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交错复杂
一片叶在人群中穿梭，夹带飕飕冷风探入人们的袖口之中，又灵巧非常的假借风力在其中钻来钻去，最后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猛风带起。整片叶在高空中飘飘然，左右摇晃着下坠
下一秒，这片叶瞬间化为人形，得道仙人在空中滞留片刻，又化作一缕灵光，飞快的钻入马车之中
“我们要去哪儿啊？”小童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他紧紧抱着阿娘的脖子：“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在马车上？”
他的阿娘摸摸他头顶细密的额发，柔声道：“去皇城内，见天子。”
“应该是你兄长做了什么，皇上这才接我们进宫，怕不是要赏赐？”女人笑道，捏捏小童的脸蛋：“若是如此，我们就要换大房子住了。”
小童柔软细腻的脸蛋贴上阿娘的手掌，嘿嘿傻乐着，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他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姐妹
这辆狭小的马车里竟塞了七个人，一路上颠簸非常，一家人紧紧挤在一起，依然其乐融融
小童咬着手指，看向马车最角落处——那里有一片静静落在座椅背上的绿叶
他挣脱开阿娘的怀抱，将那绿叶抓在手里
“哪里来的叶子？”男人疑惑道，他撩开车帘，四处看了看，此时正是冬日之景，怎会有如此鲜嫩的绿叶？
坐在他身旁的是个莫约十六的少女，面容稚嫩，却生的一副好皮囊，还未长开，这时已经水灵灵的可爱。她揉着睡眼，似乎是被这车马颠簸吵醒：“阿父，应该是风刮进来的。”
男人依然盯着那片绿叶：“可如今是冬日，怎会有如此绿叶？”
说着，他将小童手里的绿叶拿了过来，仔细研究——但无论他怎么检查，那都是一片极其普通的叶片
小童着急想要拿回叶片，男人只好将叶子还给他，并摸摸他头安抚道：“马上就到皇城了。”
一路上，一家人都困的厉害，没过多久便睡的东倒西歪。小童躺在娘亲怀里早已进入梦乡，而此刻，他手中的叶片却忽然抖动了一下
仿佛有风驶过，绿叶如被风托起，卷开车帘逃也似的飞了出去
不多时，马车堪堪到达皇城门口，守卫走到车夫面前，伸出手勾了勾
下一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落入守卫手中
车夫招了招手，示意守卫附耳听来
“宫中皇家军都在哪几处驻扎？”
守卫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这又如何能说？可下一秒，车夫又吐槽起皇家军的管理太过严格，每次送货都要收些过境费，久而久之，她都不想干了
守卫这才缓和神色：“没办法，规矩就是规矩，你作为钦定的皇族车夫，更应该遵守。”
想了想，守卫还是告知车夫皇家军的驻扎位置，如果不想付过境费，完全可以绕开这些地方
车夫连连道谢，揭开一直挡在面上的斗笠白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守卫一时没反应过来，撞上一双美眸，顿时面颊微红，不知所措
“多谢俊郎，我还想知道皇城内的地牢究竟在何处，你能告知我吗？”
韩芸微微笑道：“如果能有一张地图那便太好不过了。”
……
孟韵晟动了动手指，两个时辰已过，他已然可以活动身体，解开一直封印声音的咒术。只是，在他面前坐着的不是韩凌芸，而是快要睡着的孟思迁
此时已近黄昏，孟思迁懒洋洋的趴在石桌上微微点头，听到动静后，微微睁开双眼：“你不着急？”
“我着急什么？”他疑惑道，转了转手腕：“着急去找师尊？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孟思迁撑着下巴看他：“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再和我打一架？”
上次在绝情峰之战，孟思迁大获全胜，而孟韵晟根本没料到对方已然是个仙者，这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孟韵晟没说话，孟思迁又笑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蛮荒那个老家伙，我早晚有一天去杀了他。”
“南冥君还活着？”他讶异道
孟思迁道：“不仅活着，美人在卧，颐享天年。”
经过这段时间对孟思迁的打探，孟韵晟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而这里并非重生
南冥君依然占领着蛮荒，魔兽仓獒并未出世，异界和南疆达成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首领卓芯经常和南冥君喝酒畅谈，是人生知己。而他和孟思迁的母亲早已离世，孟思迁凭一己之力学得仙术，大乘期一过便飞升成仙，位列仙班
而他，其实也并不记得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之前的经历
孟韵晟道：“兄长，你对西海有多少了解？”
孟思迁笑笑：“你就只想打听这些吗？”
二人容貌相差不多，总会有几个地方是像的，但孟韵晟的长相更随母亲，轮廓柔和，眉目俊朗又传情，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眼含情意。而孟思迁却与之不同，他与南冥君相似六分，眉峰锐利，此刻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像憋着什么阴招
“守境仙者，不知你是否略有耳闻。”孟思迁敲敲桌子，眼神之中带了一丝探究：“此人为上神陨落凡间，属于被贬降凡，不过在我成仙之前，他早已不在仙岛，不知人去何处。”
“但是仙者之间的仙力是相通的，属于同源，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仙力。”他道：“所以我刚刚才会问‘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在你的身上，我能感受到强大的仙力，只是你并不会使用它们。”
孟韵晟一言不发，他伸出手，一股如蒸腾气体般的白光缓缓聚集在手掌中央，他屏息静气，可那股仙气仿佛跟他对着干，不过片刻便消散而去
孟思迁鼓了鼓掌：“不错，作为你的兄长，我可以教你如何使用这些仙力到极致。”
“为了回馈我，你也应该给我一些我想要的，虽然你现在身上的东西我一概不感兴趣。”他道：“我想要阿恒成为仙者，给我一支凤凰的羽毛，我就能做到带他羽化成仙。”
孟韵晟迟疑道：“……凤凰已经没有许愿的能力了。”
“所以我才会想要羽毛，一个充斥着无穷神力的羽毛。”孟思迁道：“我在飞升时见到了那片羽毛，那是一个上神的碎魂。”
“如果你看到它了，协助我夺得神魂。”
……
皇城实在是太大了，韩芸凭借着记忆驾驭马车绕了好几个弯道才找到地方，因为是皇族钦定的车夫，她可以带着这一家人直接来到宫殿外几里
看着这一家人兴高采烈的下了车，韩芸擦擦额头汗水，神不知鬼不觉脱去一身显眼着装，混入一群宫女之中
因为个子高挑，她没走几步便被有心之人察觉，连忙化作叶片速速滚入绿丛中
皇城内春意盎然，温度适宜，必然是有四季阵法相助——这自然也证明这皇族中必有擅长仙术之人
韩芸随风落到假山后，小心展开刚刚那名守卫绘制的地图，谨慎研究起来
“原来是在瑾宫的地下吗……”她喃喃自语，深觉这位置眼熟，耳畔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
“想去哪？我带你去。”
韩芸猛地抬头，对上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不知何时，一位翩翩公子蹲在她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她：“小贼，想什么呢？”
看其眉目，韩芸很快反应过来：“萧谨……”
“你认得我？”那人眼中满是惊讶：“也是，这并不奇怪。”
这并非是哪家公子，而正是记忆中的二殿下，二皇子——只不过他究竟是萧谨言，还是那个萧瑾行呢？
“……萧谨行？”韩芸小心翼翼喊道：“你是萧谨行吗？”
“不错，只不过你不得私叫我真名，只有父皇才可。”萧谨行端庄雅致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双好看的眼眸微微眯着：“况且，你也不得无礼。”
“那刚刚称呼我为小贼的人又是谁？”韩芸不甘示弱，也站起身来，与他等高相对：“萧谨行，这可是你无礼了。”
萧谨行怔了怔，道：“原来你是修仙之人。”
“修仙之人来我皇城为何不禀报皇上，而是躲在我这瑾宫里？我瞧你那一纸文书，大约是想要谋窃什么吧？”
被戳中真相的韩芸将那团图纸撕碎，一把火燃了它
“如何呢，殿下？”她眼眸弯弯，如落星繁，带着不易察觉的亲近感：“你刚刚说的皆是谎言，毫无证据。”
萧谨行盯着她的手，咂舌道：“……这…你竟敢……”
韩芸拍了拍手，虽然她能猜到这个世界里出现的人都是死去之人——包括她。但令她好奇的是，与萧谨行的双生兄弟萧谨言去了哪里？
莫非是代替了萧谨行落入青楼饱受折磨？
本想小心一点在皇城行走，没想到还未开始就被萧谨行抓了个正着，这让她有些烦躁
“别走，陪我待一会儿，我不去向父皇告你。”萧谨行忽然可怜巴巴的抓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走一步：“不然我就要喊了。”
“我数到三。”韩芸威胁道：“三、二……”
萧谨言始终不为所动
韩芸用力甩了三次都没甩开，思虑片刻后也决心与萧谨行多聊聊，于是便点了点头
闻言，萧谨行便兴高采烈的带她来到了所谓的瑾宫
与她猜测的一样，所谓瑾宫便是“谨”，就是萧谨行的寝宫，也就是后宫佳丽中的瑾妃所住的寝宫
瑾宫内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园内的花草都被打理的很好，摆置了很多孩子爱玩的木马和秋千等等。一入宫内，最先看到的则是一个极其秀美的女人，婉婉柳腰，正坐在鲜花烂漫中绣针
韩芸远远瞧见，那绣丝中绣的正是一朵双苞花，含苞待放，生动逼真
“母亲，谨言呢？”萧谨行紧紧抓住韩芸，生怕她跑开
那女人头也没抬：“后院玩呢。”
话音刚落，萧谨行便拉着她快速往那处去了。一路上，韩芸想了无数种双生子在宫内勾心斗角的场景，但却在萧谨行拉开后院的大门后，诡异的静默了
面前，正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左右摇晃的木马上咯咯笑着，他容貌与萧谨行分明别无二致，可神态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见到萧谨行来了，他将手指伸到口中，含糊不清道：“谨行……谨行……一起玩….”
这人的心智似乎连三岁都不到，一副痴傻模样一直笑嘻嘻的，甚至一不小心从木马上跌了下来，手脚并用爬着，身上全都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
这是萧谨言？
韩芸忍不住惊呼，这个世界的因果报应超乎她的想象
先是称之为仙者的孟思迁，再是心智丧失的萧谨言，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了，但又似乎是本来应该的样子
她看着像孩童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萧谨言，不知如何开口
萧谨行则蹲下身摸摸他的脸，看着那张与他极为相像的脸庞，他柔声道：“谨言，你的生活过得也太轻松自在了，都让我有些嫉妒了。”
此话一出，韩芸猛地看向他
可萧谨行并未察觉，只是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抚摸他的双生兄弟，而萧谨言也依然渴望着这样被爱，发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笑声，十分诡异
“我和母亲以后会更爱你，只爱你。”他笑道：“我们都是最爱你的人，永远爱你。”
萧谨言含糊不清道：“爱……爱……”他只是一味重复着，并不能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
可意识到这些的韩芸，却觉得冷汗湿了后背，毛骨悚然
“你带我来这儿就是想给我看这个？”她冷声道
萧谨行这才站起身来，低笑道：“是，很有趣不是吗？”
他低声笑着，声音如同鬼魅：“你猜猜是他自己变成这样的，还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猜对的话，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莞尔一笑，柔和的轮廓让人更生亲切，可他却伸出小指停滞在空中，勾了两下：“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韩芸鬼使神差的勾上他的手指，萧谨行笑道：“输了的人要上吊哦！”
此时，地上的萧谨言笑着拍手：“上吊！上吊！死……死……上吊死！”
太诡异了，韩芸硬着头皮勾上他的手指晃了晃
萧谨行，这是当初欠你的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和萧谨行当初在地洞里相遇的场景。再度睁开眼，对上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眸，萧谨行也盯着她，轻轻的眨了一下眼
韩芸勾住他的手指：“我猜，你什么也没做，什么也都做了。”
萧谨行眨眨眼
“你的确没有对萧谨言下手对吗？但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有你做的一部分。”韩芸道：“没有人会全无错处……”
“猜错了。”萧谨行冷声打断道：“我没错，我没有错。”
萧谨言闻言高声大笑
韩芸想要缩回手，却被萧谨行猛地抓住：“我没有错，这都是他们应得的，这辈子，上辈子，都是这样的！”
“你……”韩芸一时语塞：“你难道有记忆……？”
“什么？记忆？不……那只是梦，那只是一个梦……”萧谨行狰狞道：“那只是一个……怪诞诡异的梦境罢了……”
“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我救了所有人，而这些人本就不该活！”他似是疯了，跪下来拼命用头撞击着地面，而一旁的萧谨言则哈哈大笑：“像皮球，像皮球！太有意思了！”
“谨行好厉害！”他拍着手唱起歌来
韩芸此刻怎么也站不住了，她想要去拉住萧谨行，可萧谨行太疯了，额角撞到石头，流出鲜血
这和刚刚她所碰到的明媚少年简直就是两个人！韩芸后退两步，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到女人了，韩芸听到门外的惊呼声：“谨言，谨行！我的孩子们！”
她只得连忙隐去身形，站在一旁看他们
只见女人冲过去紧紧抱住萧谨行，恳求他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萧谨行额头上全是血，意识全无，女人看到后吓得拼命尖叫。几个婢女想尽办法才将他们三个全都分开
女人流着泪，手指抠挖着地面
“谨言谨行，我的两个孩子……”她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啊，我只能这样保护你们两个了……”
闻言，萧谨行微微睁开双眸，目光呆滞
他眼珠艰涩的转动着，一行热泪顺着他的眼角划过
韩芸顿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