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一看宋钰与颜芷汐的气度,便知道二人富贵双全,乃是真正的上层人士,——他早年在宫里和这些年在最底层为了生存,所练就的目力,可不是白练的。
自然,二人或者给他一份余生无忧的生活,或者像捏死一只蝼蚁那样捏死他,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就看他所知道的东西,到底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
念头闪过,小顺子已挣扎着拥住被子,跪在了床上,急声说道:“小的就是小顺子,两位贵人要问小的什么就尽管问,小的一定把小的知道的,一个字都不漏的告诉两位贵人,只求两位贵人能给小的一条活路,让小的余生能吃饱穿暖有个窝,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那种一开始朝不保夕,每次睡着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看到明日太阳的日子,那种纵之后没人再追杀自己了,自己也彻底残废了,因为饥寒交迫,什么下贱屈辱事都做过,什么苦都吃尽了的日子,他真是过怕了,一日也不想再过了。
尤其是在过了这段病了有人给治,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的毕生最好的日子后,他就更不想再过会以前那样的日子了,可怜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可任是谁见了,怕都得以为他少说也四五十岁了。
宋钰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果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们,我们又觉得有足够的价值,让你余生衣食无忧老有所依,又有何难?那我现在问你,当年先帝二皇子府上忽然搜出了诅咒先帝和先帝皇长子的巫蛊之物一事,你知道多少?又是谁告密,说是林尚书指使先帝二皇子的?”
小顺子早猜到宋钰要问自己的是这件事了,当年若不是他不幸凑巧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也不至于有这些年的苦难了,还以为他要带着那些秘密到黄泉下了,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可能为自己换来一条活路。
因忙道:“回贵人,当年小的是先帝大皇子府里服侍的小太监,因为侥幸辗转拜了先帝大皇子跟前儿服侍的大伴贺重做干爹,所以渐渐的也能偶尔近身服侍先帝大皇子了……”
可也正是因为能偶尔近身服侍先帝大皇子了,才为小顺子招来了大祸。那一日,小顺子去给先帝大皇子和来见他的臣工奉茶,不想却在门外听见其中一个大臣说:“有道是无毒不丈夫,还请殿下早做决断,不然泄露了风声,或是让二皇子抢了先手,那就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谁不知道行巫蛊之事乃十恶不赦的大罪?可二皇子竟不仁在先,不念骨肉之情,起了以此陷害殿下的心,一心置殿下于死地,那就别怪殿下不义,抢先一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小顺子听得又惊又怕,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不慎让茶盏发出了声音,立时越发的胆战心惊,转过身拔腿便跑,跑回自己的住处后,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然后借大皇子府厨房的狗洞,逃出了大皇子府去。
多亏先帝大皇子是个极自负,自认御下极有方之人,认定能进自己书房服侍奉茶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便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去,也绝不敢乱说一个字,更不敢逃跑的,事后查证了是谁再来收拾也不迟,才让小顺子有了逃出升天的时间与机会。
宋钰听明白了。
当年先帝大皇子以为,或者说是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消息,先帝二皇子可能要以巫蛊陷害自己,所以便先下手为强陷害了先帝二皇子,然后,也将林尚书给卷了进去。
颜芷汐也明白了,忙道:“那你当时看清楚了,与先帝大皇子说话的臣工是谁,屋里的其他人又是谁了吗?”
若是没有,他算哪门子关键的证人!
小顺子虽在最底层挣扎了多年,有些规矩却仍是没忘的,譬如一直不敢直视颜芷汐。
这会儿听得颜芷汐问话,他仍是不敢抬头,不过却说道:“当时我虽又惊又怕,还是本能的往里面看了一眼,所以把与殿下说话的大臣都看清了,一位是礼部侍郎曾大人,一位是户部郎中管大人,一位是光禄寺少卿申大人,还有一位大人倒是见得少,不过曾无意听我干爹说过一句,好像是工部侍郎颜大人的长子……”
工部侍郎颜大人的长子?
小顺子后面还说了什么,颜芷汐统统听不见了,满脑子都回荡着‘工部侍郎颜大人的长子’这几个字,心情狂乱愤怒得难以言表。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当年外祖父被陷害,林家莫名覆灭的事十有八九就是颜家作的孽了,但她总归还抱了那么一二分侥幸的希望,总归盼着事情不至于坏到那一步,可惜如今却是连那一二分侥幸的希望也破灭了!
宋钰见颜芷汐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在发抖,忙握了她的手,低声道:“芷汐,你冷静一点,回头我们再慢慢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放心,凡事都有我在!”
说完见颜芷汐深吸一口气,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方看向小顺子,厉声问道:“你确定那位见得少的大人,就是颜侍郎的长子吗?既然见得少,你又凭什么确定?”
小顺子忙道:“回贵人,我们做奴才的,别的没有,却有一副好记性,如果连这个都没有,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冲撞了贵人,只剩死路一条?所以什么都要拼命的记住每个人的面孔,以防万一……说来那位颜大人生得很是俊俏,当时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中了举,我们殿下也是对他礼遇有加,这样的人,小的怎么敢记错记混?”
“何况后来我被人追杀时,有一次还无意听说,先帝二皇子也对那位小颜大人礼遇有加,可出了事以后,那位颜大人却好好儿的,颜侍郎也好好儿的,我才明白过来……自然更不会忘记了,还请贵人明鉴。”
宋钰还待再问,颜芷汐打断了他:“不用再问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当年颜老太爷与我外祖父一样,乃是所谓的纯臣,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卷进先帝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当中去,可他一心想着入阁拜相,不卷入那些斗争当中去,不把挡在自己前面的大山给搬开了,又怎么可能得偿所愿?”冷笑一声,继续道:“所以,他就让远远不如自己亲自出马显眼的颜大老爷替自己出面,自己则隐在幕后运筹帷幄。只是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知道,颜老太爷父子两个都是黄雀,就等着捕他们这只蝉,而在他们父子之外,又还有黄雀,竟在那样的一片混乱中,还保全了他们父子,倒真是好本事!”