈们知道这件事吗?依我说,大姐姐很该尽快回了长辈们,看长辈们怎么说才是。”
若不是为了怕陆明凤恶心,她还真希望大皇子能纳了陆明雅,让他们恶人磨恶人去呢,虽然让陆明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本身已经是一件足够恶心的事!
陆明凤迟疑了片刻,才道:“这阵子长辈们事情都多,我打算忙过了这阵子再回了长辈们,也省得她们操心。”
事实却是,陆明凤早已回禀过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了,不然之前陆老夫人看向陆明雅的目光也不会时有冷意,张嬷嬷也不会暗中啐她了,之所以至今没对她采取什么行动,不过是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都知道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想做纯臣的心思,根本不可能让自家两个女儿跟了大皇子,尤其陆明雅还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若让她做了大皇子的妾,岂不是在向满京城的人宣布,定国公府站到了大皇子一边?
是以陆明凤才会一直耐着性子敷衍陆明雅,就是因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都告诉她,只等陆明雅再做一阵子功夫,便暗示让她自己找长辈说去,到时候不必她们婆媳母女出手,自有老国公爷收拾她,而老国公爷戎马一身的人,收拾起人来会轻松吗?自然不会,届时她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成,事后还能让人对她们半分诟病都挑不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陆明凤就算知道陆明雅最后定没有好下场,依然不能排遣她心中的愤懑与恼怒,所以才会忍不住与陆明萱抱怨起来的,不过她抱怨归抱怨,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将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的打算告诉陆明萱,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陆明萱会不会就有意无意泄露了风声呢,到时候她们岂非功亏一篑,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也白受了?
陆明萱一看陆明凤的样子便知道她必定有所保留,但却聪明的没有再追问,只是道:“大姐姐心里有主意就好。”
而正与旁人说笑的陆明雅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到来的处境,只当陆明凤是真被自己说通了,觉得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家妹妹,到时候她们姐妹联手,旁的女人还不是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心下由不得不踌躇满志。
定国公府的年酒一直摆到初九才算完,然后便是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领着府里的奶奶姑娘们去别家吃年酒,这次陆老夫人特意命陆大夫人将陆明萱和陆明芙也带上,陆大夫人事先得了陆老夫人的嘱托和陆明凤的好言相劝,倒也没生出什么不愉快来。
昌国公府的年酒摆在初八至十二,是以初十陆大夫人等人吃年酒的第一站便是昌国公府,陆明萱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出昌国公府那个自己的伤心地与断魂地了,因此便借口陪陆老夫人留下了,陆老夫人倒也没想那么多,只当她是不想去抢陆明芙的风头,况对陆明萱的亲事,她心里一早便有了主意,去不去别家露脸其实无所谓,便欣然让陆明萱留下了。
晚间陆明芙自昌国公府回来,不但带回了一大堆见面礼和一脸的娇羞,还带回了有关贺知行亲事的消息,“听说贺夫人已初步拟定了盛国公府的大小姐与昌平郡王家的小县主为议亲人选……外面的人虽不知道,昌国公府上下却泰半都知道,县主当时听得两个小丫鬟无意提及此事时,你是没看见她的脸色,若不是想着那是在昌国公府,她只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陆明萱能想见到当时的情形,陆明珠今日怕是抱着仅剩的几分希望去昌国公府的,只看她今日打扮得那般隆重便可知,但她这一去不但未能心想事成,反而大受打击,——陆明萱毫不怀疑,那两个说话的小丫鬟那般巧的出现在陆明珠面前,那般巧的‘无意’在她面前提及了贺知行的亲事,绝对就贺夫人事先有意安排的,心里有多恼怒有多愤恨,不言而喻。
陆明萱满心痛快之余,又禁不住纳罕,上一世她好像没听说昌国公府曾与盛国公府和昌平郡王府议过亲,而且陆明珠与贺知行正是在今年三月定的亲,难道随着她的重生,他们的亲事竟也发生了改变不成?不过现如今距离他们上一世定亲时到底还有将近三个月,也许事情在这三个月内会出现什么转机也未可知,她且等着瞧罢,若是他们的亲事能成,也不过就是与上辈子一样,若是不能成,自然就更好了,反正不管成与成,她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之后几日再去别家吃年酒时,陆明萱便也一块儿去了,自然也收到了一大堆的见面礼并无数或真或假的赞美,陆大夫人一直将她和陆明芙带在身边,对她们也算照顾有加,是以几日下来都顺顺利利的,并未出什么岔子。
如此忙碌了几日,早又元宵将近,国公府照例有家宴,因京城每年的正月十五都有灯节,而且这一日的风俗是女子们也能上街去赏灯,当然大户人家泰半仍是不同意自家女儿上街观灯的。陆明凤等人遂一早求了陆老夫人今年要出去赏灯,陆老夫人想着她很快便要出嫁了,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心软之下,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是以特地命陆大夫人将家宴定在了十四日晚间,在荣泰居的大花厅上摆了几桌酒,定了一班小戏,四周则满挂各色花灯,算是提前过元宵。
也因此,陆明萱见到了自小年夜以后,便再未见过的凌孟祈,许是又将养了二十来日的缘故,凌孟祈看起来气色越发好了,走路也不必人扶了,只是仍不敢走太快,左手也仍有些不灵便。
陆文逐仍不离左右的跟着他,吃饭时一直不停的给他的夹菜,对他比对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倒还要关心几分。
陆明萱初五回来国公府后,便知道凌孟祈已经自汀澜院又搬回了四知馆,又因她一早便知道元宵节国公府定然会有家宴,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给他积芳阁的分红,便是想着借今日这个机会给他。
一时酒菜过半,大家的兴致都越发高昂,陆明萱因趁众人都不理会时,悄悄冲凌孟祈使了个眼色,然后当先走出了厅里去,为免再出现上次那样被陆明雅撞见又阴阳怪气的情形,于是令丹青站在敞厅通往其他地方的必经之地,一有人靠近,便立刻出声示警。
凌孟祈只当陆明萱有什么重要的事与自己说,当下只与陆文逐打了个招呼,便忙忙跟了出来,却不想陆明萱只是拿所谓的“分红”给他,还噼里啪啦与他说了一大通积芳阁的盈利情况,不由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斗志高昂起来,笑着出声打断了她:“本来这利润之于我来讲,便等同于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何况我若连萱姑娘都信不过了,这世上也没有能信任的人了。”说完接过陆明萱递上的银票,连看都未看一眼,便直接塞进了袖袋里。
陆明萱原还以为说服凌孟祈收下这银票要很费自己一番口舌的,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便收下了,一时间倒有些怔忡,耳边忽然又传来他含笑的声音:“说来我们做朋友也有好些日子了,如今又多了积芳阁这层关系,却仍这般‘萱姑娘’、‘凌世兄’的叫着,也未免太生分了一些,我的意思,以后我便托大叫你一声‘萱妹妹’,你呢就委屈自己叫我一声‘凌大哥’,与小五一样,你看怎么样?”
凌孟祈说话时,表面看来是一副再风轻云淡,自然亲切不过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手心里早捏了一把汗,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究竟有多紧张。
万幸陆明萱闻言只是愣了一下,便笑道:“凌大哥既这么说了,那小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她也早觉得每次见了凌孟祈都要与他‘凌世兄’、‘萱姑娘’的客气来客气去太麻烦了,只这话却不好由她一个女孩儿家来说,如今凌孟祈既主动提及,她自然乐得从命。
凌孟祈的双眸瞬间璨若星辰,虽然他心里很明白陆明萱如今对他根本没有别的想法,但只要她对他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的机会便要比别人都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