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原本以为景尘是在宫里不方便出来,所以接连几日都没见到他的人,谁想他到不是不方便出来,而是没空去看她。
“水筠姑娘怎么好好地病了?”余舒神色如常地询问景尘,很好奇是什么病,比她断了手指头还要严重。
景尘并未察觉到余舒的不快,道:“前天重云带我们游京城,水筠一时高兴便贪玩到夜里,结果吃风着了风寒,当晚回去就发了热症,昨天才见好。”
余舒“哦”了一声,并未对那小师妹的身体表示关心,而是似笑非笑地询问景尘:“怎么你们前天出来玩了吗,为何没有叫上我?”
景尘愣了愣,奇怪道:“你不是说你有事不能来吗?”
闻言,余舒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你前天来找我了吗?”
景尘点头道:“那天我和重云出宫,到他别馆去接了师妹,我便要去贺郎中家找你,他们觉得城南城北来回的跑太麻烦,重云便派人去请你,可是你说有事不能来全文阅读。”
“哈,”余舒假笑了一声,暗道这可有趣,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家里,除了贵六和老崔来送信,根本就没别的人来找过她出去,却有人学了她的话给景尘听,这当中必是有什么猫腻。
余舒的态度让景尘觉出不对,疑惑地问她:“怎么不是你说你有事吗?”
余舒笑笑,没打算揭穿:“是没错,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前天的确有事。”
这话说穿了没什么意思。最多景尘再去问刘昙,不过是多了一场解释,假如是跑腿的人偷懒没去找她也就罢了,假如是刘昙故意没有派人去找她,想来也不会承认。
“对了。”余舒聪明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你还要在宫里住多久,不是说你要搬到公主府去住吗?”
景尘道:“快了。公主府已经整理好,只差打扫。”
“那就好。”等人出来了,她再找他就方便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余舒听到了外面隐隐传来的击棍声。又看日头升起,猜想是开了堂,便站起身走到门口,余舒竖起耳朵听了听前头动静,扭头问询那两名候在门外的差役:
“这是前面开审了吗?”
大理寺审案,就在公衙当中,并不示众,更不许百姓入内围观。是以很清静。
差役说:“开审了,姑娘等等,该到你们上堂问话的时儿。会有人来传。”
“好。”
余舒走回去坐下,对景尘笑道:“听见没。开审了,我们再坐一会儿。”
余舒没有打算和景尘套词,那谋害皇亲的罪名没了就没了,反正是她诬陷,然而纪怀山盗题和纪星璇作弊,这是确确实实,她不需要说什么假话,他们也没跑。
景尘比余舒耳力要好许多,他坐在这里,多少能听到一些前面大堂上惊堂木响起,以及审官问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突然正色去问余舒:
“这徇私舞弊的罪名如果落实,会如何判处?”
余舒道:“会受一百鞭刑,贬谪为庶民,发落出京外。”
景尘敛起眉头:“一百鞭刑,那不是会打死人吗?”
余舒貌似记得景尘门派里对杀生很是忌讳,于是道:“放心吧,那鞭子细的很,我问过薛大哥了,就是个疼,要打死人至少得二三百鞭子。”
景尘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他希望这些欺负过余舒的人得到报应,但不愿见有人因此而丧命。
又等了两盏茶的工夫,景尘先被人请到前面问话,留下余舒继续坐等。
* * *
“传——证人义阳余舒上堂!”
余舒被传上前堂时,堂上刚刚审过一轮,她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纪家祖孙。
两人都穿着灰白的囚服,纪怀山披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带着脚铐,背影佝偻,一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身病气喘,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纪星璇的头发胡乱挽在脑后,胡乱的用一根绳子系住,那身单薄的囚服在她身上,衬得她身形消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哪里还有名满义阳城的纪四小姐本该有的风姿。
他们两人听到余舒上堂,身体同时一僵,却没有回头看。
景尘并没有站着受询,大理寺给他准备了一张椅子,问完了话,他就坐在一旁听审。
而在他座位边上另外一人,正是代表了司天监前来会审的少监任奇鸣,除了刘昙不在,那天晚上在司天监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哦,还差一个大提点。
“秉大人,义阳余舒带到。”
坐在正堂上的是本案主审,朝中二品大员,大理寺卿郭槐安,徇私舞弊的案子常见,何况是到了大衍试和科举并行的时候,作弊被抓到的学生也有不少,纪怀山这起案子,若只是寻常的舞弊,则不必郭槐安亲自审问,交给下面的人便行了,但是由于牵扯到了谋害皇亲这等谋逆大罪,皇上特意下令严查,才有他主审。
“啪!”
“堂下何人?”
郭槐安现年五十三岁,体态微胖,别看他生了一张白脸,面相又和善,实则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五年前安陵城有一桩大案,四公主的驸马爷醉酒骑马踩死了一个孕妇,一尸两命后扬长而去。
下面府衙不敢声张,草草了案,让那驸马逍遥法外,谁知那个孕妇的男人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生生挨了五十铁棍活下来,郭槐安当日受理了此案,查明真相之后,第二天就让人到公主府把驸马爷绑了回来,开堂审讯,谁的面子也不卖,最后判了驸马爷绞刑,以死彰法,震惊了整个安陵城,后就有人戏称他为白阎罗,既是美誉,又是畏嫌。
“学生余舒,叩见大人。”余舒自称学生,免了跪拜,就以拇指相交,躬身行了一礼。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陪审的薛睿,他今日穿着板正的朱红纱衣,腰锁黑革,头戴乌琮,额前的帽檐上缀着一颗方孔白玉,眼观鼻、鼻观心,那仪表堂堂的样子,却让她看了有些不顺眼。
薛睿也正在看着余舒,没错漏她那一眼中流露出的不爽快,叠在膝上的两手拇指绕了两圈,将笑藏在眼里,他就知道她爱记仇,没那么快忘记。
“余舒,本官问你,这下面跪的两个人你可认得?”郭槐安道。
余舒扭头看看低头跪在地上的祖孙两人,道:“认得,这一位是司天监右判纪怀山纪大人,另外一位是纪家四小姐纪星璇。”
接下来,就是一番问答,郭槐安还没有审理到纪怀山大衍盗题一罪,先过问的是景尘在回京途中遭人陷害,中途遗失了黄霜石,后来在纪星璇手中发现等事经过,余舒有一句答一句,该无赖的地方还是无赖,但是她并不明指纪家同逆贼有所牵连,是因为薛睿事先提醒过她,今天审案的这位郭大人精于审讯,说得太多反而不妙。
郭槐安问话的过程当中,纪怀山和纪星璇谁都没有插嘴,等她答过话,郭槐安再去复问他们,两人才口称冤枉,纪怀山说了几句话便咳嗽连连,纪星璇接着他回答:
“秉大人,小女子不敢说半句虚言,道子所有的那块玉石,的的确确是我无意中捡回来的,若不是少监大人指点,祖父与我也不知道这是宝贝,大人若不相信,就问问我身边丫鬟云禾,我在义阳城捡到这块玉石,回去便拿给她看了,按照时间,道子那时还未遇害,想必是无意中丢失了此物,万万不是事后从什么贼人手里得来,这一切都是误会。”
纪星璇倒也聪明,明知道有景尘这个道子帮着余舒做假供,所以她不说是余舒诬赖她,只说是误会。
“传侍女云禾。”郭槐安让人去传纪星璇的丫鬟上堂,因为指认的证人和作保的证人并不在一处候审,所以之前余舒和景尘在侧堂等候,没有见到别人。
云禾带到之前,郭槐安先是询问了任奇鸣,证实了纪星璇的话,又再一次向景尘求证,他那枚黄霜石究竟是何时遗失的。
“我只记得,离开义阳之前黄霜石还在我身上,其余的就不知道了。”景尘微微垂下眼睛,说了谎话,隐瞒了他当初将黄霜石交给余舒,结果被她弄丢的事实。
郭槐安清楚景尘途中受难,失了一场记忆,就不再过多问他。
“大人,纪府侍女云禾带到。”
纪星璇的大丫鬟云禾,余舒并不陌生,转头扫了一眼,但见对方两眼红通通,恶狠狠地盯着她,似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云禾,你可认得此物?”郭槐安示意差役将一只托盘送下去给她看,上面放着的,正是前几日薛睿问余舒要去作为证物的黄霜石。
“回大人的话,奴婢认得,这个石头是去年我们小姐回乡时捡到的,因为这石头模样别致好看,小姐就留了下来。”
郭槐安仔细盘问过云禾,对这案情心中有数,知道这勾结逆贼谋害皇亲的罪名太牵强不能定下,便将话锋一转,板起了脸接着问道:
“那它是如何又到了道子和余姑娘的手上,本官问你,你如实招来,你们小姐可是拿着这颗黄霜石,去交换宝太十二年云华易子星象一科的考卷?”
此言一出,明显是要开始追究纪怀山盗题一案,公堂之上气氛立变,余舒扭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纪家祖孙,眼中冷光一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