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一席话,说得宣平侯太夫人抽搐着脸皮,红着眼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好半晌,她方闭上眼睛,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蔷薇也送回来吧,我不会、不会再……”想说‘不会再送丫头去他屋里了’,想到以后,到底还是堪堪忍住了。
宋钰却只当是自己终于说服母亲了,忙道:“多谢母亲体谅,也请母亲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要、要说这些话的,我只是、只是……”
揭了母亲陈年的伤疤,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可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是真的心疼母亲,并不只是为了让她不再往他屋里塞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好了,我都知道,出去吧。”宣平侯太夫人再次摆了摆手,宋钰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赵嬷嬷确定他已走远了,方小心翼翼的问起宣平侯太夫人来:“太夫人,您、您没事儿吧?”
宣平侯太夫人摇了摇头,睁开眼睛自嘲的笑道:“我没事,就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的那些委屈与不甘,自己亲生的两个从来没说过一句心疼我的话,娘娘还每每劝我想开点,别再作茧自缚了,到头
来,却是他,偏偏是他,说心疼我……这叫什么事儿,老天爷是故意在捉弄我吗?”
这要真是她亲生的,该有多好?赵嬷嬷忙道:“四老爷是您一手带大的,待他比侯爷和娘娘反倒还要疼爱些,他心疼您也是理所应当,就是……就是那么小时的事情,他竟然也还记得,您说,他会不会也记得其他的,便如今记不得,
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又想起了呢?早知道,当初就不该……”
就不该以为小孩子记不住话,就什么就当着他的面儿说了,不过也不对啊,那时候她们多是在四老爷睡着了时才说的,难道他竟是装睡的不成?
他那时候才多大呢,那也太可怕了吧!
宣平侯太夫人却是摇头道:“他三岁后,便都是跟着奶娘睡在西厢房里,很少睡在我屋里了,三岁的孩子,哪儿可能真什么都记得?能记住一点,已是够不错了,只怕,还是因为那时候就成了执念,才会记得的。可他哪里知道,让我痛苦的根源,除了那个没良心的,就是他那个狐媚子亲娘了,如果不是她,我当年怎么会那般的屈辱,还偏偏忍下了那样的屈辱,到头来还是挽不回已经变了心,不,都不叫变了心,人可是说了,对我从来就只有夫妻间的道义,而没有男女之情,呵……”
当年老宣平侯去世后,宣平侯太夫人一度连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心里每日有多煎熬,可想而知,对着宋钰这个她三十好几,才“老蚌生珠”得来的儿子,心情又有多么的复杂与矛盾,亦是可想而知。
一方面,她那时候已经养了宋钰一年多,对着一个天真无邪,什么时候见了自己,都会冲自己笑,还会含混不清叫自己‘娘’,伸手要抱抱的婴孩儿,天长日久的,又怎么会不生出几分真感情来?
然另一方面,老宣平侯的绝情,又让她恨得五内俱焚,对宋钰的亲娘,更是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又怎么会不迁怒宋钰几分?
于是白日的她与夜晚的她,就成了两个极端,差别大得几乎让人怀疑要是两个人了,只不过除了赵嬷嬷,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已。
却没想到,她的那些个每一刻都是煎熬,如今都不敢回头去想,她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夜晚,除了赵嬷嬷,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并且那个人还与赵嬷嬷一样的心疼她。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为什么又偏偏不是她生的呢,老天爷待她真是太不公了!
赵嬷嬷见宣平侯太夫人半晌都不再说话了,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犹豫再四,只能壮着胆子再次小声问道:“太夫人,那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呢?”
宣平侯太夫人却没有立时回答她,又等了好一会儿,方低声道:“暂时不往他那儿塞人了,虽不是我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与亲生的又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亲生的还更可心……可那个贱丫头仍然不能留,珩哥儿都成什么样儿了,还不知道五殿下是不是也……总归我一定不能让她进我们宋家的门,祸害我的儿孙们!”
至多她下一次,也任宋钰挑选他自己喜欢的女子迎娶便是,唯独那颜二不行!
颜芷汐回到家后,便不用出门给谁拜年去了,反正几家要好的女眷,回头吃年酒时都要见的。
遂用了午膳后,便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叫了李嬷嬷谷嬷嬷作陪,加上她和林氏,四个人围了一桌打马。
到了晚间,吃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后,又让立秋白露等人围了击鼓传花大家玩笑取乐,还烤了玉米烧了芋头,大家一起分食,直热闹到交三更才散了。
翌日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大太太一早就打发了闽嬷嬷来请颜芷汐,把话说得十分的好听:“知道县主与二太太爱清净,所以前两日也不敢来打扰,可今儿是大姑奶奶与大姑爷回家拜年的日子,大太太想着县主自来与大姑奶奶要好,所以特地打发奴婢来请问县主一声,可得闲回去一趟,若是得闲,当然就最好,若是不得闲,也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聚了。”颜芷汐自然不会去颜府,一来颜老夫人与颜孝文回来了,又是大过年的,颜孝中只怕不好狠拘他们,万一遇上了,没道理白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二来她去了,林氏就得一个人在家了,难得过年,她当然更愿意留在家陪自己的娘。
于是笑道:“我今儿不得闲,就不去叨扰了,等回头得了闲,与大姐姐再聚便是。”
然后示意谷嬷嬷赏了闽嬷嬷一个红包,端了茶。闽嬷嬷无奈,只得行礼告退了,想到回去后大太太只怕不会有好话,更是心里一阵阵的发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碎了的镜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补得与以前一般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