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若不是孔姨娘补救及时,他的面子就会丢光,若再传到外头去,颜家一向宽以待人的名声也得丢光。质问太太,是否要将二房下人所有钱物都扣干净,将本房乃至颜家都掏空,全送往漠北,才会消停?天可见,我们家太太何时扣过下人银子了,她一直是扣她自己的好吗?”
林氏仅仅很少打赏二房下人罢了,但他们份内的花销,她从未扣过,便是这回未及时赏赐酸梅汤,也因为她病了,颜芷汐也整天忙着照料她,忘了这茬儿而已。
她自然感到冤屈,便撑直病身,跟颜孝文讲起理来:“妾身何时扣过下人们银子了?将二房以至颜家都掏空这罪名更是过大,妾身万不敢领受,烦请老爷收回此话。再说,孔姨娘今儿个奉老爷的命,替妾身主持本房中馈,本是她的分内事,那她就该凡事想在妾身前头才对,老爷问妾身之罪,是否该先问孔姨娘之罪?”
李嬷嬷当时在旁边,也是气得要死,太太病成这副模样,老爷看过几回呢?
每每都是一着家,便径直钻入那狐媚子院中,好像和他们母子四口才是一家,太太和姑娘反而当了外人。难得过来一回,还是被人撺掇着兴师问罪,认为太太没娘家撑腰,就没人能治他宠妾辱妻的罪了?
李嬷嬷不禁插话:“拿公中钱给自己做脸,还挑唆老爷不顾太太生病,对太太发火,孔姨娘不是一向最守规矩吗?这是她守的规矩?”
没曾想却说得颜孝文更怒了,指着林氏鼻子骂:“孔氏若用公中银两,我能说甚?她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公中何时有这笔花销?连娘的屋中也没有。孔氏一月才多少用度?你却有二十两,四倍于她,拿些出来,打赏下人一碗加冰的酸梅汤有什么大不了?别忘了,十数年前,你就是颜家媳妇,不是林家女儿。再心疼娘家,再想补贴他们,也要有个度才对。”
又提到林氏的两位哥哥:“两个舅兄也好笑,靠妹妹与妹夫赏饭,难道还靠一世吗?好歹也是大男人,只要肯吃苦,要养活一家老小也不难。都成犯人了,还放不下太尉公子的面子不成?倒不如当初随岳丈一同死个干净,起码黄泉路上,一家能作伴儿。”
这话将林氏气得面色大变,她能忍受颜孝文不尊重她,欺辱她,却不能忍受他这么欺辱她家人,便挣扎着与颜孝文拉扯起来,要他赔礼道歉。
颜孝文怎肯道歉,一气之下,甩了林氏一耳光,打得她踉跄着摔倒在地后,才扬长而去。
颜芷汐愈听脸色愈冷,等听李嬷嬷讲完,秀气的脸上,已结满了霜,目光更是寒冷。
孔姨娘。
对这位前世当了继母的人,颜芷汐重生到现在,都没怎么搭理过,只要娘还在,颜家二太太的位子就不会轮到她坐,她只要守规矩,她们之间,不是不可以好好相处。
反正娘对爹只有恩,没有别的情分,也许曾有过,但已经被爹的薄凉与她在颜府的艰难岁月中,耗尽了。
因此颜芷汐这些年与孔姨娘她们母子,相处得不好不坏,也由于孔姨娘守着本分,让人就算不喜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现在,孔姨娘按捺不住,要打破这平衡,就休要怪她以眼还眼了。
颜芷汐想着,又听李嬷嬷忿然:“老爷说话真伤人,公中一年送往漠北的用度,充其二百两左右,太太一月有二十两银子,但刨去月钱,太太还有何收入?一年到头再如何省,也只能省下三百两,全送往漠北。”
“五百两银子听着多,但左右打点,又为老太太寻医问药,恐怕不剩多少,十多口人,俩舅爷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养活一大家子,一个都没拉下。请问老爷还想如何?光俩舅爷也罢了,还有个老太太,莫不是当女儿的,出了嫁就不对娘亲尽孝吗?讲句难听的,若换作老爷,没准不如俩舅爷呢。”
“因此太太昨夜才气成那副模样,对我又哭又咳,说她只要有别的法子,当真不愿再受颜家的恩馈。不仅之后不想,连过去的,也统统还予他们,免得他们居高临下,以恩人自居……”
颜芷汐反应过来,点头道:“我懂娘的心境,不惟她,连我亦不愿再见到他们那副德行,这事就交给我。下回送用度去漠北时,我们不会要阖府一分一厘。”
“姑娘有何法子?”李嬷嬷惊喜万分:“太太若知道,肯定很开心,没准心情好了,病也好了。”
颜芷汐话说得强硬,其实还是无计可施,只道:“具体怎么做,嬷嬷不用管。先别跟娘说,等我办好事,再让她惊喜。”
李嬷嬷见颜芷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没多想,直以为她想给林氏惊喜,便应和道:“放心,姑娘,我保证一个字不说。”
颜芷汐点点头:“嬷嬷切记莫漏了嘴,我先回自己屋,过会儿来陪娘用膳。”
说罢辞过,退出林氏房子。
才行至院门,赶巧迎面碰上刚刚在心里恨得咬牙的孔姨娘。
尽管孔姨娘是背着光,但还能让人看清她的漂亮,她穿一件深紫兰花纹的绣?,下边着皎白挑线裙,漆黑头发挽一个倾髻,斜簪一支缠枝牡丹纹的白玉簪。
耳下坠了一对赤金耳坠,伴随她莲步轻动,一下下有规律地晃动,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投下一道细小的影子,看着颇有一种江南美女独有的婉约和细腻。
颜芷汐头一回这么仔细地观察孔姨娘,忍不住点点头,尽管她与祖母只是远房姑侄,但若论起气质,当真不逊于她祖母这个嫡房小姐,论起容貌,想也便知远超过她祖母年轻的时候。
怪不得当初才投奔颜府没两日,就把她爹迷得颠三倒四,前脚才同她娘同房了,后脚便急不可耐地纳孔姨娘当了贵妾,致使她与颜舞仅差三月,连礼体也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